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小册子

　　“要不，你就试试，给我证明一下不合适，让我死心。”

　　赵泽铭苦笑着和他开玩笑。

　　官绪仍然不说话。

　　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其实赵泽铭并没有事先料到这顿饭会变成一个告白局，原本他有的是耐心，愿意慢慢地循序渐进，等待着官绪态度的松动与接受。

　　别说一个月了，半年一年的都不在话下。

　　赵泽铭试着缓解气氛：“我不想你误会，我其实并不想勉强你，我只是想努努力……”

　　“我讨厌医生。”

　　官绪忽然摊牌了。

　　他再没了别的话说，只能坦诚地剥开真实的自己给赵泽铭看。

　　“赵泽铭，我不讨厌你，但我讨厌医生，我害怕……你想象不了。”

　　赵泽铭微张着嘴，惊讶溢于言表，毕竟这是他唯一没想到的理由。

　　“那这……”赵泽铭哭笑不是，“这倒也不是不能改变的事。”

　　“你改变不了我，”官绪快要继续不下去这个话题了，“我从小就这样了，我看到医生会抖。我现在能好好地坐在你对面，是因为你没有穿着白色的无尘服，我努力想象着你不是个医生……我很清楚我改变不了。”

　　“你改变不了我能改，”赵泽铭很好说话，也没觉得他这特质难以理喻，“我可以不当医生，你喜欢老师吗，我去找个医学院应聘，拿个高校教师资格证？”

　　官绪：“……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赵泽铭笑了起来，“你可以觉得我对你的一见钟情草率而轻浮，但你不能低估我对你一见钟情的执著。”

　　他伸出手来，覆住官绪静置在餐盘旁的那只手，微微使了些力，却并非无法抽离的程度。

　　官绪颤抖着，手掌轻微地挣了挣，犹豫后没有用力抽出，而是带着浑身的难以适从，艰难地忍受着他的触碰。

　　“我总觉得你并不讨厌我，就像你自己说的，你不讨厌我。只要你不讨厌我，那别的问题就都能解决。

　　“你讨厌医生，我可以永远不在你面前穿无尘服，永远不在你面前像个医生，甚至就像我刚才所言，我可以换个职业不做医生。

　　“官绪，我希望你能给我机会，或许试一试你就能发现，一切都比你想象的要好。”

　　官绪把赵泽铭全部的话听进了耳中，一字一句没有错漏。他颤抖着的手渐渐平静下来，对上赵泽铭的双眼，在里面看不到丝毫的戏弄或轻视。

　　暮色更沉了几分，露台的夜灯蓦然点亮，星星点点地映照进瞳孔。

　　有服务生前来上菜，赵泽铭收回了手，目光却未敛回，仍在等待着官绪的答案。

　　官绪想了想，明白自己在此刻最好的回答是“不”，可他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说不出这个字了。

　　唯有干练明确的拒绝能更快更彻底地抹杀赵泽铭的希望，让彼此的生活都尽快回归正轨，让两人回到没有交集的从前。但时至此，简单的一句拒绝竟已变得难以启齿。

　　他不忍心看着赵泽铭那双眼底的光点熄灭，同时难以名状自己的内心实况，仿佛拒绝之后，自己的遗憾不会比对方少。

　　官绪半妥协了：“那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现在还……”

　　“好，”赵泽铭的笑容愉悦到了极点，“你要多少时间都可以，不着急，你没有直接判我出局就很好了。或者你什么时候想要我换职业了，发个消息就行。”

　　官绪听了这话也忍俊不禁，垂首低低地笑出声。

　　官绪想起初见赵泽铭的时候，同样是自己在他的“死缠烂打”下选择了妥协。

　　那天的陆烨昀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从来只预约到家的私人医生被预约到了公司来。

　　赵泽铭早早到了，陆烨昀却泡在会议室里迟迟不见露面。闲着无所事事的赵泽铭坐在陆总办公室外玩手机，玩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从会议室出来替陆总打印资料的官绪。

　　赵泽铭久未活络的心思瞬间躁动了起来，眼都亮了，毫不矜持地靠近了这个身骨面相都长在了他审美点上的人，像个二流子似的搭讪：“帅哥，加个微信？”

　　官绪满头雾水，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一眼：“不好意思没空。”

　　赵泽铭没被他的拒绝打败，看他动作间是真忙，也不阻挠他做事，只管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聒噪，自顾自地做起了自我介绍：“等你有空的时候加个微信？初次见面，我是陆总的私人医生赵泽铭，以后……”

　　官绪手中刚打印好的资料哗啦啦落了一地。

　　赵泽铭蹲下身去帮他一起收拾，险些被碰着手的官绪惊恐地闪躲，甚至狼狈地跌坐到地上：“别碰我——”

　　赵泽铭愣愣地看着他，多少有点受打击，毕竟这被嫌弃得也太明显了点儿，心想自己应该没搞错吧，官绪这一看就是圈内人啊。

　　“……抱歉我还有事。”回过神来的官绪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匆忙整好资料，站起身来离开。

　　赵泽铭看不出他是急着开会还是急着逃跑，循着背影在身后继续烦人：“不着急，等你。”

　　前方的官绪脚步都有些不稳。

　　结果这个赵泽铭还真就在等他，反正也要等陆烨昀，于是把他这位陆总秘书也给毫不费力地等到了。

　　赵泽铭当着陆烨昀的面要走了他的名片，又对着名片上的手机号加了他的微信。

　　官绪从没想过自己的好友列表里会出现一个医生，添加好友的当天就犹豫了好几次要不要删掉，然而顾虑着这个人时不时还可能出现在公司里，为免尴尬，只好作罢。

　　而这一番作罢，彻底开启了赵泽铭的追人之路。

　　直到今天，又是这三个字：不着急。

　　那会不会……

　　官绪不想了，放过自己。

　　初月渐明，他抛开一切杂念，认真地在夜景下品味佳肴。

　　自这一顿晚饭过后，赵泽铭追官绪追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尽管官绪的回答并没有指向一定的结果，却仍旧给了他无限信心，让他深信日复一日，最终会等到的一定是他想要的首肯。

　　赵泽铭开始频繁地邀约官绪，时不时带他去打卡各个餐厅的美食。清净的公园逛了几回，浪漫而不知所云的电影也看了几场，除却肢体碰触，两人相处得就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

　　官绪越发习惯和赵泽铭相处，并在越来越多的时候，会忘记赵泽铭的职业。

　　他频繁地陷入可称之为心动的状态，偶尔走神时，会不自觉地想要主动离赵泽铭近些，而不是同先前一样，一靠近这个人就满脑子的白大褂，遏制不住地周身战栗。

　　官绪觉得自己多半快完了，或者说，多半快好了。

　　办公室里的点心水果仍不间断，就在陆总觉得官绪越来越会享受生活了的时候，一个芳香四溢的榴莲又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陆烨昀：“……”

　　陆烨昀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办公桌，给从不迟到旷工的官秘书打去电话，彩铃响到都快自动挂断了才终于有人接听。

　　电话那头的官绪声音有些虚弱：“不好意思陆总，我这就来。”

　　陆烨昀听出一丝儿不对劲：“你病了？”

　　“好像是，体温有些高。”

　　“那别来了，去医院吧。”

　　“……”官绪宁愿抱病上班，“不需要的陆总。”

　　“总之你休息一天，今天不必过来了。”陆烨昀盯着桌上的榴莲给他放假，“不过既然你不来，你桌上那个臭烘烘的东西我可以直接扔了吗？”

　　“啊？”

　　“榴莲。”

　　“……啊。”官绪好像明白了什么，“扔了太可惜了，我工作群里问问有没有谁想要的，可以吗陆总？”

　　“行，让它远离这层楼就行。”

　　“好的陆总……”

　　“以后……”

　　“以后不会了陆总。”

　　“好的。”

　　官绪无语地结束了通话，想想自己好像确实忘了给赵泽铭说，往后都别往自己办公室送榴莲了，外加臭豆腐和螺蛳粉。

　　他顶着晕乎乎的脑袋在工作群里问了一声，过不一会儿，有同事开开心心地乘电梯上楼抱走了让陆烨昀烦躁的东西。

　　官绪翻了翻家里的药箱，找出几片退烧药吃掉，喝了一杯热乎乎的水，决定和以前一样，靠自己把这病熬过去。

　　他躺回床上裹好被子，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忽然被门铃声吵醒。

　　官绪很不想起来，身体十分沉重，让他下床都下得很是吃力，好不容易才走到门边按开了可视电话。

　　门外的摄像头里，俨然映着一张熟悉的脸。

　　官绪脑袋都清醒了大半，按开门锁请人进来，茫然地看着出现在他眼前的赵泽铭。

　　赵泽铭微蹙着眉头，人没站好就先探手试了试他的额温，吐槽一句“还挺烫”。

　　官绪很疑惑：“你怎么来了？”

　　“陆烨昀给我打的电话，让我在院里安排个医生来你这儿看看。”赵泽铭这才低头换鞋，“你不是讨厌医生吗，我就把我自己给安排来了。”

　　“……”官绪很感激陆总，同时更感激这位没让医生随便来他家的赵泽铭。

　　“我其实没什么。”

　　赵泽铭稀奇地看看他：“病没怎么好嘴还挺硬。”

　　官绪：“……”

　　“走吧，回房间躺好，给你测测体温。”

　　官绪听话地回了房间，重新裹进温暖的被子里。

　　赵泽铭取出体温计给他量着，又拾起床头柜上没吃完的那板药片看看名字，觉得还算对症，问道：“你平时如果有点儿什么小病小痛的，就这么自己给自己找药吃？”

　　“嗯，”官绪闭着眼点头，“不也能好。”

　　赵泽铭笑，确实，小毛病总归也能好，就是好的慢点儿。

　　过不一会儿体温量好了，赵泽铭看看度数还行，多少放心了些，考虑到他已经吃过了的药，又去卧室外面搭配着给他配了两三种，倒好温水一起送进来。

　　官绪有些好奇：“你哪儿带的药？”

　　“塞公文包里，”赵泽铭无奈得很，“总不能带医药箱来见你吧。我这一路走着，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医生，怎样，没让你过敏吧？”

　　官绪静静地看着他，嘴角边带着浅浅的笑容。

　　“我好像，对你已经不过敏了。”

　　赵泽铭心里一动，挑了挑眉。

　　“那我试试？”

　　“嗯，你试试吧。”

　　赵泽铭如同获得珍贵的通行证，欢喜地看他半晌，缓缓地倾身上前。

　　官绪下意识颤了一下，随即闭上双眼。

　　吻从眉心落到了唇上。

　　片刻后他睁开眼来，笑语间低低地呼着热气：

　　“赵泽铭，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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