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

　　厨房里西红柿牛腩汤，咕嘟泛香，褚月婵听见前院动静，放下汤勺，正瞧向昀赫锁屋门。

　　“昀赫啊，干嘛去，过来吃饭了。”

　　向昀赫闻见鲜味儿，胃内躁动，他着急出去见卢俊南，“褚姨，我有事出去一趟。”

　　褚月婵脱掉围裙，抖落两下，笑说：“你这一天可真忙，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向昀赫粲然一笑。

　　左脚跨出门槛忽觉身后一道目光，回头时双脚已在门外，看到的是半扇铁门，哪有什么目光，向昀赫不甚在意，继续前行。

　　晚间刺桐巷不似晌午炎热，这会儿他放慢脚步，格外悠哉。

　　“好呷闽菜馆”食客满堂，独一栋的三层番仔楼，低调奢华，鲤城最出名的老字号馆子，提前一星期订桌，都未必有位置。

　　向昀赫撩帘子进门，灰西装服务生上前接待，笑容中规中矩，谈不上热情，也挑不出毛病。

　　“先生有预约么？”

　　向昀赫快速环视室内装修，红砖红墙没变化，软装修倒是和上次来时不同。

　　“有，‘云霄阁’朋友在等我。”

　　服务生一听“云霄阁”，倾身恭敬，眼角笑挤出褶，热情道：“向先生吧，我们小卢总早在贵宾厅等您了。”

　　此处是卢家产业，卢父是老总，称卢俊南小卢总不足为奇。

　　跟随服务生上三楼，包厢门推开，熟悉的“Unbelievable”响起，卢俊南正坐在大官帽椅上戳屏幕。

　　看见向昀赫放下手机从椅子上跳起：“二哥，你可想死我了。”

　　“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向昀赫绕过木椅，顺手把卢俊南按回座位。

　　“想你还不让人说了。”

　　“咳咳...有人呢！”向昀赫小声提醒。

　　卢俊南才意识到服务生在，轻抿薄唇马上换副模样，语气深沉道：“按我点的菜上，对了，刚送来的浮宫杨梅，冰镇十五分钟再端上来，你去忙吧！”

　　服务生得令，关门离开。

　　卢俊南立刻二哥长二哥短，拉着向昀赫叨叨没完，说公司里那点破事儿，听他啰嗦完，菜也齐了。

　　向昀赫盯着冒寒气的杨梅，喉结滚动，半天没尝上一口，他早饿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说？”

　　“好好好，先吃杨梅开胃。”向昀赫猝不及防叫卢俊南塞了一颗果子。

　　　“阿姨身体怎么样了？”卢俊南没忘关心周言。

　　“挺好的，在湖西疗养院住着。”向昀赫放弃在原基地的大好仕途，申请调来鲤城就是因为周言。

　　“那...你和阿姨的关系...缓和了么？”卢俊南试探地问。

　　向昀赫苦笑，摇头：“还僵着呢，不指望接受她不嫌我碍眼就行。”

　　“嗐，我父母开始也不理解，还好我有两个哥哥，有他们在前面顶着。”

　　卢俊南突然想到向昀赫是独生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大大咧咧一笑，“来，二哥，吃杨梅。”

　　没心没肺的，又往向昀赫嘴里塞了两颗，第三颗被向昀赫止住才算完。

　　一晚上，菜没吃多少杨梅一肚子，不太酸甜多一些。卢俊南送向昀赫回刺桐巷，两人在巷口道别。

　　向昀赫挥手：“回去慢点开。”

　　卢俊南从车内探出头：“二哥，在这住不惯就搬我那去，随时欢迎。”

　　起初，卢俊南强烈要求向昀赫同他住，向昀赫推脱，卢俊南不好强求，为了让向昀赫住的舒服，他千挑万选定下褚家。

　　“二哥称心我没白费功夫，早点休息，走了！”

　　向昀赫目送卢俊南远去，在街上站了片刻才转身进刺桐巷，几片厚云遮住巷子一线月光。

　　向昀赫抬头若有所思，估计要变天。

　　“受热带气旋影响，预计在未来72小时内，本省将会有大雨，沿海地区会伴有短时大风。请大家做好防范，注意出行安全。”

　　褚添麒躺在客厅摇椅，听气象台提示有雨，特意返回手机上一界面，留意明天航路情况。

　　翻到下一界面时，他皱眉“啧”了一声，暗自嘀咕，1小时15分钟的航程居然满客！

　　褚添麒明天飞海市来回，商务航线，汇聚了公司各种“卡爸爸”，服务稍不到位下飞机就投诉让乘务员头大。

　　“舅妈，你瞧我哥。”

　　褚月婵见儿子眉毛快拧到一起，叫他：“大褚。”

　　褚添麒聚精会神预习航线，正盘算明日服务流程，没听见。

　　小郝和他一样，认真地...看漫画书。

　　“小郝去把前院廊灯打开，省着昀赫回来扑黑。”褚月婵指使他。

　　“哦。”小郝脚步蹬快来去如风，片刻功夫手捧漫画接着乐。

　　一集电视剧播完，厨房熬的花生汤香味窜进客厅，褚添麒仍是那副姿势，没变过。

　　久卧不动伤身，褚月婵担心儿子扒拉他：“等会儿昀赫回来，你给他端一碗。”

　　“没空！又留灯又端汤，你怎么不把他供起来！有个亲闺女是不是还想嫁给他！”

　　褚月婵任儿子说气话，笑着进厨房，“雅芙就是我的亲女儿，她要是愿意，我也愿意。”

　　褚添麒对亲妈无语，给齐雅芙使眼神，意思注意站队。齐雅芙懂他哥，看在电动车的面子上也要帮褚添麒说话。

　　“我不愿意，昀赫哥不是我的菜。”

　　小郝放下漫画书，拿起手办稀罕，顶嘴：“反正...昀赫哥是我的菜。”

　　“小屁孩儿插什么嘴！”褚添麒站起来活动四肢。

　　小郝以为他哥要打他，“我就插嘴，略略略。”说完往前院跑。

　　“郝添麟，皮是不是痒了？”褚添麒追出去，书握成卷吓唬他弟。

　　小郝慌张，撞上刚进门的向昀赫抓住救星，躲他身后卖乖：“昀赫哥，我哥欺负我。”

　　“你...”褚添麒本来要骂小郝，话又咽回肚子。

　　下午的事褚添麒寻思过味，又这时候对上向昀赫心里发虚，把小郝置一边不追究，假装关心向昀赫，道：“...你回来了。”

　　“嗯。”

　　向昀赫声音平静不带情绪，暗光下那张漂亮脸蛋平静如水，激不起涟漪，容易让人误会他在摆谱。

　　向昀赫没理褚添麒，面带笑容安抚小郝。一个人两张脸，对你是冷的到他却热，任谁心里都不痛快。

　　嘁——

　　褚添麒心气不顺去厨房倒一碗冰镇酸梅汤，喝下肚嘴里反酸，不爽，又来一碗。看褚月婵正盛花生汤，道：“我不喝，不用给我盛了。”

　　褚月婵哪知道儿子眼下的滋味，不明所以，说：“刚好你那碗给昀赫省着再盛，儿子，把汤给昀赫端过去吧。”

　　“不去！”

　　平白给他端茶倒水？褚添麒更不乐意：“在飞机上伺候也就算了，落地了还当自己是个爷？”

　　“说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谁爱送谁送！”

　　褚月婵只知道他们是同事，却不知乘务和飞行之间的微妙关系。

　　在飞时，前舱乘务员不只服务旅客，还要服务驾驶舱，久而久之，一些飞行员上飞机开始装大爷，不把乘务放在眼里。

　　自然，乘务员也不待见飞行员，不怪褚添麒这么说。

　　“雅芙啊，把汤给你昀赫哥端去。”

　　“这...”齐雅芙知道他哥对向昀赫的态度，目光和褚添麒交汇犯嘀咕，挑眉，意思问，端么？

　　褚添麒勾勾手指，齐雅芙跑过去，听他哥耳语，明白要领，端汤去了前院。

　　屋内，向昀赫正低头查看通告，明日航线等相关资料，小郝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书桌托住圆脸，安静陪着。

　　向昀赫书桌干净东西不多，台灯，几本书册，还有一个看不出年头的摆件。

　　“昀赫哥，你也有这个？”小郝拿在手里，“他叫什么名字？”

　　“山妖玩偶。”向昀赫记得有人说过他的摆件很丑，他笑问，“你不觉得他丑吗？”

　　小郝一脸认真：“不算丑，我哥手办柜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宝贝得很不让我碰，改天我偷偷拿过来给你看。”

　　向昀赫揉一把小郝的头发，笑道：“国内应该买不到，这是我在国外读书时买的。”

　　“你还在国外生活过？”

　　小郝羡慕没等往下问，齐雅芙端汤进来听见他在打手办的主意，把汤放桌边善意提醒。

　　“劝你别乱动哥的东西，到时候屁股疼，我可不帮你！

　　昀赫哥，舅妈让我给你端一碗花生汤，你趁热喝。”

　　“谢谢。”

　　齐雅芙见向昀赫在工作，怕小郝打扰，扯着弟弟后衣领离开，关门时扫了一眼屋子，目光刻意停留在门后。

　　进客厅前，又看见向昀赫手里拿烟出院了。

　　齐雅芙赶紧向褚添麒汇报情况：“他屋里有两个箱子都放在门后头。”

　　褚添麒眼珠乱转：“他干嘛呢？”

　　“和你一样看IPAD，应该在工作，不过这儿去外面抽烟了，屋里没人。”

　　“真的？”

　　“真的！”

　　褚添麒心里算盘噼里啪啦响，动身回屋拎东西，轻手轻脚跑进向昀赫房间。

　　房门大开，桌上台灯一豆光，不算亮。

　　褚添麒一眼认出下午拽坏的箱子，他手快，窸窸窣窣间，和手里完好无损的掉了个个。

　　这下算是把误会填平，不再心虚。

　　向昀赫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目睹褚添麒做得一切，连他脸上狡黠地笑都收进眼里，可惜褚添麒毫无察觉。

　　“你干什么！”向昀赫呵斥。

　　“靠！”褚添麒吓一激灵，“你...什么时候...回...回来的？”

　　问完，觉得自己智障，刚才他进门的时候就见过，褚添麒一时语无伦次，有种越描越黑之感。

　　“不是...我是说你...”

　　向昀赫没管他，指着箱子质问：“偷东西？”

　　“没...没偷。”

　　褚添麒心暗，慌什么，以好换次，我做的是好事！

　　他挺直腰杆身影恰好罩住向昀赫，理直气壮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明明是换好吗，注意用词。”

　　“哼！”向昀赫冷笑，“换？你也好意思说。”

　　向昀赫抱着肩膀倚在门边，动作轻慢，脸上浮出讥笑，鄙视褚添麒。

　　“用钝刀砍人，被砍的没说什么，没王法的倒装起大尾巴狼。”

　　“你说谁是大尾巴狼！”

　　褚添麒面上挂不住，本想互相给个台阶下事儿就过去了，听向昀赫这么驳自己脸面，心里不舒服。

　　没等开口，向昀赫又开始挖坑。

　　“你今年多大？”

　　“二...二十八，怎么了？”

　　向昀赫上前一步逼近褚添麒，面对面很近。

　　近到，褚添麒呼吸间都是向昀赫身上未散的烟草味，甚至可以不费力，就闻见向昀赫颈间略带温度的香水气。

　　淡淡的雪松香，毫无攻击力，那味道他熟悉不敢再闻第二次。

　　“你不觉得自己很幼稚么？为了一个箱子找事，有趣？”

　　“我...就幼稚怎么了！”向昀赫身上的味道叫褚添麒分神。

　　他不再纠缠快步绕过向昀赫，步履匆匆更像逃。回屋褚添麒没开灯枯坐在床边，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不知是屋内闷热还是衣服箍得慌，他呼吸急促略显焦躁，不耐烦地扯拽领口，不得解脱。

　　当晚，褚添麒旧梦重现——

　　荒野中火光扑天，飞机残骸轰然爆炸，热浪裹挟碎片刺穿褚添麒心口，将他拍至大海坠入无尽深渊。

　　梦里他历尽无数浩劫，醒来后汗涔涔，面色惨白。

　　他想，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自己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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