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香非

　　选好客房，已是下午，这里临近出城，僻静人少，回去的路上，他看了眼张贴在城墙上的捉妖悬赏的告示，心道钱这不就来了，便随手揭了下来，塞进衣袖。

　　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身穿青袍，束袖利落，却满脸胡茬，他上半身往前探了一截，短短的胡茬跟少年稚嫩的脸完全不符，不仅如此，他还笑的猥琐，乐呵半天才喊：“少主！”

　　易青非拳头都握了一半，就差没挥出去：“阿延，我看你是欠揍了！”

　　“是我。”短胡茬少年应道，他是鬼医程白的儿子程延，两人自小一起长大。

　　他那胡子粘的长短不一，易青非忍不住上手就给扯了了几根：“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哎呀！你别弄。”程延喊道，“别说这个了，你怎么.....”他边说边往脚下看，若不是看到正脸，易青非这破烂样子他真没认出，可真像个叫花子，后半句他没敢说出来！

　　无须多言，易青非现在也知道他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无奈道：“别问！问了就是不知道！不说这个了，你来的正好！”

　　程延实在觉得惨不忍睹，拉着人道：“走，买鞋！”

　　平庸城也算富饶，鞋铺不少，二人没走几步程延便看到间鞋铺，铺面奢华，店里摆了各种款式的长靴短靴。

　　老板引着两人落了坐，正准备介绍，就让易青非给打发走了，他无聊的问： “你怎么来了？”

　　“尊主不放心，让我来看看。”程延认真的帮他挑靴子，看了好几双都不太满意，转身又看了左边那排，继续道：“没想到这儿还挺热闹，对了，找到作祟的东西没有？”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老板乐得清闲，坐在柜台安心整理账簿。

　　易青非见程延真心要给他买靴子，坐回刚才的位置：“找到了，食梦貘。”

　　“啊？”程延挑鞋的手停在半空，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怎么会有食梦貘？”

　　“不清楚，抓到就知道了！”易青非道：“所以说你来的正好，我在靠近城外的缘来茶舍定了一间房，你去那儿等我。”

　　程延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双比较满意的长靴，给他递了过去：“你找到人帮你入梦了？”

　　“嗯，两个道士，有一个道行还行。”他把鞋穿好，大小尺寸正好。

　　“行，那我在那等你！”两人付了钱，程延便去了缘来茶舍。

　　待易青非回了采茶间，里面正热闹着，其中几人在议论最近死人的事。

　　“得了吧，你不怕？”
　　“我怕什么呀！我家那么有钱，它也找不上我呀！”
　　“那倒是！不过死了那么多人，你说要是这些乞丐死完了怎么办？”
　　“那我就让我爹再放些贱民进来.....”长着一身横肉膘肥体胖的青年张着大口哈哈大笑着。

　　“顾大少爷说的对！来来来，喝茶喝茶！”旁边坐着个看起来瘦些的青年，附和着笑的更欢。

　　“看着吧！等抓到那个东西，让你看看本少爷怎么弄死它！”

　　一语未毕，突然两个青年面前的茶杯“砰”的一声炸了，碎片瞬间四散飞开，横肉青年的下巴瞬间被碎片划开一道口子，泊泊鲜血就这样顺着下巴滴落下来，衣领骤然染红了一片......

　　“我靠，哪个王八蛋干的，快滚出来！”横肉青年像猴子一样跳起骂道，抹了抹下巴上的血，又气又惊又怒，脸上横肉皱成南瓜，吊起一脸褶子，破口大骂，“谁他妈敢惹老子，快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他，交头接耳的嘀咕着，不敢说出声。

　　这一声响可把掌柜吓得够呛，他赶忙从柜台跑去，边跑边喊：“哎呦，顾大少，您千万别动气，您下巴受伤了，小的先给您处理下吧！”

　　“滚滚滚！”横肉青年一把推开掌柜，继续叫嚣着，骂的相当难听，茶楼瞬间安静的只能听到青年的咒骂之声，众人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掌柜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半晌才站起来，又慌忙跑回柜台找包扎的东西。

　　易青非欣欣然的往楼上走去，他不喜欢管闲事，不过他更不喜欢有人把人命当草芥！

　　几日之后，入夜。

　　易青非正趴在桌上，墨色马尾垂在一侧，他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来回蹭来蹭去，好半晌才睡意惺忪的抬起头，只露出两只明亮弯弯的眼睛，懒懒道：“手。”

　　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柏壬和十月也打起了瞌睡，就听到耳边传来轻飘飘的一个字。

　　十月揉着眼问：“什么？”

　　“画符。”易青非打着哈欠说：“不是你，是他。”

　　入梦的符其实不难，只需抽取需要入梦人身上一点灵力做符灵，再将符灵贴在做梦人的天目穴上，就可以进入做梦人的梦中，只是抽灵这种术法，在凡间等同妖术，早就失传了，他们自然也不知道。

　　易青非抬了抬胳膊，食指往前一点，等靠近柏壬中指时，一道浅色金光就在两人指端连成了一条线，他食指往后拉，闪着金光的线慢慢从柏壬指尖被扯了出来，直至拉出半米长，他就着金线灵巧的画着符文，柏壬指尖的金线便断了，画好的符文停在空中，闪着金光。

　　十月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画符，看的入神。

　　片刻功夫，易青非就将灵符轻轻一推打入了柏壬掌中，道：“他睡着后，你将灵符打入他的天目穴就行了。”做好这一切，他又重新将头埋进臂弯。

　　易青非趴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小二眼见着都到睡觉的时辰了，也没见易青非要回房休息的样子，只好小声提醒道，“无痕公子？”

　　没有反应。

　　“无痕公子？”小二又小声的叫了声，易青非这才迷迷糊糊睁了眼。

　　“夜深了，您上楼休息吧！”小二堆着笑脸说了句，心想：你不睡我还要睡！

　　“哦。”易青非懒懒的应了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连连打着好几个哈欠，朝门外走去。

　　“唉，您走错了！”他忙叫唤道，心想这人怕不是睡糊涂了，客房都找不着了。

　　“没错。”易青非头也没回的径直出了门。

　　小二愣了愣，他身上还裹着个旧毛毯，门外凉风阵阵，他叹了口气蹑手蹑脚的去关门，才开了道缝呼呼的大风就钻了进来，吹得人后背发凉。易青非的背影在空无一人黑夜里渐行渐远，直至掩在黑夜里。

　　回房后柏壬将串上细绳的黑纱石给十月绑好，黑色的珠子顺着细绳垂下，十月紧张的睡不着觉，使劲摸了几把珠子，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琴师兄传音说他已经到了平庸城，把师父交代的事办完就来跟我们汇合。”说完便把柏壬的玉髓还了回去。

　　柏壬点头表示知晓，抬眸看向窗外，今日正是月圆之夜，凑巧却是阴天，满天的乌云遮住了圆月，还未到午夜。

　　昏暗的烛光在房间摇曳，十月攥着珠子的手都沁出了汗，没一会儿他就困得就睁不开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已深，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安静，静到落针可闻。

　　咚——咚——咚的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声音很轻，柏壬却听得清楚，像是巨人走路的声音，经过十月房间时声音明显短暂的顿了下，但并没有停留，又继续咚咚咚的响着，柏壬微眯双眼朝门外看去，门窗上什么都看不见，没一会儿，声音又渐渐远了。

　　采茶间的二楼是个环形设计，从楼梯上来是个一圆形的走廊，所有的房间都是一间连着一间。

　　须臾，声音又慢慢靠近，只是这一次在十月房间停下了。隐隐能听到有什么东西穿过房门，茶馆又恢复了寂静，柏壬掌中的金符一闪而过，十月呜嘤了一声，外面已经没了动静。

　　待确定屋外无人，柏壬才推门进了十月房间，只见十月左手垂在床侧，神色难看，额上的汗珠一颗一颗顺着眉心滑落，沾湿了枕巾，拧眉微微颤抖着表情痛苦。

　　柏壬拿来房内洗脸的布巾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没一会儿洗脸巾就被汗湿了，他将那只画了符的掌心贴上十月天目穴，金光散开的刹那柏壬便化作一道白烟钻了进去。

　　梦里看到一个披着长发穿着白色长袍的人脚上似是绑了千金锤一般一顿一顿的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林中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地上躺着一排面目全非死状可怖的人，他们全身血肉模糊，有的已经开始腐烂，腐肉伴着泥土，还有白色的虫子爬在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尸臭味。柏壬捂住口鼻，一股恶心从胃翻滚到胸口，又咽回嗓子里，他憋着气不让自己吐出来。直至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下十月才停下了脚步。

　　柏壬远远瞧见刚才还面无表情的十月此时面目突然变的狰狞，痛苦，扭曲，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个声音萦绕在十月耳边，黑夜里看不清身形，那声音缓缓道：“道人？有趣！”声音粗旷有力，发出的地方出现一团黑烟，它如游蛇般悬在十月头顶：“尔可愿意献祭！”

　　这哪是询问，黑烟萦绕在十月身侧，将人裹在烟雾之中，十月扭曲的表情慢慢失去生气，似是没有了感情一般，僵硬的一上一下重复着点头的动作。

　　黑气似是非常满意，就见十月伸出双手开始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眼神狠厉的抓挠自己。

　　“十月！”柏壬双手合十，念了一道唤心咒。

　　挂在十月手上的黑砂石散出一丝微弱的红光，他模糊的双眼慢慢恢复神色，额头和后背已经被汗水侵的湿透，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仿佛听到了师兄在唤他。

　　十月自小贪玩好吃，他术法极差，但心思单纯，更无悲春伤秋之事，若想蛊惑他倒是当真不易。

　　他的噩梦无非就是不能吃喝玩乐，谈不上了无生趣，柏壬唤心咒一念立马清醒。

　　此刻他看到自己正跪在地上，漆黑的树林里，冷风吹的叶子哗哗直响，双手不受控制的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如他那天看到的那个乞儿一样。一阵凉意从脚底底传遍全身，十月怔怔的不敢抬头，他知道此时黑影一定正在看着他，不住的颤抖着身子。

　　柏壬又念道：“我在。”

　　十月颤抖着深吸了口气，他此刻怕的要死，不敢有更多的动作，尽量不动声色放慢了撕扯衣服的动作，看起来力道依旧很大，黑影似乎并没察觉出他的异常。

　　而另一边，易青非正盘坐在地，程延拿着毛巾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

　　他在两颗黑砂石上都附了自己的血，能感受梦里的一举一动。

　　两颗黑砂石一颗做了符，另一颗在十月身上，他只需将符灵打在自己手上这颗便能入他的梦。

　　此时乌云蔽月，易青非早已摆好法阵，只等着拨开乌云见月明。

　　而十月身上的衣服早已抓的破烂不堪，欲哭无泪，心道再不救我就穿帮了！！

　　黑烟盘旋于半空之中，却见十月迟迟未对自己下手，终于按奈不住，他化成一个窈窕的男子打量着他。

　　十月始终保持着低头跪地的姿势又抓又挠好一会儿，头顶悬着一双炽热的眼睛正在狠狠的盯着自己，心道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食梦貘抬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正欲观察情况，十月见状不妙，慌忙在脖颈上狠狠抓挠了几下，隐隐看到划痕越来越大，血痕两边的皮肉外翻，鲜血顺着脖颈滴落到男子勾着他下巴的那只手上。

　　男子舔了舔低落在手上的几滴鲜血，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过身离去。

　　十月疼的冷汗涔涔，差点儿一命呜呼。

　　程延抬头看了眼窗外，乌云已退去大半。

　　直至乌云散完，露出一轮洁白的圆月，易青非的身体如棉絮般倒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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