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王后

　　侍女们带着医师火急火燎地赶到，却发现公主已然醒来，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前。

　　赫塔的心脏激烈地跃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腔。

　　望着镜中的自己——苍蓝的眼瞳，柔美的脸庞，与海神瑟兰达一脉相承的灰蓝色长发，缀于发间的红珊瑚珍珠发冠，以及一身精致飘逸的雪白嫁衣。

　　这是安雅公主的模样。

　　真正的公主被他封存在海明珠之中，用海洋深厚无垠的力量滋养着。

　　等她醒过来，他们就回归到自己的身份去，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也就不会牵连到他的族人。

　　思忖间，侍女围上来小心地询问他的情况。

　　“路上有些颠簸，我不太适应，不碍事。”

　　他以安雅那柔和的声线回应道。

　　于是她们准备为公主更衣，其中一人向伫立于她身旁、面覆黑纱的海巫出声示意：“大人，请您回避。”

　　那被他造出来代替自己的傀儡闻言，微微点头而后走了出去。

　　在侍女褪下嫁衣的瞬间，赫塔下意识闭上眼睛，不去看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躯体。

　　耳边传来天族侍女们低低的调笑声。

　　“公主，您这么害羞，今晚可怎么办啊？”

　　“怕是要躲到二殿下的翅膀里——”

　　赫塔默不作声，他当然不会真的替安雅公主履行职责，此刻在心里缓缓罗列出不下二十种让她的丈夫毫无知觉地度过新婚夜的方法

　　玩笑归玩笑，她们还是毫不含糊地加快速度替公主更换服饰。

　　天族的嫁衣是由金线纺成的露背裙，这便于新娘展开翅膀完成伴飞仪式，不过这次的新娘显然是飞不起来的了。

　　裙子看来不是这身打扮的重点，因为侍女旋即打开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取出一套又一套金闪闪的珠宝装饰。

　　套上镶嵌了密麻钻石的黄金颈环，接着是坠着蓝宝石的胸链、背链，耳饰重到坠得耳朵发疼，光是一只手的腕上就有不下五个款式各异的金镯子。

　　红珊瑚珍珠发冠也被取走，换成点缀了直径更大的珍珠的金叶子款式。

　　装扮完毕后，他转过身，发现一位着装比其他侍女更加华丽一些的女子已经候在门侧。

　　她金色的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注意到赫塔的视线，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我是安娜，您今后的贴身侍女。”

　　说着，她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现在由我带您前往风歌庭。”

　　“好。”

　　踏出门外，他看一眼不远处的傀儡替身，后者于是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一路上，安娜耐心地给他讲述婚礼的流程。

　　“先在圣坛接受赐福，接着是礼赠环节……

　　晚宴结束后，再去风歌庭完成最后的仪式。”

　　风歌庭内有一座天池，象征着十二位祖神的十二根巨型白色石柱环绕在其周围。

　　环绕石柱而上，共有三层架空的露台，自下而上第一层为圆环状露台，现在已然人满为患，第二层露台为半圆环状，面积更小，来自霜歌、百花、不死鸟三大王庭的亲王及其眷属集聚于此。

　　最高一层能容纳的人数更少，这是御座所在，天神泰恩、天后阿玛娅端坐于其上，将座下众人的一举一动都收诸眼底。

　　十二道由白石砌成的阶梯在天池边的石柱中延伸而出，旋转着向上伸展，连接着天池上空的圣坛，手持法杖的长老伫立于其上，闭着眼默念着什么。

　　就是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之中，安娜带着“安雅公主”来到了。

　　红发似火的天后微眯起眼，打量着天池边那盛装打扮的女子。

　　按照往常的仪式，两人要伴飞着登上圣坛，才能继续接受赐福。

　　“天族的仪式，恐怕不适用于安雅公主吧？”她笑着望向身旁的丈夫，“要让她游过去吗？”

　　最后一句似乎是玩笑话，但她的声量不低，底下不少人都听到了，霎时间欢笑声如海浪般起伏，尤其是第二层那不死鸟王庭的亲眷们，竟泄出几声嘹亮如雷鸣的笑声。

　　天神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凯洛斯还没到？”

　　“来了，父神。”

　　那回答天神的声音自身旁响起，赫塔愕然侧过头，竟没注意到此人是何时出现的。

　　只一眼他便确信这就是凯洛斯。毕竟人尽皆知这位天神次子的相貌极大程度地遗传了他的母亲——曾被誉为天海两族第一美人的薇拉公主，所以才深得天神的宠爱。

　　如今他身旁的人那一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而与他现在金光闪闪穿金戴钻的模样相比，凯洛斯的穿着简直称得上朴素，纯白的礼服上绣了金色的羽纹，银色长发披在身后，只有几缕头发被简易地编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显示他并不是毫无准备而来的。

　　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仅有的装饰品就是那一顶镶嵌了一颗紫水晶的银制额冠。

　　赫塔与他那铁灰色的眼睛对视了一瞬，两人无言地彼此错开目光。

　　“咚、咚！”

　　天族长老用法杖重重敲击了两下地面，示意仪式可以开始了。

　　赫塔没反应过来就猛然被凯洛斯横打抱起，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脖颈。

　　在见证者们的欢呼声中，凯洛斯展开双翼直接将他抱到了圣坛之上。

　　长老从圣坛的器皿中蘸了些水，准备分别抹在两人的额头处。

　　凯洛斯弯下腰接受了赐福，赫塔正欲仿照，长老却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笑着轻轻摇头：“你不用，孩子。”

　　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身高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后，赫塔只好站着接受了赐福。

　　接下来——

　　他望了眼在下方天池边静静等候的傀儡海巫，抬起头向天神请示。

　　“既然是海族的传统，那就让他上来吧。”

　　天神即刻应允了，罔顾身旁的阿玛娅那不满的眼神。

　　赫塔喘了口气，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让海明珠出现在傀儡的手中，循着它的指引开始祝福的仪式。

　　他有意将祝福的力量引入到海明珠中的公主身上，然而尽管如此公主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完成仪式并让傀儡退下后，赫塔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却发现凯洛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礼赠的环节到了。

　　天神是第一位赠礼者，他令侍从送上被红绸覆盖的金色托盘。

　　侍从在赫塔面前掀开红绸，只见那托盘之上摆放着的竟是一只黑色的号角。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这是天神在外征战时亲自砍下的属于炎魔的一只角，制成号角之后威力十足，甚至能够震慑不死的亡灵。

　　赫塔意识到，有了这个号角，或许就能驱散雾隐之地的海上亡灵，他的族人就不会稍有不慎便被亡灵拖入海底丧命。

　　大多数人似乎并不能理解天神这么做的用意，但也有人心知肚明——比如天后，此刻正咬牙切齿地瞪视他。

　　接下来是天后以及霜歌、百花、不死鸟三大王庭接连赠礼，但赫塔被天神所赐的东西占据了思绪，无暇顾及其他。

　　最后到了底层圆环状露台上密集的人群，他们纷纷展开双翼，盘旋着飞到风歌庭上空，揉下手中花朵的花瓣，一把洒落下去。

　　又是一场盛大的花瓣雨。

　　天神注视着圣坛之上沐浴花雨的两人，终于露出了笑意，仿佛透过他们在凝视着谁。

　　赫塔无心欣赏这漫天香气花瓣纷飞的盛景，他默默通过海明珠来感知公主的状态，即使被这自亘古保存下来的古老力量滋养着，安雅也依旧沉睡，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思忖间，凯洛斯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抬起他的下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例行公事般地印下一吻。

　　赫塔怔愣一瞬，总归是没表现得太抗拒。看得出来，凯洛斯也并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样的盲婚哑嫁。

　　成群的白鸟再次出现，在空中盘旋翻飞，衔走正在飘落的银色、红色花瓣，奔赴远方。

　　更多的花瓣则落入天池池水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仿佛融化在水中。

　　待这场花瓣雨到达尾声，端坐在宝座之上的天神稍微抬手，池水旋即开始翻腾涌动，而后化为一股飞瀑，从风歌庭一跃而下，将甘霖降至四方。

　　据说风歌庭天池边的一花一木都是从世界各个角落收集来的珍稀物种，所以天池的水也具有灵性，能让贫瘠之地重新富饶、令枯朽之木再绽生机。

　　到这一步，在风歌庭举办的仪式算是告一段落，随后的午宴和晚宴都在其他宫殿中举行。

　　赫塔不喜欢热闹的环境，在安娜的陪同下悄悄钻进了花园里。

　　“安娜。”

　　“什么事，殿下？”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想起莱塞娅王后说过，希琳公主与梵莫成婚时将北地的蓝蕊霜花赠予了天海两族的宾客。

　　如今安雅与凯洛斯结亲，海族反而却没有出席，这怎么都说不通。

　　询问安娜，她却面露难色，顾左右而言他道：“您别往心里去，二殿下与大殿下毕竟不同……”

　　话没说完她忽然停顿一下，面向前方稍微躬身：“日安，王妃。”

　　赫塔抬眼望去，来者乌发雪肤，身着一袭冰蓝色的长裙，裙边是银丝绣的蓝蕊霜花图案。

　　看来这正是那位希琳王妃。

　　“上一次见到你还是个小女孩，”她笑着开口，“如今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安雅。”

　　赫塔实在不想跟她有什么交集，迫于礼貌还是应了一声，希琳王妃却像终于逮到一个能说话的人，牵着他的手边走边聊。

　　“……有了你，凯洛斯兴许能在神庭安定下来了，父神为他择婚正是抱着这样的期望。”

　　赫塔忘了回话。

　　他感受到一股腐朽衰败的死亡气息，如一层薄纱笼盖在她的身上，并不引人注目，如若不是他在这方面比常人要敏锐得多还真的发现不了。

　　她是北地霜歌王庭的掌上明珠，又是梵莫的王妃，未来的天后。

　　赫塔默默地想，是谁，会对她施下这样恶毒的诅咒。

　　“你和凯洛斯还没有太多感情，我看得出来。”希琳王妃说到这里，忽然转过身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到时候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熬过去就好了。”

　　赫塔发觉自己不太能理解这个王妃所说的话，想追问，但接着王妃就碰上了从霜歌王庭来的亲眷。

　　总不能打扰人家与母族叙旧，于是他还是默默退开了。

　　直到晚宴也结束后，安娜催促他前往风歌庭，虽然不知道他们还要举办什么仪式，赫塔还是拖着疲累的身子去了。

　　漫天的烛火点亮了夜空，风歌庭也不似白日那样人声鼎沸，现在最底层空荡荡的，倒是天神天后、以及三大王庭的眷属们还在。

　　凯洛斯已经候在那里。

　　赫塔下意识抬起头，见到希琳王妃就在第二层的露台边，正担忧地注视着他。

　　接着他注意到，圣坛之上，原先盛放泉水的地方变成了一席床铺。

　　一顶金色的纱帐笼罩住整个圣坛，但依旧不难看出其中的景象。

　　天族长老站在天神、天后的座位前，对着他们两个宣布：“现在你们可以完成交合仪式了，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凯洛斯似是不耐烦地叹息了一声。

　　赫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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