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

　　再一次遇到徐疏，是在地下停车场。

　　陈杉枝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被上司看在眼里,他升了个小职，并且得到一个陪同出差的机会。

　　陈杉枝怀着激动收拾出一个小包，乖乖跟在上司身后，边听刘助理的嘱咐边点头，老实得不行。

　　但是没想到车还没动就熄了火。刘助理急得头上冒汗，上司眉头也不悦的皱起来。

　　陈杉枝想了想，觉得这时候出头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他自荐去修车。

　　虽然以前的陈杉枝没有高学历，但是在底层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该会的技术都会了。

　　他把工具丢出来，从车底匍匐而出，和刺眼的灯光打了个照面。

　　车内的男人见前方侧边车底下钻出颗人头，眼皮跳了跳，停下车按了两声喇叭。

　　陈杉枝狗爬式出来立刻站好，弯下腰身说了声抱歉。

　　车子缓缓驶来，车内的人把车窗降下，陈杉枝抬头看，愣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的扯出一个笑。

　　结果，车内的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陈杉枝拍掉身上的灰，回到后座，向上司点了点头。

　　刘助理试着发动，成功了，不由得松一口气。

　　“学过？”上司陈霖手指在软垫上轻点，笑着问陈杉枝。

　　陈杉枝点头，“以前做过兼职。”

　　陈霖略昂首，靠上椅背接着翻阅文件。

　　陈杉枝轻呼出一口气。

　　到了会场时间很紧，陈杉枝听刘助理的吩咐跑来跑去，额头上出了汗。他怕影响仪容，趁着闲下来的时间去厕所拍了拍凉水。

　　场内坐了挺多人，但还是没有满。陈杉枝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陈霖隔着距离向他招了招手，却是让他看台上。

　　陈杉枝似懂非懂的把目光转过去，心里悄悄吸一口气。

　　着一身黑色礼服的男人拿起话筒，躬身向大家致谢，低沉的嗓音开始说漂亮话。

　　在陈杉枝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徐疏的侧脸棱角，坚毅的，还有一点多情的眼尾。徐疏的表情不笑的时候显得冷硬，连鼻梁左侧的小痣都救不了的冷漠。

　　但他几乎不会不笑，陈杉枝想。到目前为止，他见过他漠然地神情还没几次，就连生气的时候，男人的嘴角也像是成型了似的微微勾起。

　　回酒店的时候，陈霖问他：“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合作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杉枝紧张的捏紧衣角，想了片刻，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霖摇摇头，叹气一声：“说得漂亮可不算。”

　　穿过翻阅纸张与敲击键盘的声音交汇的楼层，王助理匆匆走进特殊直达电梯。边上的人边退让边问好，看着电梯箭头向上的移动标志，为王助理捏一把汗。

　　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在楼层中显得突兀，除去王助理此刻的轻微脚步声，剩下的一切静谧得过分。

　　办公室门刚被敲响就传来男人的声音，“进”。

　　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中午派人送来的饭还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用的痕迹。

　　王助理对上上司的脸，可以一眼看见其眼下的青色。

　　上次活动拉来的大投资不多，而且都对目前公司的状况表示了怀疑。王助理把情况以最简短的话叙述完，垂下眼眸。

　　办公室空调开得很足，也许是太足了，让人后背不禁发凉。

　　小徐总整体来说，个人能力摆在那，没人质疑，但是和一群老奸巨猾、早已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更长时间的同族人比，还是稚嫩了，王助理想。

　　公司的问题并不是一天两天突然出现的，但小徐总上任不久就遇上了并发期，也是背锅侠了。

　　如果公司状况还不能改变，有那么大的家族基底支撑，倒不至于破产，但是顶头人的变化是肯定的，想要再爬上来，很难。

　　徐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主支加上旁支，中青年子弟中比起败类，杰出人才还是更多，也不知小徐总是属于哪一支，会不会还有机会，这些念头刚冒出头就被王助理强制压了下去，他也自顾不暇。

　　城市的夜晚比郊区热，夏季尤是。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徐疏才从工作状态中脱离出来，他看了一眼消息，思考片刻就拿起外套出了公司。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没等迎接的人向男人发出热烈的邀请，门就被大力关上，发出一大声“嘭”响。

　　陈杉枝在享受自己的空调时光。

　　他上个月刚拿工资就迫不及待订了一台空调，一人一球研究了老半天才把空调装好，然后郑重的按下开关键。

　　破旧的小沙发在青年的改造与装饰下完美的融入了这个温暖的出租房，淡黄色的沙发套和暖黄的灯光相互辉映。陈杉枝一只脚搭在另一只的脚后跟上，整个人趴陷在软垫上，聚精会神的摆弄手机。

　　青年的眉头微微皱着，刚开始还被安抚两下的小光球被冷落在一边，只能不满的滚来滚去。

　　陈杉枝看了好一会儿屏幕上起起伏伏的曲线——是近来对面公司的股票走势图，他慢吞吞坐起来，双手还在捧着手机，像是虔诚许愿的信徒一般。

　　01跳到青年的大腿上，把他的注意力强行掰过来。

　　陈杉枝无可奈何地舒展眉眼，轻轻弹开毛球，“我只是在祷告。”

　　“......睡觉吧。”

　　陈杉枝熟悉工作的那两个月加了不少班，于是和劳模罗梓瞳女士熟悉上了。

　　他在陪罗女士逛商场。

　　“陈杉枝，快来给我看住包！”

　　还在和剩下半根冰棍死磕的陈杉枝听见罗女士的呼叫，心疼地把来不及好好品尝的半截直接 一口咬在嘴里，带着张被冰得苦大仇深的脸过去当免费保镖了。

　　罗女士已经不知道跑到哪试衣服去了，陈杉枝坐了半天也忍不住起来转转。

　　商场里的衣服贵得吓人，陈杉枝随便一瞥就看见1688的衬衫，还有688的T恤。

　　青年默默计算，身侧的手指忍不住一点一点的。

　　把自己的房租、水电费一律去除后的月收入只能买两件衬衫，陈杉枝眨了下眼，又回去歇着。

　　商场的大屏上在不停地播放当季热品广告，罗女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陈杉枝身边，正一脸仇恨的盯着大屏，确切的说是盯着大屏上的包包和衣服。

　　咬牙切齿够了，回过头来一脸下定决心的样子拉着陈杉枝快速朝出口走去。

　　陈杉枝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屏，精美包包旁是大大的“BAL”字样。

　　高楼大厦外还有一片人间烟火。

　　陈杉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废纸折两下，转着身驱赶四周饥饿的蚊虫，但是守了前方失后方，胳膊和脚脖子一下一下被叮咬，连带人也一抽一抽的。

　　罗玉晏从店家拿一小圈蚊香，点了放在玻璃瓶口。

　　“行了，等会儿看这些蚊子还怎么嚣张。”

　　转头看见青年胳膊上的红肿，她吸一口气，幸灾乐祸地保住自己，“陈杉枝，你这是什么不透气体质？”

　　“......嗯？”

　　陈杉枝不敢揉，只能一下一下按压叮咬处，闻言没反应过来。

　　罗玉晏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花露水递给他，自己跑去催单了。

　　两人剥小龙虾的时候陈杉枝问了“BAL”的含义，他说自己在广告屏上看见的。

　　“ ‘简单和爱’的缩写吧，大品牌呢。”

　　“我俩公司对面的一整栋楼都是这品牌下的一份子”，罗女士说着说着就伤心了，“而我们亲爱的公司只有一层楼。”

　　陈杉枝挑了下眉，“还有好多公司占地没达到一层楼的。”

　　“知道啦，在我们公司我可是很知足的。”

　　罗女士顺便给陈杉枝展示了自己剥的完美龙虾。

　　陈杉枝却是开始发呆，被01轻轻撞头又回过神来。

　　他回到家就把自己摔在小床上，在浏览器上输入BAL，点击，立刻出来一堆网页。

　　陈杉枝知道徐疏家很厉害，但以前没时间也没现在的接触，无从去了解一星半点。

　　BAL，简单爱，徐氏家族祖祖辈辈开发守护的品牌，涉及服装、化妆品、房地产等等。剩下 的就是一堆产品展示，再多就看不到了。

　　陈杉枝想，进去的要求会有多高呢。

　　从电梯出来，穿过星星两两的人，陈杉枝把上司要求的个人用品准备好就要去楼上。

　　酒店走廊弯弯绕绕，灯光是柔和的昏黄，陈杉枝刚抽出门卡就被人叫住。

　　男人嗓音明显的沙哑，有一丝钝刀的摩擦感，整个人倚靠在拐角墙上，一只手插在兜里，上身西服挂在身体和手臂间。

　　“有1307的门卡吗？”

　　这是陈杉枝听到的机会不多但很努力记忆的声音。

　　陈杉枝半身陷在灯光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两下，“......不好意思，先生。”

　　“现在去给您拿可以吗？”

　　徐疏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看见青年僵硬的转身动作和话语，心中郁结的火气不受控制的蹦出一角。

　　“还没确认是不是房间住户就直接拿门卡来？”

　　陈杉枝有些无措，他本来是想着下去叫服务生过来的。

　　青年借着阴影匆匆看了眼男人，眼下有明显的青色，脸色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陈杉枝鼻翼轻动，周围还有隐约的酒气，又涩又甜。

　　嗓子应该是被酒刺激到了。

　　徐疏也不想在外面耗着，晚上喝酒喝多了，胃里一片翻涌，直接摆了摆手让人走。

　　他以为青年是入职不久的新人。

　　专业还不过关。

　　陈杉枝去找了大堂经理，还多说了一句，可以准备点解酒汤。

　　经理听完就赶过去了，毕竟这可是东家。

　　也没注意陈杉枝还跟在身后。

　　难道我穿得太像服务员了？陈杉枝疑惑。

　　陈杉枝没有进入酒店套房，只是站在门口，靠着地上的影子和交谈声了解一些情况。

　　在酒店大堂的时候他特意环视一圈，才发现这也是“BAL”的。

　　陈杉枝听到男人说让酒店注意新人专业和新人培训，有些小尴尬，上下牙齿不自觉的“咚咚”两下。

　　在经理退出来之前，快速乘电梯去了楼上。

　　徐家内部会议的决定是撤销徐疏目前在本区公司的管理权。

　　但是暂时还未对其之后做出安排。

　　一旦撤出华海地区的产业，要想回到徐家核心就需要下一番功夫，不过是对徐疏这个主支子弟来说的，大多数旁支子弟哪怕耗去一生也难以摸到边。

　　徐家老爷那里不方便露面，只是给徐疏简单打个电话。

　　徐疏表示自己明白，嘱咐老人注意身体就挂断了电话。

　　郊区别墅区，站在落地窗前，抬头就是一片星空。

　　路灯下的草地，由近到远，由宽变窄，由明向暗。凉风吹过来，散开一截烟灰。

　　徐疏取下含在嘴里的烟头，指尖一弹，轻响一声落入垃圾桶。

　　身后的别墅灯火通明，黑白灰三色装饰一目了然。

　　在后续安排下来之前还会有两三个月的缓冲期，如果在这期间他申请别区的分部，也可以定下来。

　　特权是从头到尾的。

　　男人披着浴袍，背靠深黑的皮椅，随手给助理发去一条消息，手机一扔，别墅下一刻整个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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