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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父母通常睡得很早我是知道的,到家这时也九点多了,但我还是下意识地按了门铃。
我也是这时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事先告诉爸妈自己准备回来。
但门已经打开了。
母亲拉开的门的瞬间是有一分意外的,但这份意外的情绪被她很自然地带过。
她小心地把程程接过去,路上不知何时起她就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今年回来了。”
“是啊。”
“嗯,我猜你可能会回来的。”
她便不再问其他的,只是轻轻把程程放在了我房间床上,又帮我把肩上的背包卸下来。
这时父亲也从卧房里出来了,或是因为已经听到我和母亲说话的声音。
他没有任何意外或惊喜的表情在,只是摸了摸宁宁的头,就像是确认一下我们已经到家,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我的房间里的物件虽然成旧,但仔细看去却是有日常打扫维护的。程程躺在母亲早已换洗好的床单上,安然地把小脸贴进被子下。简单洗漱之后我和父母就再没有语言交流,他们睡在主卧,我带着两个孩子睡在我以前的房间里。
然后夜就这么沉寂下来,只剩下窗外蛙鸣一声比一声大,却显得房子里更加安静。
可能是真的太累了,我也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依旧是生物钟7点就醒来,宁宁和程程都睡得正香。
我擦了一把程程嘴边的口水,轻手轻脚地换好衣服,推开房门发现父母已经开始吃早餐了。依旧是没有过多交谈,
“我去找林羡了。”
喝了一点豆浆,顺手把一颗鸡蛋揣进口袋便出了门。
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不算上老人去世当天的话,正式葬礼的第二天上午就是告别仪式了。
是因为害怕面对吗,所以林羡让我早点来?记忆里她一贯不擅长也不愿意处理这些事情,说实话,当时看到她安静地跪在火盆前都让我有些惊讶。
我依在车窗上。老城区的巴士也向大城市里看齐,换了更复杂的弯弯绕绕的路线,换成了新能源的汽车,换成了前后门的上下车方式,但是还是开得慢慢悠悠的。
只是老城区也只有这么大一块地,再慢的车也走得到头。
我下了车,今天已经不再下雨。
大概早上八点四十分,我走进了灵堂。花坛中心的一个小型的讲台已经布置出来了,陆续有一些大姐们端着一米长的铝盘小步快走进来,一个一个地给来这的客人门奉上茶水和早餐。
我也接过了一碗面条,侧在墙边,一面随便嚼了几口面条,一面看着来的客人们渐渐变多。只是向前后望去并没有看到林羡,可能是守了一晚上所以去休息了会儿吧,我没有想太多,捧着纸碗又吃了两口。
着实不是很美味。
一勺子腻于表面的油,配上两块干瘪无味的肉块。这勉强的荤腥倒不如直接吃点清淡些的好。
我放下碗筷不多久,作为主持人的司仪已经上台了。
像个局外人一样,我手插在衣服口袋里,用指尖扣弄着还没吃的鸡蛋。
林羡的父亲,其实我是有印象的,他在外务工不常回家,我也只在林羡家遇上过两三次。再后来听说他父亲回来了,却带回了在外欠的不少债务,讨债人一路追到了这儿。
只是那时候我也开始在C市打拼事业,再后来,和林羡断了联系,便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但是我知道林羡是不讨厌这位父亲的。
她父亲在生活中一直是对她很好的,这一点也曾让我格外羡慕。他是一个很和蔼的男人,我为数不多见到他的时刻,他都是满眼笑意和温柔地看着林羡。
再加上一句毕竟是爸爸啊,又怎么真正地恨得起来呢。
司仪清了清嗓,先向来访的客人们简单致谢。
然后又是那一套流程,似乎是人生走到这个尽头必不可少似的。
我突然感到伤感,不知是为了被追思的林羡的父亲,为了林羡,还是为了我自己。
绝大多数的人们都是这样生活,这样死去,这样放着同样的哀乐,司仪说着差不多的内容:生平,待人友好,与人为善,努力勤奋,爱岗工作,家庭和睦。
即使是生命的尽头都会提醒着我,人生都这样。
不知道台上这时正进行到了哪一个步骤,只记得到司仪的声音落在地上。
然后是一阵的沉默,有人小声说话,司仪奔下台了朝着人群说着什么。
好像有人从台上走下来,在摩肩接踵时,一些小声的“让一让”从人群的缝隙间游走。顺着一只手指向的方向,最终竟流向了我。
“请问是余女士吗,您是林羡女士的朋友,对吗?”
一个年轻的殡葬人员有些气喘地撞到我面前。
“是的,请问?”
气氛过于微妙,因这套路流程刚还在我心里充当着悲伤的齿轮,却突然被这阵骚动改变了。出于直觉的,有什么于我不太妙的事情已然开始在我心中打鼓。
“林羡女士……不见了,她留下字条,委托您替她……表达追思。”
年轻人的嘴张张合合,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林羡啊林羡,真是你做得出的事。
我向花坛中心挤去,本想尽量拖延时间,但此时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象出所有人都望向我自己的幻像。让我尴尬到只想大步跨上台,给各位大老爷们朝着四面八方磕几个响头后直接消失在世界上。
如果真的能这样就好了!
我此时真是恨极了你,林羡。
我一步一步踏上花坛前的小阶梯。
这可是葬礼啊,葬礼。感情昨天假装的那样温柔良善的,说让我早点来,就是在这里等着呢?林羡你到底发什么疯,你倒是随心所欲的了,不爱来不来就好了,我招谁惹谁了!
短短几步,我已经开始后悔,从昨天答应早点来,到前天答应林羡的短信,一直往前翻,最后翻到答应和林羡做朋友。
而现在,我望着司仪面带尴尬递来的话筒,只能懊悔自己猜不出林羡这出,没能在追悼会开场前写一个哪怕很简短的提要。
我咬牙接过话筒,脑子里不知道把林羡打了多少个耳光。我真的是恨极了你,凭什么你总能够理所当然地抽身出去,总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总是当那个不一样的人。
可能是下意识地,我抓紧了自己外衣口袋,在这个极尽沉默的时刻,一颗鸡蛋被狠狠按碎的声音必然是异常清脆的,即使只在我自己脑中。
我有点颤抖地握住话筒,祈祷掌心的汗不会让话筒滑下去。但思维却又不由自主的想着,滑下去吧,干脆就让话筒摔在地上,在音响的一阵轰鸣中,在下面人群的叫嚷声中,我便可以逃跑。
但事实和我想象的不同,话筒没有掉,人群也依旧寂静。
“大家好,我是林羡的朋友。我叫余观渺。”
我握住话筒的手指暗暗使劲,迫使自己颤抖的声音平静下来。
林羡啊林羡。
我们真是前世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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