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的知更鸟

作者:夜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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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易哥你干啥呢!”傅汌嫌丢脸,赶紧把易心舟挡在身后,尴尬地对言欢笑笑,“那个,言法医,要不我们去你办公室说?”
      言欢不好发作,忍了忍没说什么:“跟我来。”
      易心舟的视线跟随言欢的移动而移动,看着言欢走远,不等傅汌催促,已经跟了上去。
      “鬼迷心窍了这是……”一想场合不对,傅汌连忙双手合十作揖,对着空气四下参拜,“罪过罪过……”
      从背面看上去,言欢的身姿算不上挺拔,身高似乎也在车祸那年后停止了生长,整个人消瘦,甚至有点佝偻,肩上像背负着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压得他脖子总不经意地前倾。
      易心舟直呼自己眼瞎,竟然没能认出他来,读书时期虽交集不多,但好歹也算救过言欢两次。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不由自主跟着言欢一直走,可走快了竟也追不上他,像是梦里那种徒劳的步伐,最终只会累到自己。
      言欢在办公室前停下,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回头望向易心舟。
      易心舟也停下了,离言欢一步之遥,垂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是了。易心舟想,是这双眼睛,不过当年的言欢眼里还有希望,不似现在这般,只有绝望的死寂。
      他刚要开口,言欢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易哥,愣着干嘛?”傅汌推着易心舟,“快进去啊,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言欢把已经归档的纸质报告找出来递给两人:“我等会儿还有别的工作,有问题麻烦快点问。”
      傅汌对蓦然神游的易心舟不抱任何希望了,主动接过报告,担任起问话的角色:“刘国慕的儿子刘和已经被我们控制在医院里了,由于长期吸毒,精神状态很不好,来之前我们进行了问话,虽然不知道有多少能信,但按照刘和的意思,他并没有将死者搬进卫生间,所以我们想来问问,死者身上是否存在可疑痕迹,或者说,有第三者参与作案的可能?”
      言欢一挑眉:“你们不是来质疑死因的?”
      “嗯?”傅汌闻言,忙翻看着手里的报告,“我们直接从医院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报告……死因是脑出血?”
      言欢点点头,斜眼瞟了瞟对他目不转睛的易心舟。
      傅汌交还报告:“那死者脑后的创伤怎么解释?”
      言欢接过报告:“算诱因,死者有过脑溢血病史,已经在医院查到相关诊疗记录。”
      “等会儿……”傅汌反应过来,“也就是说,死者脑部受伤后并没有直接死亡?”
      “没错,”言欢扶了下眼镜,“死者身上不存在可疑痕迹,不过,暂时还不能排除现场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依照死者当时的状态,他根本不可能自己走进卫生间。”
      傅汌挠挠下巴:“还有其他线索吗?”
      言欢走回桌边放下报告,靠着桌沿抱臂沉吟:“先查查死者的经济状况,死者年轻时风评不好,当年被厂里开除的事闹得挺大,可厂里分配的房子却没要回去,任由他住,下了岗比以前还阔绰,儿子来要钱却大吵大闹着不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傅汌瞪起眼:“言法医怎么知道……”
      言欢一脸平静:“我八岁之前也住在那里,死者就在我家楼上。”
      傅汌激动追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死者是因为什么被厂里开除的?”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言欢回忆着,“按照现在的说法,死者有猥亵儿童的前科,并且经常有人看到他领着陌生小孩回家,然后不知去向。”
      呆愣了半天的易心舟终于回了魂,拦住还想继续问的傅汌:“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后面有问题再来找你,先走了。”
      他拉着傅汌就跑,留言欢在办公室里一头雾水:“怎么当了警察变得神经兮兮的……”
      “易哥……易哥你慢点!”到了中心门口,傅汌拽住易心舟,“你怎么了这是?怎么见到言法医魂都飞了?”
      话出口才感觉怪怪的,好在易心舟没说什么,只默默上了车。
      回程,易心舟开车,一路上飞驰,吓得傅汌抓紧了把手:“易哥……咱是回局里……不是赶投胎……”
      易心舟恍若未闻,油门踩到飞起。
      到了局门口刚停稳车,易心舟挂好挡拉了手刹就跑,傅汌还没解开安全带,这人就已经没影了。
      他冲到位置上打开系统,在人事内网里搜索言欢,点出档案,专看亲属一栏。
      易心舟不明白自己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希望他没有认错,可又希望他认错了。
      看到言晁煦三个字,一切尘埃落定。
      易心舟心里油生欣喜,却也倍感同情——言欢还活着,但言晁煦也还活着,在监狱里苟延残喘,等待死期。
      方锦突然押着刘和回来了,有些慌张地找到易心舟:“易哥,那小孩不见了。”
      易心舟神色严肃:“怎么回事?”
      方锦内疚地汇报:“我就去上了个厕所,一分钟都不到,让护士帮忙看了下,回来就告诉我小孩被他爸爸领走了。”
      “医院监控查了吗?”
      方锦不敢正视易心舟:“查了,已经被人动了手脚……”
      易心舟不置一词,盯着电脑屏幕思考着什么。
      “耶,怎么回来了?”傅汌拍了拍方锦的肩,略带惊讶地问。
      “出了点状况,”回答他的是易心舟,只见他双手撑在桌上给两人分配任务,“刘国慕的死因确定为脑出血,这样一来,刘和顶多就是个蓄意伤害,构不成杀人罪。方锦,你联系下打拐办的裴主任,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然后留在那儿跟进一下,有情况随时汇报。”
      “明白。”
      “汌子,去查查刘国慕生前的金钱往来,最好找找之前住过那里的群众,询问一下情况。”
      “得嘞!”
      分头行动前,易心舟倒是没忘记一件事:“汌子,车钥匙留下。”

      晚上十一点,言欢终于完成了淀湖案的最终报告,整理好资料,关灯下班。
      刚走出鉴定中心,就被门口的烟雾缭绕呛了一下,那人躲在阴影里,看不清脸,言欢也没太在意,自顾自地躲着走。
      “言欢,”那人叫了他一声,灭了烟走到光亮处,一脸正色,“能聊聊吗?”
      认出是易心舟,言欢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下班了,有问题明天再来。”
      “不是案子的事,”易心舟几步追上拦在他面前,“你……”
      当他真的面对言欢,易心舟发现自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不论问什么都像在揭言欢的伤疤。
      言欢不催他,只是眼神冷得很,背着大堂里的灯光,微微仰视着易心舟。
      平日里嘴贫能气死秦乔的人,眼下却仿佛被人打回原形,支支吾吾半天就只憋出一句:“没想到你当上法医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欢面色平淡地叹了口气,丝毫不惊讶易心舟认出了他:“要是想叙旧,大可不必,我们之间没什么往事值得回忆。”
      他绕过易心舟走得头也不回,一直被冷淡对待的那位终是忍不住,几步跟上拉住言欢:“我就是想关心你一下,好歹当年也是我帮你叫的救护车,救你两次,从你这儿得一个谢字不过分吧?”
      言欢比实际看上去的更瘦,易心舟总感觉手里空落落的,下意识收紧了五指。
      “谢你什么?”言欢回过头,始终死寂的眼里竟有了一丝怒火,微弱如奄奄一息的火苗,可又不罢休地跳动着,好似在告诉对方,他仍然拥有七情六欲,“谢你救了我的命?还是谢你让我留在了这地狱?”
      易心舟无言以对,大脑里负责语言的那部分彻底罢了工。
      言欢见他被自己说的愣住,手却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垂眸扫了一眼:“能放手吗?很疼。”
      易心舟收了力,让言欢得以抽出手臂,摆脱他的纠缠。
      他看着言欢上车启动,车头一偏,从他身边经过,他站在原地,胸口像被人塞了一大团吸饱了水的棉花那样,不光憋闷,还坠得慌。
      秦乔亲自上阵审问刘和,然而对于神志不清的瘾君子,什么审问招数都不管用,出来时正巧看见回来的易心舟。
      “你小子又上哪儿遛弯去了?”秦队快步走来,把验尸报告摊在他面前,“这个结果,你打算怎么办?”
      易心舟有些烦躁地挠挠头:“秦叔,这案子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我总感觉后头有条大鱼,但目前没什么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秦乔收齐报告抬手,吓得易心舟本能地抬胳膊挡,老队长的手却落在了他肩上,重重一拍:“你小子的感觉我还是信的,不过记住,别老是凭着感觉查案,不然,就是自己给自己下绊子。”
      夜深,局里人去楼空,只有易心舟等着傅汌和方锦的消息。
      负责看守刘和的警员实在受不了里头的毒瘾发作时的鬼哭狼嚎,跑出来找易心舟:“易哥,我看这人也等不到庭审了,要不咱们直接联系戒毒所给他送进去吧。”
      易心舟一脸冷酷,与那警员直直对视,突然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警员纳闷地回到审讯室继续看着刘和,约莫五分钟后,易心舟冲了进来,把监控关掉进了里间,随后又将门反锁。
      他先是刘和连凳子带人拖至靠墙,然后将桌子拉远,往桌上丢出一样东西。
      瞳孔都涣散的刘和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拼了命地挣扎,用身体挪动凳子,两只上着手铐的手朝桌子扭曲地伸展着:“给我!给我!求求你!我要死了!快给我!求求你……”
      易心舟一脚踩住凳沿中间,用力将刘和抵回墙边,挡住了他的视线,一手抓着手铐的连接处扣下刘和的手:“那孩子到底哪儿来的?”
      刘和已经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摇着头直说不知道。
      易心舟扭头走到桌边,抓起针筒作势要摔。
      “我买的!我买的!”刘和急得大喊,“房本……换的……”
      易心舟放下针筒:“你用你爸的房本换了这个孩子?跟谁换的?”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和哀嚎着,“求求你给我吧!!”
      “跟谁换的?”易心舟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我快不行了……”
      “谁从医院接走孩子的?”
      快断气的刘和忽地一抖,收回手,惊恐地靠着椅背不说话,连嘶嚎都停止。
      易心舟把他拽回来,继续逼问:“和你一起在案发现场的还有谁?”
      又是剧烈地一抖,只见刘和两眼一翻,浑身抽搐起来,嘴里渐渐吐出白沫。
      门口响起猛烈的敲门声,易心舟打开门,对着吓掉半条命的警员不带感情地说:“送他去医院。”
      警员没敢动,错开视线瞟了瞟桌上的针筒。
      易心舟转身拿过来,在手背上挤出几滴,送到嘴里一呡。
      “诶诶诶!易哥!”
      警员伸手去抢,却被易心舟推压针筒,液体滋了满脸,有几滴刚好飞进嘴里,他砸吧着嘴,立马皱起脸:“嚯,易哥,齁甜嘿。”
      易心舟把针筒丢给他:“别让食堂的张大妈知道啊,不然以后菜都少给一半,这个你处理了,赶紧送他去医院。”
      警员冲着易心舟离去的背影喊:“易哥,你这顺了张大妈多少糖啊?”

      言欢已经一周没回家了,到家连灯都不想开,换了鞋走进去,直接瘫坐在沙发上,摘下眼镜朝旁一甩,头枕着沙发靠背闭目养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与易心舟重逢,更没想到,易心舟会主动来找他。
      易心舟说的没错,他救过他两次,可言欢真的说不出谢谢,因为他一度认定,死了也挺好,至少解脱了。
      当他躺在马路中央,看着鲜血从身体里汩汩淌出,言欢是释然的,那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轻松,身心都轻松了。
      应该就是这次了吧。他对着一辆辆停在他面前的车这样想。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有人呼唤着他,让他睁眼,让他别睡,可他太累了,八岁开始,没有一天是快乐的,他只想沉沉睡去再不用醒来,再不用面对自己悲惨的人生。
      他知道易心舟是好心,或许因为当年的车祸太过惨烈,所以这么多年还能记得他,但是,言欢已经不想再将任何人拉进他浑水一般的人生,这辈子,亏欠杜衡宇一个就够他还的了。
      翌日,并没有好消息传来。
      打拐办向交通队请求协助,查了医院周边的所有道路监控,一无所获。方锦也向技术科求救,试图将动过手脚的监控画面还原,没成功不说,还差点害技术科的电脑中病毒。
      刘国慕方面也没什么进展,傅汌按照易心舟说的,找到了好几家曾经与刘国慕住在同一小区的群众,出来接待傅汌的大多是年轻一辈的,他原以为会更好沟通,没成想碰了一鼻子又一鼻子的灰,一听是来问刘国慕的,全都一口咬定说不知道,赶傅汌离开。
      至于金钱往来,更是难上加难,在如此信息化的时代,无论多大金额的东西,刘国慕仍旧使用现金交易,让人无法追查。
      迫于上头的压力,秦乔找易心舟谈话,让他先以尸检结果结案,等有线索了,再案件重启。
      易心舟没有反驳,他知道能重启案件,已经是秦乔厚着老脸求来的结果了,他不想让老队长难做,于是答应下来。
      刑警队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于鉴定中心而言,这绝对是个再悠闲不过的周五。
      小高路过言欢的办公室,只是随意望了一眼,脚步却在办公室门口落定了。
      今天的言欢穿得比以往都要正式些,套上修身的西装,整个人的气质都愈发森冷了几分,姿态也显得笔挺。
      他正对着资料柜的透明玻璃打着领带,从玻璃上映出的身影发现了门口的人:“怎么了?报告有问题?”
      “没有没有,”小高摆摆手,好奇地打量着言欢,“师兄今天有约会吗?”
      言欢一拉一收挪动着领结位置:“算是吧。”
      小高的八卦之心陡然萌生:“能问问去哪儿吗?”
      言欢倒没想隐瞒,摘下眼镜擦了擦:“监狱,见一个犯人。”
      “啊?”小高心里犯着嘀咕,一顺口就问了出来,“见什么犯人还得穿这么帅?”
      言欢戴好眼镜拎上包,朝小高走来,路过他时丢下一句:“将死之人。”
      都城北山监狱。
      言欢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检查流程已经轻车熟路,偶尔还会同眼熟的狱警点头示意。
      进了会谈室,言欢整了整衣着,打开公文包,拿出几份文件和一红一黑两支笔,伏案翻阅着。
      另一头的门开了,走进来的人驮着脊梁颇着脚,步伐一深一浅,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小。
      直到那人坐下,言欢都没有抬头,一直专注于手里的文件,圈圈画画,偶尔落笔。
      那人也呆坐着,低垂着眼,视线没有落到言欢身上半分。
      监狱里不时回荡着铁门开关的声响,然而会谈室里的两人都恍若未闻,依旧无言对坐着。
      文件都看完,言欢一翻腕,念着时间正好,整理好了公文包,起身走到进来的那扇门前,等待狱警给他开门。
      探视结束,言欢从登记处拿回证件,离开了监狱。
      今天负责守着会谈室的是个新来的狱警,等言欢一走,便追着老狱警问:“这人谁啊?头一次见到探视的时候啥也不说的,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狱警叹了口气,朝言欢的方向一指:“坐牢那个,是他爸。作孽啊……”
      言欢走到自己车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摁喇叭,他回头看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边站着一名健壮的男子,见言欢看过来,恭敬地朝他弯腰行礼。
      后座的车窗被放了下来,探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男人冲他挥着手:“小欢!”
      言欢面色一沉,抓着把手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咬牙忍了忍,向黑色轿车走去。
      上了车,言欢喊了中年男人一声:“姚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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