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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行
他们落到白玉广场上,被魔头魔脑们团团围住。
一个侏儒戴了一张看了一眼就要做噩梦的鬼脸,在人群中跳上跳下,“教主要逃跑!”“教主想逃跑!”又很快被别人哈哈大笑着像拍皮球一样拍了下去。
正是一副群魔乱舞,鬼吼鬼叫的景象,顾逢春被吵的耳朵眼睛都疼,“你们魔教的人天天都这样?这么——”
他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活泼?活跃?似乎都不合适。
反正不是欢快就是了!
任灵钧很淡定地道“也不是天天,就是偶尔。”
“这样一比较,我是不是正常多了?”
顾逢春不吝赞美,“岂止呢,跟他们比,你简直就是一股清流啊灵钧!”
“想不吵,那也好办”,任灵钧转过头,不轻不重地斥道“吵什么吵!”
吵闹声顿时小了。
事实证明,对待这些人,心平气和地讲话是不管用的。
至少就任灵钧总是每每就忍不住,对看不顺眼的人一手送上春天般的温暖,一手送上热情的火焰。
却听见一声,“安静”,这下四下是彻底安静了,只听得沙沙的金铃声,这声音十分轻柔,似乎在合着风的音律在起舞,一个人从人群中一路分花拂柳走了出来。
原来是长意。
她本生就得皓齿朱唇,只是站在那里,在周围一众歪瓜裂枣的衬托下,简直美得突兀,看了叫人要叹息,简直不像魔教生长出来的。
她轻声道“教主。”
可是下一句话却让任灵钧脚下一歪,“你敢逃,信不信我断你的腿。”
不是,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动不动诉诸暴力呢?
任灵钧对众人道“诸位,能不能听听你们叛变的理由?”
他愈是温和,愈是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反正魔教众人心里有鬼,看什么都不舒服!
火光下,包括十二令主在内,他们的表情都扭曲而恐惧。
可毕竟有了长意撑腰,一人雄壮出列,满面沉痛地控诉道“任灵钧!你血洗魔教的时候,把老教主削——”他本来想说肉泥,但这样的死法实在太不体面,就含糊过去,“就连十二令主被你杀的杀,驱逐的驱逐,有没有想过有今天?”
众人齐齐举戟,气势汹汹地道“我们是给老教主报仇!”
“任灵钧,你骂我丑!”
“你杀了我师傅!”
“你说,我娘生我还不如生个叉烧!”
岂料任灵钧看着他们,惊讶地道“你们是?”
真真是一语惊人,他们讨伐的话一下被噎在了喉咙里,就好像一口陈年老痰,不上不下地卡着,就连面庞也涨得通红。
一人脱口道“怎…怎么可能?”
他还有下一句呼之欲出,“装什么呢你!”
开什么玩笑,任灵钧当教主的时候,他们可是在他一年一次的生辰宴上变着花的讨他欢心,就算不记得人,送的那些礼总不可能不记得吧?
任灵钧倒台之后,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这叫含恨忍辱,能屈能伸!
任灵钧却诚恳地摇了摇头,“我长久不在青川,真的不认识你们了。”
愈是诚恳,愈是给人一种如遭雷击的效果。
最先出头的那几位脸白了,他们哪里知道,送的礼任灵钧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都搁在魔教的库房里吃灰呢!
一人却狞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教主也不认得我了?”
这次,任灵钧用确定的语气道“记得,你是贾寻芳啊。”
他阴恻恻地道“难为还教主记得我,”可还没等他得意起来,任灵钧就道“当然了,你那么丑。”
他的脸扭曲了。
任灵钧继续补刀,“寻芳啊,你长得这么丑,简直是清新脱俗,就不要怨你娘了。”
贾寻芳龇牙咧嘴。
任灵钧却不再理会他,直直看向一个隐在暗处,清隽瘦削的身影,“林清崖,你也叛了我。”
谁知那人却十分坦荡,往火光鲜明处一站,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却是一脸苦大仇深,就好像谁欠了他的钱。
他冷冷地道“任睢华能给的好处,比你多。”
任灵钧微微一笑,“你跟我走,我告诉你,祝丽君在哪。”
一听到“祝丽君”这个名字,林清崖麻木如面具的脸上出现了裂痕,他大踏一步,疾声道,“你知道祝丽君在哪?”
任灵钧不置可否,林清崖的手紧紧攥起,又松开,“好,我跟你走。”
说完就走到了任灵钧和顾逢春的旁边。
他二话不说就转换了阵营,魔教众人都是一愣,哪里有人叛变来又叛回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纷纷嚷开,“林清崖你这个叛徒!”
“叛徒叛徒!”
“毫无底线!”
任灵钧真是服了这帮脑袋好像缺根弦的前任手下们了。
而那贾寻芳脑筋一转,坏水就蹭蹭蹭往外冒,狞笑高声道“诸位怕什么,他没有天机剑,又能兴起什么风浪?”
任灵钧奇道“谁说我没有天机剑了?”
闻言,林清崖,顾逢春,长意,一众魔教教众都是一愣。
任灵钧用尽力气,高声喊道“方无邪!”
声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影突然从远处重叠的殿宇中越过来,他跳跃的十分高,高过了远处起伏连绵的雪山,只在一轮明明圆月当中,留下了一个衣袂翻飞的暗影。
即将跃到广场之际,他朝任灵钧扔出一把剑。
“你的剑。”
任灵钧接住天机剑。
当他落到广场上时,冷月的清光照亮他,竟是颇为神秀的小小少年,看起来还不满十二岁。饶是顾逢春见多识广,也着实唬了一跳,心想,“这样好的轻功,竟然出自一个孩子!”
魔教众人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很古怪——他们都知道这个很特别的孩子,平日里不言不语,脸还惨白,简直像一个神出鬼没的游魂,
前任教主却十分器重他。
任灵钧被囚后,他们仔细搜查过,却不知去向,没成想是躲在后山,可问题是,后山里什么都没有啊,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任灵钧把手放在他的头顶,轻声道“谢了,小无邪。”
那孩子冷着脸,“不必”。
任灵钧拍了他一掌,“好好的,不要装老成!”
他被拍的险些跌倒。
任灵钧仗剑,对贾寻芳道“这位兄台,话不能说太满,饭不能吃太饱”,他一挑眉,“你看,我现在不就有剑了吗?”
贾寻芳活脱脱就像被扼喉的鸭子,没声了。
广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飒爽,真是飒爽,顾逢春努力压抑住内心快要奔涌而出的狂笑。
若是江湖上颁布打脸榜,魔教今晚绝对喜提第一。
任灵钧拿着天机剑,挨个在人群中问“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了不了,”一人下意识后退。
开玩笑,找死也要挑时候的好吗?天机剑的赫赫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它削上一下都要原地超生——在这方面,岳君麟就非常有话语权。
任灵钧所过之处,众人作鸟兽鱼散状。
“怂的”,顾逢春嗤笑一声。
还是长意先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先来领教领教吧。”
长意是一个年华不满廿八的女子,她既挺身而出,其他令主也只能咬牙上前了。
任灵钧挑眉对众人道“真的要打?”
“出剑吧。”
任灵钧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你们说的,别怪我无情了。”
他的手慢慢按上了天机剑。
众人目光也跟着一凝。
顾逢春心里早就想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他把手搭着任灵钧的肩,豪情万丈地道“好样的,灵钧,我们杀出重围!”
任灵钧却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跑!”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三个人都听见。
“啊?”
“别废话,我数到三,一二三——”
话音刚落,四人扭头就跑。
于是乎,就在魔教众人个个蓄势待发,如临大敌时,却没成想大敌没出手,竟自己就先跑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魔教众人冲过来,贾寻芳迎头拦上,“不准跑!”
顾逢春迎头就是一脚,“我去你的。”
正如顾逢春所说,他们果真杀出了一条重围,人挡踹人,横行无忌!
在这个平常的夜晚上,一个大魔头,一个大侠,另外两个也是修真界的佼佼者,不顾颜面在广场上狂奔,身后则是狂追不舍的魔教大军,这画面,不可不谓清奇。
魔教的广场修建的十分阔丽,可坏处就是也太大了,跑到了尽头,还要下玉阶,整整三十二道!
完全就是累赘,建筑上的败笔好不好!
至于到底是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当初修建广场时,任灵钧对工匠大手一挥,十分壕气地道“扩建,当然要扩建,怎么气派怎么来!”
事到如今,任灵钧回想起来,只想抽自己。
任灵钧刹住了脚,拦住众人,“停。”
因为有人已经等在台阶上守株待兔了。
任灵钧不是兔子,当然不会就这样撞上去。
隔着雾霭沉沉的夜色和一道长阶,任睢华与他的兄长对望。
他玄衣如烈,和任灵钧有着五分相似的容貌,却别有一种锐利的俊美,此时眉间全然笼罩着阴沉。
无论任睢华在人前如何沉稳,说一不二,任灵钧作为兄长,对他的记忆总还停留少年时期,如今一见,竟然有些恍然。
“真的是不一样了”,他心里想。
“想跑?”任睢华似笑非笑地道。
任灵钧现在看任睢华真是哪哪都不顺眼,十二分想拍扁他,冷笑道“你敢拦?”
任睢华的眼中闪过暴怒,“你看我敢不敢!”
任灵钧心说“好小子,脾气见长了,说你一句整个人就跟要冒火一样。”
紧接着他就一愣,发现不是错觉,任睢华是真的燃起来了。
夜里无风有雾,他的玄衣却如浪涌动,周身翻滚着如火如血的先天应力。
而他的瞳孔突然变成金色,炽烈的,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高等血裔的绝对领域,在强大先天应力的压制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臣服。
——很强,但这样强,绝不应该是任睢华的实力。
任灵钧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出来了,才短短几天,任睢华的王霸之气,就好像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如江水般涌出,让一众魔头都心潮澎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道如红莲般的火焰在他的掌心簇簇升起,轻笑道“我的好哥哥,现在交出天机剑,还来得及。”
任灵钧压下心底惊异,尽可能不动声色地道“我要是不肯呢?”
他慢条斯理地道“这也好办,废掉手筋还是打断脊骨,你选一个好了”,那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在说你是要吃饭,还是要喝水?
两人的对话震撼到了顾逢春,脸上大写特写的惊讶,心想“这,就是魔教,这,就是兄弟!”
“这么残忍?我能不能都不选?”
“你说呢?”
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我是真的不想打啊”。
可是躲又躲不过,那还不如出手。
只听“当啷”一声,弹剑出鞘。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任灵钧微微一笑,“当然,我也不想输。”
任睢华气极反笑,“好,很好。”
他们对视片刻,竟然生出了少有的默契,来到广场上。
任睢华的眉心浮上血红的纹路,他的掌心焰越来越炽烈,犹如妖孽绽开的花朵。
于此同时,一声剑啸,天机剑的万道光华激流直冲云霄,任灵钧的头发被高高扬起。
以任灵钧为中心,地面“硌剌”一声,竟然微微碎裂了,纹路蔓延向四方。
长意睁大眼睛,上前一步,不敢置信地道“教主……”
那一杯毒酒的效力开始产生,他已经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唯有速战速决。
显然,任睢华也是这么想的。
红莲般的火焰迎着天机剑的灵光,在半空中相撞。
一道剑光落下,白玉石基的广场竟然直接碎裂开来,露出深深的沟壑。
两人僵持不下,任灵钧的眼瞳是虚幻的蓝色,唯有手中天机剑的灵力越来越炽烈,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任灵钧,也不会催动灵力到如此程度,能做到这一点,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燃烧寿元。
他的眼睑流出了血,显得很可怖,唇边却扬起了一丝傲慢的笑容。
任睢华一愣,忽然想到,从小到大,无论是被锁链捆住,还是被殴打,他从来都不肯认输。
他好像生来就这样傲慢。
“疯子,你这个疯子!”任睢华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你不要命了!”
这一刻,他们不是兄弟,而是生死仇敌。
又是两道灵光相击,冲击力带着无边寒光席卷四周,就连围观的人也受到牵连,被浪潮推着四处冲散。
而任灵钧被催动的灵力反噬,整个人在空中绽成了血花。
另一边,任睢华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
他被长意扶起,呕出了一口血,扯住她的衣角,“你放他走!”
他浑身颤抖,咬牙道“你让他去找死。”
他坠落而下,顾逢春接住他,就像接住一个飘零单薄的树叶。
混沌之中,任灵钧听见他轻轻道“灵钧,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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