夏季风

　　三个月前，孟哲刚刚中考结束，从高压状态下逃窜出来的精力无处释放，驱使他每天玩得找不着北，那天孟哲刚打完球，路过一中时被人叫住，对方是个中年人，一脸严肃地问他是不是孟哲。
　　“是我。”孟哲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你是？”
　　“我是一中的校长。”对方的态度很温和，大概是任职校长的缘故，身上带着一股不威自怒的气质。
　　“哦，校长好，”孟哲把装篮球的球袋从肩上拿下来，说：“您找我有事？”
　　“我记得之前见过你，体育组的老师也跟我提起过，”一中校长说：“听说你是今年体育特招测试的第一名。”
　　“哦，那个啊。”孟哲恍然大悟，“对，我当时考的长跑，其实我爆发力更好，更适合跑短跑。”
　　“这样啊，你之后可以和体育组的老师交流一下，”对方欣慰地点点头：“期待今年八月在一中校园见到你。”
　　“今年八月……” 孟哲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校长，我没报一中。”
　　“什么？”一中校长显然有些诧异。
　　“我说，我没报一中，”孟哲晃了晃手里的球袋，大大咧咧地说；“我第一志愿填的三中。”
　　“但你不是已经通过一中的特招考试了？”
　　“对啊，但我的朋友都去三中了，而且……” 孟哲挠挠头，说：“总之就是没报一中。”
　　但凡是一个思维正常的普通人，都会觉得孟哲的选择都有点意外，但一中校长格外钻牛角尖，或许他以为孟哲只是一时冲动，又或是不忍心把这个极具运动天赋的少年拱手让人，一中校长于是把孟哲请进了自己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表示只要孟哲愿意，他可以亲自出面和三中交涉，把孟哲的档案调回一中。
　　一中校长晚上还要主持会议，直到开会的前一分钟，他还在给孟哲举上一届学生的例子，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孟哲，你再好好想想，高中阶段对一个孩子是至关重要的。”
　　孟哲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校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长舒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你不用有压力，他这人就是爱较真儿。”
　　房间里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孟哲一惊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去，“咳咳咳……” 他捶了捶胸口循声看去，看见紧挨着书架的地方还摆着一套课桌，一个少年坐在那儿埋头看书，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
　　“吓到你了？”少年闻声抬起头，对上孟哲的视线，说：“不用紧张，我一直都在这儿坐着。”
　　“我没紧张，”孟哲手里捏着纸杯，问：“你是一中的学生？”
　　对方看上去比自己小不少，下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胡茬，头发应该是新剪的，显得清爽又利落，在孟哲眼里他顶多上初中，但他手里拿着高一的课本，说：“算是吧，刚听见你说不想上一中。”
　　“对，我报的三中，”孟哲松了一口气，说：“一中是挺好的，但我不想走体育特长，还不如考个普通高中。”
　　对方歪了歪头，“你不是参加体育特招考试了？”
　　“嗨，当时图好玩嘛，可以一个下午不去学校，也没想着能考上，” 孟哲摇头晃脑地说：“当体育特长生多苦啊，天天训练，哪有在教室里上课轻松，还能发发呆什么的。”
　　意识到这半天都是自己在说话，孟哲咳嗽一声，把话题抛还给对方：“你呢？你刚说自己是一中学生，那这是你们校长办公室喽？”
　　“是啊，”对方笑了笑，说：“我平常就在这儿看书。”
　　自己初中时顶多就是被提溜到老师办公室，对方居然在校长办公室看书，这也太惨了……孟哲扯扯嘴角，半是宽慰半是同情地说：”你确实也不容易……”
　　“嗯？”对方眨眨眼睛，“还好吧，我都习惯了。”
　　“哎，话说你们校长经常撬其他学校的墙角吗？”同是天涯沦落人，孟哲顿时放松了不少，顺势吐槽道：“这也太损了吧，三中知道吗？”
　　“其实没那么常见，可能你是比较优秀？”对方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得了吧，我就路过一中门口，就把我叫进来了。”孟哲翻了个白眼，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我爸就是有点爱钻牛角尖，过两天就好了。”对方合上手里的课本，说：“我准备回家了，一起走？”
　　“哦，好啊，”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孟哲把手里的纸杯捏瘪扔掉，说：“你刚说……你爸？”
　　“对啊，三中也挺好的，你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好。”对方一边背书包一边说。
　　可这和你爸又有什么关系？孟哲皱皱眉毛，直到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对方掏出钥匙锁门时，孟哲才后知后觉道：“你爸……该不会是一中校长吧。”
　　“嗯？对啊，”对方回答得理所应当，他三两下锁好门，说：“走吧，孟哲。”
　　有一段时间，孟哲都是绕着一中门口走的，但似乎没有人要找他的麻烦，也许是孟哲隐蔽得太好，也许一中校长并不在意，也许对方根本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和孟哲，生活中萍水相逢又匆匆路过，像是两条相交线，经过一点后就再无相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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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来是一中校长的儿子啊，” 方圆第二天听说这事，把冰糕啃得咔嚓作响，说：“怪不得一中老大那天没动手呢，校长的儿子，要我我也不敢。”
　　“一中老大不也是前任校长的儿子，一个校霸一个学霸，”周煜蹲在旁边笑，“他俩要斗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他俩怎么可能打架，” 孟哲拍了几下篮球，说：“你小说看多了吧。”
　　“哎，你说陈星和一中老大都是校长儿子，谁更厉害一些啊。”方圆突然问。
　　“那还用说吗，” 周煜翻了个白眼，“前朝权贵和当朝太子，你说哪个更金贵。”
　　“咳。” 篮球场外远远走来两个人，孟哲故意咳嗽一声，轻踹了周煜一脚，说：“方圆你今晚不是要补课吗，走吧。”
　　“啊？”方圆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看孟哲又看看捂着腿的周煜，说：“现在才五点，这也太早了吧。”
　　没等他们说完，远处的两个人已经走进了篮球场，看见孟哲，其中的高个子先抬手打了个招呼：“哲哥，你也来打球？”
　　这人孟哲认识，是隔壁三班的篮球主力，两个人还打过几场比赛，孟哲点点头算是回应，视线却落在他旁边那人身上。
　　感受到他的视线，陈星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下午好。”
　　“你也来打球？”篮球落地又弹起发出闷响，孟哲把球揽在身侧，说。
　　“对，”陈星风轻云淡地说：“晚上还有课，趁上课前来活动一下。”
　　许扬看看陈星又看看孟哲：“你俩之前认识？”
　　“他俩打过。” 方圆插了一句。
　　“打过球？”许扬犹疑了一下：不知道谁赢……”
　　方圆扯扯嘴角，说：“打过架。”
　　“哦，”许扬一脸笃定，说：“那我哥肯定打不过。”
　　孟哲像是没听见场边的议论，他让手中的篮球直奔陈星而去，见对方稳稳接住，孟哲勾勾手，说：“来两局？”
　　陈星点头同意，两边人数不对等，只能打1v1单挑。
　　场上的节奏不算快，等双方都几次投球结束热身，孟哲才开始掌控比赛的主导权，他从身后运过球朝陈星冲去，眼看就要突破了，他却脚下一个急停，起跳将球抛出，稳稳地投进篮筐，下落时短袖下摆一晃，露出一截瘦削的侧腰。
　　陈星没有浪费体力试图拦截这个球，等篮球落地重新拿回球权，他往后退了半步向□□身，眼看就要被孟哲断了球路，陈星突然左腿发力一个假动作晃过孟哲，突破内线成功得分。
　　陈星的球技里带着不少技巧，防守的坚固程度也出乎孟哲的意料，篮球重新回到自己手里，孟哲把球从左手运到右手，说：“你是打控卫的？”
　　“以前打过，现在也就随便玩玩。”一滴汗顺着鼻梁滑下，陈星摸摸鼻尖。
　　“哦，”孟哲看得鼻子莫名有点发痒，他吸了吸鼻子，说：“我打小前锋。”
　　“看出来了，”陈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继续？”
　　孟哲把球传给他。
　　方圆和周煜在场边看得一愣一愣，最后还是周煜先开口：“陈星球打得不错啊。”
　　“那当然，” 许扬靠在一旁玩手机，一点都不担心，“一中篮球队一直想挖他过去，可惜……”
　　“可惜什么？”方圆探头问。
　　“可惜没抢过学生会，”许扬收起手机揣进裤兜，“本来说下午要跟我打球呢，结果被哲哥抢了先。”
　　“欸对了，” 方圆看向和他们同样穿着三中校服的许扬，问：“你是隔壁三班的吧？”
　　“对啊。”
　　“那你是怎么认识陈星的？”方圆将许扬上下打量一番，也没看出和陈星有什么共同点。
　　“哦，他是我表哥，”篮球在许扬指尖转了几转，他说：“咱们也打两局？”
　　太阳将落，孟哲始终没能和陈星拉开分差，投进一球把分差暂停到五分，孟哲感觉到衣服后背湿了大半，他歪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汗，说：“再来。”
　　“今天不打了。” 陈星也没好到哪儿去，向来淡定自若的脸上透着红，他拽着前襟扇了扇风，说：“改天吧。”
　　“比分刚追上来就想跑？不行不行，” 孟哲邦邦拍了两下球，说：“时间还早呢，再打两局。”
　　“今天真来不及了，” 陈星点了点手腕，“我晚上还有课，之前就说了，方圆也要去吧。”
　　他转过头喊：“方圆，方圆，上课时间快到了。”
　　方圆打球打得不亦乐乎，听见陈星打声音愣了愣，说：“几点了？”
　　“七点十分了，还有二十分钟上课。” 陈星晃了晃手腕。
　　“我靠怎么这个点儿了。”方圆扔下篮球往场边跑，在场的人都没吃晚饭，但显然是来不及了。孟哲看向陈星问：“你来得及吗？”
　　“就在一中旁边，不堵车的话应该来得及。”陈星转过身背书包，孟哲看见他脑被汗水粘成一绺绺的头发。
　　“今天是周末，现在又是晚高峰，”孟哲没多想就脱口而出，“我送你吧。”
　　“啊？” 陈星回过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送你，”孟哲把篮球随手一抛，陈星下意识接住，听见他一边跑远一边说：“我去推车子，你等一下。”
　　“你这车……” 陈星拿着孟哲的篮球，和方圆站在街边等他，等看见孟哲的自行车，他忍不住笑了笑，说：“挺有年代感的。”
　　“管它有没有年代感，能带人就行了，”孟哲骑的二八大杠还是从他爸蹬过的，他侧了侧头，说：“上车。”
　　和现在流行的轻便自行车相比，二八大杠最大的特点是车头与车座之间有一根钢梁，这意味着骑车时只能以最传统的方式起步，陈星刚抱着书包在后座坐稳，孟哲推着车往前滑了两步，左脚踏上脚蹬，习惯性抬起右腿跨上车，但今天后座坐了人。
　　陈星眼疾手快接住孟哲的腿，否则被一个扫堂腿扫下车的人就是自己，他抱着孟哲的小腿心情复杂，说：“首先，我没有惹任何人。”
　　“对不起对不起平常这么上车习惯了，” 一条腿离地导致他重心不稳，孟哲原地摇晃了两下，陈星从善如流地松开手，他转头一吐舌头，直接跨上自行车向前蹬去。
　　孟哲没吹牛，他的车技的确不赖，甚至留心避开路上的井盖，陈星在后座左手抱着书包，右手抱着孟哲的篮球，突然想起什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上补习班这么开心？” 孟哲没法回头，但能听见后座的声音。
　　“不是，我就是在想……” 陈星收敛了一下笑容，说：“没想到三中老大也会说对不起啊。”
　　“啊？什么？”孟哲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刚才差点把他踢下车那件事，“不是……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哎，你这是什么刻板印象。”
　　陈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随即意识到孟哲看不见，说：“你难道没有？”
　　“没有什么？”
　　“刻板印象……”
　　十字路口的黄灯闪啊闪，孟哲猛地发力赶在红灯前冲过马路，陈星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后摆，说到一半的话被硬生生截住。回过头，信号灯已经变成了红色，车流奔涌而至，把方圆隔在对岸。
　　“你真是……”
　　他们身边现在没人了，陈星松开手里的衣服，小声嘀咕：“小心眼。”
　　“什么？你大点儿声。”孟哲握紧车把碾过正对着的井盖。
　　“你……” 陈星刚张开口身下的自行车就一颠，害他险些咬到舌头。幼稚……陈星在心里嘟囔一声，抱紧怀里的篮球以防它滚下车去。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孟哲的车稳稳停在补习班门口，他抬头望了望灯火通亮的二楼，说：“就是这儿啊。”
　　“对，”陈星下车背好书包，把篮球还给孟哲，说：“方圆应该马上就到，我等他一会儿。”
　　“哦，”孟哲用一只脚蹬着地面晃来晃去，突然说：“你晚饭还没吃吧。”
　　“时间来不及了，一顿不吃也没事，”陈星身上的衣服了，脸上因出汗泛起的潮红褪去，他又变回了往常那个乖仔，方圆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陈星往后退了两步，说：“你也没吃晚饭呢，早点回去吧。”
　　听见方圆抱怨没等他的声音愈来愈近，孟哲重新跨上车，说：“改天再一起打球啊。”
　　“好。” 陈星挥挥手，看着他骑车离开。
　　“哎怎么就跑了，一路追他累死我了。”方圆手忙脚乱地锁好车，抬头看见陈星，说：“咳，应该没迟到吧。”
　　“没有，”孟哲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陈星转过身上楼，说：“还剩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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