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良记

　　润良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绣篮，竹编的箩筐里整齐地排列着各色绣线，绣绷、剪刀放在另一侧，鸳鸯手帕叠放在最上层。
　　做这些事的时候，润良神情略微带着些遗憾，好似在叹息头一回起了绣手帕的心思，甚至出来的路途中也带着，不曾想就此结束了。
　　原本静悄悄地客厅，在这时逐渐有些声音，原在这庄子里得仆役们规矩就没那般好了，看了这半天热闹，忍不住开始不时小声议论。
　　小丫鬟“这位四姨娘怕不是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理那些东西做什么！”
　　老婆子“早前听说，这位四姨娘似乎有些痴傻的毛病，这么看，果然啊。”
　　另一仆役“是吗，怪不得”
　　小丫鬟“这四姨娘往后可怎么办啊”
　　庄子上的老管家心想“哎，这四姨娘也是……原本想给孙女谋个前程，哎，再想想吧。”
　　润良也并不理会这些议论，也不看堂上众人是何反映，慢慢起身，又将衣服上的些微折痕抚平，用方才新捡起来的手帕再擦一擦眼角，略带着些仪式感地做完了这些事儿。
　　其实，润良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在听说让自己留下过于诧异之间，流下了眼泪之外，很快就接受结果了。
　　前世，高中毕业开始，大学、研究生、工作，本就辗转几个城市，这样四处走动的生活也是过惯的。
　　本以为穿越到这累世公卿的家境殷实之家，夫君又是上进之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穿越的这身份虽是妾室，但这家老夫人、大夫人和蔼，姨娘们的处境很不错，尤其是在经历了打工人的辛苦但只是温饱之后，现在有这么个安稳的环境，不用干活儿，不用打理庶务、不用到处应酬，定期有钱拿，有吃有喝，简直是梦中情职！
　　没有爱？三妻四妾现代女性能接受吗？爱情？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至于三妻四妾那没问题了，君不见即使是21世纪，也有富豪和一些国家，妻妾成群的。
　　润良从发觉自己穿越那天起，就笃定注意，把这次穿越当做度假人生了，不搞事情，悠闲度日。
　　只是原本以为相处了两年时间，总有些情分在的，比不得其他姨娘各有傍身，但也不至于倒数第一啊。
　　结果，真是，太让润良——没有很意外。
　　坦白说，润良知道自己这辈子长相一般，既无家世傍身，又不得喜爱，外貌上也输给了七姨娘，也就是相处了两年这么久，一个优势而已。
　　而润良觉得，那男人，她的“夫君”商榷不是在乎这些情分的人。
　　是以，听到自己的名字，润良不受控制地流泪了，为自己心存侥幸最终没能逃过这坎，为自己暗自猜想他是不是有些喜欢自己的落空，为自己安逸生活的结束，为自己未来生活的不可预期，种种情绪冲击润良。
　　只悲伤了一会儿，几个呼吸间，润良凭借经历过高考、996、007的经验，稳住了。
　　失去了安逸生活，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只剩下接受之后的平静，开始想下一步要怎么办，要如何生活。
　　收拾绣帕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些时间，慢慢理顺这些关系，也算是，和两年来的生活说再见。
　　小星的声音让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润良，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大爷，求求你，不要让四姨娘走。”
　　润良的丫鬟小星不知从何时起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大爷让润良留下。
　　润良走过去扶起小星，仔细端详着小星，给她擦干眼泪，轻声说一了一句“傻丫头”。
　　言罢，润良一步步走向上首，众人也安静下来，目光紧跟着移动。
　　只见，润良最终站定在大夫人达蕊的面前，站了一会儿俯下身来，拉起大夫人的手，盯着大夫人的眼睛，眼神空洞的很，近乎呢喃般说道，“这世道，往日答应的事儿，许是不能应诺了。”
　　顿了顿，又开始笑了笑，眼睛重新开始聚焦，认真地盯着大夫人，微笑着说“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说再见了，往后，你要珍重。”
　　尚悦此刻心情复杂，也不回好，也不说其他的，只是握了握润良的手又松开，整理了一下润良额前的碎发。彼此都知道，这怕是永别了。
　　说完，润良也不再多言。移步转向大爷，曾是她夫君的这男人。
　　润良和商榷对视了一会儿，照例没从他眼中看出什么心绪、神情。
　　或许有，但至少润良此刻没有看出。
　　至此，润良才真正释怀了，郎无情妾无意，曾经一度以为的港湾因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能继续停留，以后要独自探索。
　　若说对商榷毫不在意，那也不是，只是被商榷的选择毫不留情的击打了个粉碎，再也黏不起来。
　　看了会儿，众人又以为润良会抓着大爷的衣领，问一问为什么，至少哭诉一番，你如何如何没有心，诸如此言。
　　或者说，众人期望看到这样的行为。润良再一次没能让大家如愿，润良依旧什么都没说，也没问，反而笑着说了一声“再见”。
　　也不等回答，转身就走。
　　这一举动，让原本淡定的男人惊慌了一瞬，眼神一转盯着润良的背影，仿佛一句“等等”就要脱口而出。
　　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润良走出客厅。
　　大夫人也一直关注着润良，自然没错过商榷一瞬间的失神。
　　要说商榷这人，此刻究竟是怎样想的，大夫人达蕊自问也摸不透。
　　自成婚以来，商榷给了达蕊妻子、家中主母应有的体面和尊荣，待她先后生下大姐儿、大哥儿，府里才开始纳了各位姨娘进来。
　　也就是对三姨娘偏疼爱几分，其他倒也不见得如何。
　　不知为何，往日里，达蕊总觉得商榷对润良是不一样的，虽说细想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但就有这么个感觉。
　　听到商榷选择了润良，大夫人又想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岔了？
　　看到商榷握紧的手，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大夫人方才了然，自己果然是没看错的，在这一众姨娘中，甚至算上我这大夫人，商榷内心深处恐怕待润良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达蕊再看了一眼商榷，他的目光依旧追着润良，串珠已经断裂四散开来，也若无所觉。
　　直到润良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商榷才垂下眼眸，看了看因过分用力几乎要被指甲掐出血丝的掌心，又楞了一瞬，似乎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事儿。
　　此刻，商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莫名地笃定，大夫人甚至从其中看出一丝一切尽在把握的气定神闲。
　　大夫人尚悦微微摇头，又叹了叹气，希望不会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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