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质

作者:火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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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悲


      那婴儿还没一个月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生得灵动,直朝来人眨巴。卢生忍不住伸手去戳他胖嘟嘟的脸颊,却被他先一步抓住手指,直往嘴巴里塞。

      “这小子整天不是玩耍睡觉,便是哭闹着要吃奶。本宫烦都要烦死了,你倒是喜欢的紧,不如送你好了。”

      楚惠妃持着团扇掩唇笑道。她没摆皇妃架子,连暖炕也没下,就倚坐在黄花梨木做的小几前与卢生闲聊。

      楚陈交好之际,陈曾嫁女于楚,得封惠妃。楚惠妃现居于清思宫,是陈王的妹妹,宋卢生的姑姑。她是楚人,加上未出月子,整个人格外畏寒,纵使头戴白兔抹额,身披雪狐皮裘,脖颈、双袖处皆缝了长长的毛领,却也要地龙烧得极旺,加上昼夜不熄的暖炉才好。

      长公主尚未出嫁时与陈王后交好,两人皆有着一手好绣工,常在一处研究描摹新出的绣样。卢生那时年幼,记不清佳人具体容貌如何,却仍记得那一身红衣明媚似火,一头青丝浓密若云、顺滑如缎。那人曾笑着朝他道:“你便是云娘的阿生?”

      美人一笑,明眸皓齿,绝代风华。

      如今,美人把自己裹成了一团毛球,依旧不掩丽色。卢生与她言笑晏晏间饮了三杯热茶,脸红彤彤的。他笑道:“我那住处现在连火还没顾得上生,小殿下若是跟着我,怕是要吃苦了。”

      两人谈笑间,宫女端着新炭掀帘入内,正准备开了炉子添火。

      婴儿忽然哭闹起来,声音嘹亮得有些刺耳。

      “混账东西,掀帘子的时候不知道慢点儿吗,怎么把五皇子惊了。”

      惠妃身侧服侍的掌侍大宫女秋鸿训斥道。

      那宫女一愣,连忙下跪磕头。

      惠妃被孩子吵得头疼,摆摆手让她退下,又朝身侧人吩咐道:“秋鸿,你抱他去找孙嬷嬷吃奶吧。再哄哄他,让他别哭了。”

      及左右走了干净,惠妃收了笑,忽而道:“我听闻陈要送子质楚,先大哭了一场,随后竟也是有些高兴的。”

      卢生静默片刻,望向她妍艳的脸,说:“二王兄死了,我很难过。”

      “我走的时候,他不过十岁,难为他一路骑马相送,到了洛水才分别。”惠妃陷入回忆,话讲到了这里,又忍不住不说。她叹息道:“洛水一战,陈怎么会败?我虽不懂兵事,却也知北地多干旱,单论水战,楚并不如陈。”

      陈以洛水为界,背靠着黛山,有虎啸峡为天堑。陈楚交战时,秋水澎湃,虎啸峡水位高涨,浪若惊雷。

      他们明明占尽了天时地利,却依旧是败了。

      宋卢生不答。

      “我以为来的是启明,”惠妃神色怏怏,她卸了护甲,掀开香炉,用金铲将正燃着的香埋了个干净,“但……怎么会是你?”

      卢生起身掀开窗,一室甜香很快消弭。

      他立在窗前为惠妃挡风,答:“父王说,只能是我了。”

      快到晌午,冬日暖阳穿过院内枯枝,密密为他铺了层树影。宋卢生立在光影间,惠妃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无妨,她深知这秘密只能由她生吞了、含着血泪咽下去。

      ——一如她十年前入楚。

      更可笑的是,十年过去了,她这糊涂兄长不知怎的一点长进也没有,如今也不知听了谁的谗言,竟是连儿子都不愿意好好卖了。

      --

      蔺阳进万春宫请安时,正撞见元湄陪蔺暎堆雪人。

      前几日刚一入冬,黎阳落了场大雪。蔺暎央着元贵妃,不让洒扫宫人把雪清理干净,反而命人把积雪全部收集起来,堆在院子里,好让自己玩个痛快。

      不过一两日,这雪人居然垒得又高又大。它以黑豆为眼,梅枝为臂,两侧脸颊擦了红红的胭脂,一副粉雕玉琢的样子,倒是格外可爱。

      元贵妃刚醒,正在梳洗。蔺阳被宫人引至侧殿等待,正看见元湄在殿前雪堆里站着,踮起脚为雪人描眉。蔺暎就立在元二小姐身侧,披着件毛领红斗篷,不住夸赞道:“湄姐姐手真巧。”

      天寒地冻,元湄一身宫装分外单薄。她为求落笔精准,解了护手,本是纤白如玉的十指被冻得通红。蔺阳抬眸上眺,但见蔺暎的两个暗卫正坐在屋脊上哈气搓手。

      侍在两人身侧的宫女看见了他,正要行礼,却见蔺阳示意不要做声。

      元湄擅工笔,画个雪人的五官算不了什么挑战。只是她头一次在雪地里作画,手指被冻得僵硬,笔力便略显不足。

      蔺阳唤人拿来了皮裘和小手炉。他轻步上前,为元湄披了皮裘,在那人惊愕的回眸里弹了下蔺暎的脑门,板着脸道:“你这小混蛋,光顾着使唤别人。没瞧见你湄姐姐手指冻得通红,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怜惜?”

      蔺阳把手炉塞到蔺暎怀里,又说:“还不去赔罪?”

      被人突然近身,元湄差点没握住笔。她专心收尾,描完了最后一下,才转身盈盈笑道:“雪没冻着我,殿下倒是吓了我一跳。”

      她一边说,一边从随侍宫女那里接来皮手套和护手,依次戴好。

      残雪泛着天光,元湄立在雪堆里,眉目如画,五官被映得发亮。她进宫已有三年,养在元贵妃身旁,越发出落得好了。

      蔺暎借花献佛,把小手炉递到她手边,撅起嘴,道:“湄姐姐,对不起。”

      元湄蹲下身,把手炉推回去,对他笑:“四殿下,我不冷。”

      “娘娘和你都这么惯着他可不好。”

      蔺阳双手抱臂,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元湄截了话。她朝他身后看去,含着笑问:“姨母可是醒了?”

      蔺阳转身,见是元贵妃宫中掌侍宫女来了。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随人去见贵妃问安。

      元贵妃正在殿内用早膳。

      元湄行完礼,问了声:“姨母身体可还好?”

      还未及贵妃做答,她解了皮裘,脱了手套,净手后立在她身旁布菜。

      元贵妃戴银丝di髻,着青色直领大襟短袄,外搭月白金色撒花缎面比甲,对襟上攒着两排东珠,衬得人脸色红润。她倚坐在美人榻上,面前小几上摆满了各色吃食。

      元贵妃食欲欠佳,只草草夹了几筷子。她进得不多,但口味挑剔,一阵挑挑拣拣,竟已消磨了大半个时辰。

      蔺阳同蔺暎站在屋里,元贵妃不问话,便只是安静候着,听她和元湄说些闲话。

      元贵妃被元湄服侍着漱了口,吐了香片,抬眸朝蔺阳道:“我听闻今日陈国质子已达黎阳,也不知太子和世子何时能归?”

      她口中的世子是定北侯长子元朗,于洛水一战立了大功。

      楚陈之战,由楚发起。霖祐帝命定北侯世子元朗率十万铁骑南下,太子蔺暄随行监军。兵临洛水,元朗率一百精兵暗夜偷渡虎啸峡,奇兵突袭,一把火将停在渡口的陈国战船烧了个干净。

      此战,尚未战,陈国便已经败了。

      蔺阳答:“太子与定北侯世子奉旨于洛北收敛安葬战死兵士尸骨,随后宰杀牛羊祭祀,犒赏军士,如此耽搁了十几日。算算时间,大约是近几日就能归。”

      元贵妃含笑去瞧元湄,攥住她的手,道:“你这下听见啦。世子随定北侯久居漠北,甚少在黎阳侯府长住。要不要本宫代你去求陛下,让他这次回来多留几日,好教你们兄妹多说些话。”

      元湄自幼随母亲在黎阳定北侯府长大,与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仅有数面之缘,实在说不上熟悉。她那美丽的脸庞堆出笑意,道:“都依姨母意思。”

      蔺阳冷眼瞧着她像朵花一般笑得灿烂,暗自皱眉。

      元贵妃又说:“元澈如今在国子监为春闱备考,你们不要打扰他,喊了元沛去便可。”

      元湄乖巧点头。

      蔺阳听得有些不太耐烦,暗自将脚挪了挪,换了个重心继续站着。说来也怪,他们元家话家常,干甚么非要扯着两个姓蔺的旁听罚站。

      他们站得实在是太久,蔺暎年纪小,有些站不住了,躲在蔺阳身后,轻轻扯他衣角。

      元贵妃见亲儿子如此,才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留二小姐陪我说话。”

      快到晌午,日光正盛,元贵妃要午睡,元湄便为她拉了帘子。她凑在窗前,躲在帘后,见蔺阳身影出了万春宫,才说:“姨母何苦留他们那么久。”

      元贵妃冷哼一声,一指她的手,说:“蔺暎正是爱玩的年纪,他要干什么,你也不必全都亲力亲为。瞧瞧把手冻成了什么样子?”

      元湄闻言把手藏在袖中,只笑不语。

      元贵妃膝下无女,把这个侄女当成花儿一般娇养,自是不喜有人无端伤害。

      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她握住元湄的手,将人拉着,示意她坐在自己榻旁。她看着那件被元湄搭在屏风前的白狐裘,突然问:“你信佛吃素,不喜杀生,今日怎么披了件狐裘进来?”

      元贵妃早听掌侍宫女说了蔺阳为元湄披裘衣一事,此刻只为看元湄反应,才出言询问。

      元湄神情自若,敛了下发丝,答:“是晟王殿下。”

      她进屋后忙着侍奉,头发有些散了。元贵妃伸手,帮元湄将散发理在耳后,才见得她发丝下的双耳、连着脖颈已经红透了。

      “你心许他?”元贵妃问得直接。

      蔺阳非元贵妃所出。他生母淑妃亡故得早,蔺阳七岁便交由她抚养。不是亲生的,又养得太晚。与蔺暎相比,元贵妃在蔺阳身上没花多少精力,早早放手让他自由生长。

      谁料便是这样散养着,十六岁的少年早已崭露头角、锋芒毕现。

      元湄上月及笄,刚满十五。

      元贵妃在问元湄的时候,自己也在思考。

      黎阳权贵无数,能被元家看上的却屈指可数。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除蔺阳外,也就定国公世子岳致嘉与丞相之子阮约两人。

      元湄不知何时已跪在榻前,头磕得很响。

      她哭花了妆,含着泪说:“元湄身为元家女,不敢对婚姻大事有所质噱,但凭姨母与父亲安排。”

      元贵妃不答,只看着她哭得梨花带泪,似一朵在雨中飘摇的菡萏。花苞含羞,将绽未绽,倒是另有一番脆弱的美意。

      她叹了口气。

      蔺阳少年封王、深得帝心,她本是有意把元湄许给他的。可她只是问了一句,元湄便哭成了这个样子,那便是决计不能嫁与他了。

      蔺阳似是有意,元湄却已动情。

      高门联姻,最忌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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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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