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

　　武图南觉得现在表弟估计是认为她是一个人贩子了，男孩在自己身上又哭又挠的，一叠声地喊着妈妈。

　　她不敢离得太远了，走到一个听不见吵声，但可以看见房子的地方就把他给放下了。

　　一把人放下他就想往回跑，没得办法，她只能拦住他，把他拽到身边看住。

　　想走不能走，还见不到自己熟悉的人，男孩就一个劲地哭。他还不是寻常小孩的哭法，又嚎又叫的，就一个人默默流着眼泪，还小心地捂住自己的嘴，像是生怕自己哭得太大声了。

　　这么个哭法看得她都于心不忍，翻了翻口袋，找出了出门时随手塞进口袋的大白兔奶糖，递给了他。

　　他不接，警惕地看着她，还向后退了一步，又想着走了。

　　好吧，这下真成坏人、怪阿姨了。

　　武图南只好当着他的面把奶糖拆了吃掉，说：“别怕啊，我是你姐姐，不会害你的。”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顶，“里面大人太吵了，我们先在外面待一会，等下再进去。”

　　男孩偏过头去不给她摸，她也没再强求。她说的一番话他估计也没听进去，还是在哭，抽抽噎噎的，让人闻之心碎。

　　武图南不会照顾小孩，她一向觉得小孩难带、麻烦，就算是自家亲戚的孩子也不觉得有多可爱，一向是离得远远的。

　　可这孩子实在是会哭，连她都觉得不忍，再想想刚才的情景，又升起怜悯之心。武图南耐着性子，放软了声音问他话，想让他转移些注意力，好歹别再哭了。

　　“弟弟的名字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他哭得一抽一抽的，她都怕他下一口气喘不上来。看他这个样子本以为是又一次被忽略，没想到他平复了一会后开口了：“我……我叫周同月。”才说几个字的功夫就又打了两三个哭嗝。

　　“是哪几个字？”

　　“周是一周两周的周，同是同意的同，月是月亮的月。”

　　“今年几岁了？上几年级啊？”

　　“今年十岁了，上三年级。”

　　基本情况了解清楚，武图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相差八岁，还真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呢。

　　两人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后又没话可讲了，武图南沉吟了一会，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溪边长着一丛翠竹，转头问他：“同月有没有折过竹叶船？”

　　见他摇头，她指着那一丛的竹子哄他：“那姐姐教你要不要？是可以放在水里漂的。”

　　周同月没有拒绝，她就试探着带着他往前走了。

　　武图南摘下两片叶子，递给他一片，自己先给他示范了一下。很简单的操作，周同月看了一次就会了，武同月就带着他一起放到溪水里。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似金线般撒下，潺潺流水，波光粼粼。

　　两人一起看着清澈的溪水载着竹叶船越漂越远，这条小溪的流量较小，水流很是平缓地向前，竹叶船也一直都没有倾倒。

　　很快就看不清了，武图南看了眼身旁的小孩，问：“要不要我再摘些竹叶来玩？”

　　刚才学做和放船的时候他都表现得有些雀跃和开心，现在又变得低落起来。周同月看着溪水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了。

　　男孩安静地蹲在岸边，望着流水的方向出神。脸上的泪痕未干，眼里就又蓄起了泪珠。怕是又想起了刚才的事，忍不住伤心难过起来。

　　武图南看着就头疼，可不想他再哭了，又想到了另一个主意：“行吧，那姐姐再带你去玩些别的。”

　　她牵起他的手去到了附近的店里买了几盒摔炮，乡下放这些没有限制，很轻易就能买到。

　　武图南摇了摇手里的小盒子：“玩过这些吗？”

　　周同月再次摇头，妈妈手里没有余钱，爸爸和别人过日子去了，他只远远地看过别人玩过。

　　她把盒子拆开取出里面的摔炮，随手掷在地上。只见由五颜六色的彩纸包着的圆锥体一触到地面上就炸了开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啪”，随即便消失不见了。

　　周同月没有玩过，看着很是新奇，武图南就把买来的摔炮都给了他，让他一路走着丢着玩。

　　没有了林立的高楼大夏，乡下会比城市里开阔很多。连绵的青山向着碧云而去，田野间动作缓慢的黄牛，池塘里悄悄浮上水面换气的游鱼，小桥流水，垂岸碧竹，没有太多的现代化的影子。就连太阳似乎都更偏爱乡野，将大把大把金灿灿的阳光撒下，让天空更蓝，青山愈翠，溪水更清。

　　武图南自觉给了他摔炮后让他自娱自乐就算是照顾到位了。两人结伴而行，她望山望水，听虫鸣鸟叫，真觉田园乡土自带一股莫名的魔力。

　　他们没有特意挑有树荫的地方走，整个人都被晒得暖融融的，就好像找太阳充电去了，武图南眼睛微微眯起来，很是享受这一时刻。

　　小姨和姥爷之间的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她不是很喜欢姥爷，小姨也是十年未见了。长辈的事，她这个小辈也根本插不上嘴。

　　可对于周同月就又不一样了，他是身处在风暴中心的。

　　武图南察觉到身边的响声渐渐停止，刚才还能一步一响的，现在走出好远都没见他再扔。

　　看着身边又低落下去的人，她不由得感叹这么小就开始有心事了。

　　周同月的心情很难好起来了。

　　他现在才十岁，记忆里有过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可惜很短暂，之后就被父母持续不断的争吵给塞满了。他很害怕，看着他们打架就在旁边吵着想让他们别再打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他说话，他就只能在一旁呜呜地哭。吵到后来父亲就摔门出去，留母亲一个人在家，母亲也一个人在家里流泪。两个破碎的人没有办法相互取暖，母亲听他的哭声觉得很烦，吼着让他别哭了。

　　再后来父亲就把他们都给赶了出去，冲着他们喊的最后一句是：“带着你的孩子给我滚！”

　　全然不觉得这也是他的孩子。

　　他就好像一个包袱一样被塞给了母亲，而母亲也是满面愁容，父亲根本没给他们留下多少钱。他们只能投靠姥爷姥姥，也就是母亲的爸爸妈妈。

　　在火车上的时候，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说：“没事同月，妈妈带你去姥姥姥爷家。”

　　“同月还有一个姨妈，三个舅舅。同月都还没见过呢。妈妈带你去见见他们。”

　　“他们一定会喜欢同月的。”

　　姥姥、姥爷、姨妈、舅舅。

　　这些人妈妈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可是他见过爸爸的兄弟姐妹，爷爷奶奶、叔伯婶婶，他们都不是很喜欢他们一家，姥爷家会有所不同吗？

　　周同月是怀有希望过的，可他注定是失望了。

　　妈妈拿着剩下的钱买了好些礼物，可是才进了姥爷的家里就被姥爷给赶了出来。他听不懂姥爷讲的话，可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喜欢他们，不欢迎他们的到来。

　　没有人喜欢他们，也没有人喜欢他。

　　以前还有爸爸妈妈，可现在爸爸不要他了，妈妈……

　　想起妈妈有时会突然变得阴沉的脸，周同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身上的衣服穿得再厚，还是感到了一股寒冷。

　　人走着走着自己就停了，武图南好悬没把人给弄丢。她赶忙折返回去唤他，见人不搭理她，只一个劲地垂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无奈，她只好蹲下身和他齐平，耐心地问他：“同月，怎么了啊？”

　　周同月头一点一点的，还发出了抽噎的声音。武图南一愣，这是又哭了。

　　这种孩子到底该怎么带啊，她没心硬到放任不管，可又真的毫无章法。

　　她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干巴巴地试着说：“别哭别哭啊，同月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姐姐说啊。”

　　他像是真有什么困惑已久的问题，听她这么说，才终于肯抬头看她，哽咽着说：“大家都不喜欢我，连爸爸妈妈也是，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周同月睁着眼睛不断地流泪，棕色的眼瞳就像是被水洗了一样，被阳光一照射，简直就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这还是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她这才发现他的眼尾很好地遗传了他的母亲，有些微微的下垂。

　　蓦地，武图南像是被击中了一般。

　　流泪小狗。

　　天呐，她到底在想着什么。武图南赶紧挥开了自己脑内的联想，人家小孩都已经这么可怜了，她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武图南沉吟了一会，觉得这个情况只能这么说：“我感觉你妈妈是喜欢你的。”见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脸希冀的样子，她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你想想你的名字，同月，一看就是特意从诗里面取的。”

　　“莫问星星鬓染霜，一杯同看月昏黄。”

　　“一听就知道你妈妈是希望和你一起长大，一起看遍这个世界的啊。你妈妈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武图南信誓旦旦。

　　“真的吗？！”周同月双目亮闪闪地看着她，像是沙漠里的独行人突逢甘霖。

　　尽管内心发虚，可她面上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不起了韩淲大人，借用你的诗词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

　　小孩的精神一下就振奋了起来，武图南赶忙拉着他玩起了摔炮来：“同月你看，像这样。”一只手在他头顶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然后将空无一物的手移动到另一只手上，再将另一只手中的摔炮给丢了出去，啪的一声。

　　“这样人经历的不好的事情和坏心情就一起没啦。”

　　武图南笑得喜气洋洋，深觉自己哄孩子很有手段。

　　周同月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他这个年纪正好处在会轻易相信大人，同时又不会盲目地相信大人的阶段，很显然，他觉得刚才的武图南的一系列动作很幼稚。

　　不过他还是决定做做样子，毕竟这个姐姐看起来挺喜欢他的。

　　不然只是扔东西出去听个响，他都有些腻了。

　　看着又重新玩起摔炮的周同月，武图南小小的松了口气，总算是安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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