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相思

　　除去偶遇，我只能在表彰大会上看到夏阳的身影，减负的风还没刮到小城市，未来几年也并不会刮到我们这里。成绩单贴在黑板旁边，清楚的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为了鞭策和鼓励我们，学校会财大气粗的发出大笔奖学金，我只得过一次奖学金，夏阳不一样，她是领奖台的常客。
　　我猜想夏阳这样的学生一定会得到老师们的喜欢，她的成长曲线太稳定了，稳步上升着。最开始她的成绩只是普通优秀，但只要给夏阳一段时间，让她适应这个环境，找到自己的节奏，那她永远会把自己手里的牌打出王炸。在我最初看来，她总是处变不惊的，她和别人交谈时表现出来的对成绩的漫不经心迷惑着我们。但在我内心深处，始终相信物极必反，平静的外表下会隐藏着属于她自己的挣扎和热情。
　　其实这也并非全部是猜测，我远远没达到洞察人心的程度，我对真正夏阳的理解在看见她的眼泪之后更加深入了一步。
　　那是刚刚迈进学校大门，初中开始已经三个多月，寄宿制的学校需要更多的适应时间，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真正离开家，住在拥挤且吵闹的宿舍。最开始的半个月哭声遍布整个校园，这样说像是一部恐怖片，实际上没有我形容的这样可怖，毕竟哭声只在角落，毕竟我们很小便学会忍让和含蓄，眼泪并不吵闹，只是让人心慌。
　　我倒是没哭过，只是在开学那天湿润了眼眶，还是在我妈妈转身之后才骤然红了眼眶，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仰头回收了情绪。被我妈妈看到眼泪，必然是长篇大论，我始终认为我妈妈适合有一个女儿，可以承接她细腻的情感，作为一个刚刚升入初中的男生，被自己的妈妈搂着轻声细语的安慰实在是难为情。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学会恰好的展露情绪，不会让我妈妈认为我全部隐藏糟糕的心情，也不至于让她在我身上放太多的注意力。这是个不好掌握的尺度，试探了很久，勉强找到平衡。
　　别人能看见的场景里，夏阳会热烈的笑着，在别人看不见的时间和场所里，其实没人知道真实夏阳的真实情绪是怎样的。我偶然遇见过一次，哭着的夏阳依旧耀眼，还会有些可爱在其中。
　　我走在他们身后，只看见夏阳的哥哥右手拎着他们俩个人的东西，左手揽着夏阳的肩膀，轻轻地晃了晃。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们停下脚步。走到不远处的石凳旁，夏阳被安置在椅子上，她哥哥坐在她身边，依旧用胳膊揽着夏阳的肩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在他们不远处驻足，听不真切他们的交谈声。夏阳向上仰着头，她哥哥递给她两张纸，像是无声的制止夏阳用手掌擦眼泪的行为。
　　“没关系，我当时哭了快半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住校确实不舒服，这不是你的问题。实在不行，就不住了呗，老爸接送你放学，怎么样，他不是挺悠闲的。”
　　夏阳的眼泪刚刚止住，紧紧攥着手里的纸巾，话说得很清楚：“不用，我可以住校，整天来来回回的耽误他们的时间，我也不想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然后夏阳意识到她哥哥在偷偷地笑话她，转头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夏执冬，你是不是在笑话我，我早该知道你没安好心。”
　　夏执冬晃了晃夏阳的肩膀，用哄人的语气说：“哎呦，看看你这话说的，你怎么能质疑我对你的爱呢，我是真的关心我。当然，我同样很了解你，你呀，是不会愿意在路上花费时间的，至少在学校里的时间，你可不想屈居人后。”
　　夏阳吸了吸鼻子，站起身，认真地说：“我肯定能适应的，毕竟你都能适应得很好，我肯定也可以适应。”
　　“对啊，我们夏阳是谁，什么都能做好的。”
　　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夏执冬将夏阳送至宿舍门口，一直等到夏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等到夏阳不再回头去找夏执冬的时候，他才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从那之后，我时常会在校园里看见他们的身影，夏执冬是个很称职的哥哥。他们不在同一个教学楼，隔着不近的距离，夏执冬却总能在夏阳情绪不好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冬天带她吃冰淇淋，秋天带她踩落叶，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夏执冬把一把雪藏在夏阳的帽子里，而后潇洒的帮夏阳戴上帽子，收获了夏阳的白眼、叫喊以及重重一击。
　　别误会，我不是个变态，试图监控谁的生活，只是那段时间里偶遇夏阳的频率大大增加，不知为何。我开始看见夏阳生活的一些侧面，比如她有了新的朋友，几乎形影不离；比如她当了数学课代表，我们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我看到夏阳询问假期作业的安排；又比如夏阳其实是会主动打招呼的，她会朝我挥挥手，笑一笑，说句哈喽。我并不局促，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干巴巴的点头，同样说句哈喽。
　　按照既定的趋势，夏阳的成绩越来越好，稳定的成为尖子生，她开始不再讨厌开学，这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假期。她和万星星还是很好的朋友，在夏执冬不放假的时候，她们会结伴回家。
　　初二的时候，我开始坐公车回家，我主动要求的。很多人开始不用家长接送，我认为这是一种成长，我爸妈同样表示赞同。我妈妈主张无论男孩女孩都有权利脆弱，同样有权利选择成长的时刻。她不赞同人造风雨，同样反对温室效应，独立不是被逼迫的一件苦差，却是必修课，只不过没有限定时间，全看个人安排。
　　无可避免的，我们在同一辆公交车上，夏执冬升入高中之后，名义上仍是同一个学校，却不在同一个校区，夏阳开始一直和万星星结伴回家。
　　假期的公交车永远没有位置，夏阳和万星星站在后门旁边，用力的拉着扶手。她们有时侯谈论成绩，吐槽某一个学科让人厌恶，无论怎么努力都学不好，一段时间不碰它反而考得不差，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说生活中的琐事，怎么又到冬天了，天太冷，根本不想起床，不过可以多睡二十分钟算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更多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凭借表情观察她们是开心还是低落。有时候万星星手舞足蹈的说些什么，在转弯的瞬间会靠在夏阳身上，夏阳全力支撑着她们俩，但不会责怪万星星，只会笑着说：“这么有意思。”
　　我像是个夏阳生活的记录者，并不知道记录这些有什么用处，只是在看到夏阳鲜活的生活着便忍不住记下这些。这不像是我的性格，我不在乎这世界上的大部份人，他们的际遇和我实在无关，无论通过多少个人都不会产生联系。
　　我开始忘记部分小学同学的名字，单纯的忘掉名字、忘记他们的长相，长相与名字对应不到一起，短暂的恍惚想不起究竟是谁扔的瓶子砸中我的额头，又是谁在万圣节伸手要糖果。忘记一些，绞尽脑汁想不起的那些，在回光返照之间重新记起。
　　毕业照上的笔迹开始氤氲出时间的气息，空着的那个名字像是烫金一样清晰，我有时候会思考，夏阳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不出答案，只确定她不算是我的朋友，我们不过是同学两年的普通熟人。我松一口气的同时有些泄气，我们之间原本就在渐行渐远，这是人生必备的经历。只不过，我暗自期待分别来得晚一些。
　　初三的最后几个月，夏阳看上去依然无比轻松，会和她的朋友一路上用手比划着说些什么事情，会一边走路一边吃着饼干、薯片和面包。我发现她那段时间午睡之后总要吃些什么，和她的朋友分享，却只是呆呆地吃着东西。
　　错峰放假的唯一好处体现在公交车的空位上，以往拥挤到喘不过气的公交车开始有了我们的一个位置。
　　夏阳制止万星星咬手指的举动，她说：“你怎么坐个车也紧张呀。”
　　万星星紧张的时候会咬手指，直到现在还有这个坏毛病，她啧了一声把手放下来，说：“我不紧张，只是想找点事情做，我的手不能闲下来，我一感觉到它的存在，就手痒。”
　　夏阳还没回答，万星星继续说：“我想我确实有点紧张，你不紧张吗？还有两个月我们就彻底告别初中了。”
　　夏阳思考一会儿，摇摇头，说：“不紧张，我喜欢告别，毕业之后，我们就不当朋友了吗？”
　　万星星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我们会一直做好朋友。”
　　“那不就得了，紧张什么，毕业之后会失去的人和事，原本也不属于我们，不是吗？”
　　万星星叹了口气说：“看上去很简单，说出来很容易，你能做到吗？”
　　夏阳看了眼窗外，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回答：“嗯，我能做到，不属于我的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属于我，我不难为自己。”
　　不知道万星星有没有被说服，她只是若有所思的说：“好吧，可能我现在还做不到，过段时间就能做到了。”
　　夏阳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万星星的手表示鼓励和安慰。我想，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
　　夏阳潇洒地说出这些，我有些敬佩她的通透，同时疑惑在我心中升起，我很想问她为什么最近离不开零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好奇这件看上去根本不重要的事情，我不承认自己对于夏阳的关注度超出我对其他人或者是事物，我当时没有意识到夏阳对我来说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也许只是我的自尊心不想让我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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