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有风

　　教室里逐渐坐满了新生，瞬时叽叽喳喳得热闹起来。
　　莫纯的旁边坐下来一个女生，穿着一身精致的公主裙，扎了两条显眼的双马尾。
　　她很开朗，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宋媛媛。”

　　莫纯很喜欢这位新同桌，因为她是个爱笑的女孩。
　　阴暗潮湿的地方总会向往着温暖明媚的阳光照射过来。
　　这不难理解。

　　毕竟是尖子班，班主任朗秋进来时，教室立刻安静得针落有声。
　　她组织大家自我介绍，莫纯这才知道今早与她相撞的那个男生叫简星杨，刚从京城转学过来，小学和初中都不是在云城上的。
　　但她的了解与其他人相同，仅此而已。

　　“我父亲姓简，我母亲姓杨，他们约会时最喜欢在夜里看星星，所以我叫简星杨。”
　　他长相帅气，介绍自己时也风趣幽默。班里很快有些骚乱。

　　宋媛媛趁乱凑过来与她说话，别人关心长相，她则关心衣着，甚至于看上去对此颇有见解。
　　上课的第一天还没有发下来校服，大家都穿的各色各样。
　　“你看他的穿着，别看样式不显眼，其实都是名牌，一身下来得万数来块。”
　　莫纯只是“哦”了一声，她对此毫无了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媛媛打量了下莫纯的穿着，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
　　莫纯五官长得不错，哪都挑不出缺点来，人也长得白，是个美人坯子，就是穿的太随意了。
　　看不出版型的白体恤，配了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
　　真是个土包子。
　　她没有了分享欲，低下头来欣赏开学前刚做的美甲。

　　朗秋提议投票选择班委。
　　简星杨自荐了班长一职。他长得帅，也很善于交谈，毫无悬念地以高票差打败对手当选。

　　莫纯则被朗秋当众介绍是全市中考状元。
　　全班同学的视线集中过来，这里面自然包括简星杨的，不过莫纯没看到他什么表情，因为她低着头。

　　朗秋还决定让莫纯作为候选人竞选学习委员一职。
　　学习委员的投票很焦灼，几个候选人都比较优秀。只剩下十个人没投的时候，简星杨投了莫纯一票。
　　他仿佛是天生的领导者，很快有人跟着他投了莫纯。最后莫纯以微弱的票差当选了。

　　朗秋在讲台上宣布结果，莫纯却穿过近半个教室的距离，看向简星杨的位置。
　　自以为隐蔽，简星杨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般回过头来，与她视线相撞。
　　在她尴尬到立刻要移开视线的瞬间。
　　——轻挑了下右眉，递来一个友好的微笑。

　　他怎么能这样旁若无人呢？
　　莫纯的脸瞬间变成了一只煮熟的龙虾，慌乱地摆正姿势。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体育老师的数量有限，一班与二班的体育课合在一起上。
　　锦华财大气粗，高中部独占了一块面积不小的操场。跑道和正中央的篮球场是新修的，在阳光下折射出锃亮的光。
　　体育课很潦草，一上课，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带着大家做了一套广播体操，随后宣布可以自由活动到下课。

　　男生们撒了欢，迫不及待地拿起篮球，组好队伍，跑向了篮球场。
　　一班和二班约了篮球赛。
　　被簇拥在一班队伍中间的正是简星杨。

　　下午一点半的日头还很大，女生们怕晒，都聚集在主席台延伸出来的屋檐下。
　　齐刷刷地观战篮球赛。

　　莫纯没有去凑热闹，今天散了学，她还要去刘婶的烧烤摊打工，所以她得想办法尽可能地在白天写完作业。
　　操场的东南角有一张乒乓球台，离跑道不远，离中间的篮球场也算不上远，至少是能望到的位置。
　　她把上午已经留好的数学作业拿出来，趴在球台上，摒去所有杂念开始动笔。
　　虽然这里是角落，但没有建筑物遮挡，也没有树木的阴影，日光毫无顾忌地照射在她身上。
　　莫纯的肤色随了她的母亲，白皙而且晒不黑，顶多晒出红色的血丝，在室内养养很快会恢复过来。
　　饶是这样，她的脸上也很快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篮球场那边似乎进入了赛点，两边队伍抢夺篮板更加激烈。

　　忽的，从赛场上飞出来的篮球像一颗握不紧的沙粒，飞速逃脱束缚，砸向了操场的东南角。
　　众人的心捏紧了，高速下运动的篮球可是会砸伤人的。
　　其他人还未回过神来，简星杨已经追着篮球的轨迹，从赛场上冲了出去。

　　还好，差一点。
　　那颗失控的篮球擦过了莫纯的左耳，留下一道刺耳的风声，撞到了背后不远处的围墙，又弹回她的脚边。

　　简星杨停了脚步，距离莫纯大概五米。

　　差点砸到人，此前误抛出这颗篮球的男生面色郝然，他说道:“额那个……同学，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能帮忙把球扔回来吗？”
　　说道一半，恍然发现刚才的自我介绍时间不短，也没让他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好像除了简星杨，他能瞬间叫上名字的很少，更别说莫纯有时候沉默地仿若透明。
　　他使劲对同队的另一个一班男生使眼色，对方递过来一个“我也不知道叫什么”“爱莫能助”的眼神。

　　简星杨离得近，他清楚地看到莫纯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尴尬。
　　“善良的莫纯同学，能帮忙递一下球吗？”
　　他笑着问，声音大到足以传遍整个操场。

　　莫纯又红了脸，捡起篮球，使劲抛给他。
　　简星杨接过，留了一句“谢谢啦”，潇洒转身回了赛场。
　　在围观女生的加油助威声中拿下一分又一分。

　　后来，这句“善良的莫纯同学”伴随着简星杨的颜值和家世，像一阵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高中部。
　　莫纯知道，在这种语境下，她只是大家或是崇拜，或是爱慕，或是调侃简星杨事迹的工具人。
　　当天在乒乓球台的人是谁，这句话的主语就可以换成谁。

　　但那一刻的悸动，无人知晓。
　　便是她，也只会让它悄悄地生根，发芽，再残忍地连根拔起，仿若它从不曾存在过。

　　放了学，莫纯没有任何耽搁，只带了来不及写完的英语作业，飞速赶回了家。莫成刚不在家，她只来得放下书包就出了门。

　　傍晚六点，刘婶的烧烤店里已经有陆续来就餐的客人。
　　刘婶做生意细致，店里除了两个负责烤串的大厨，外场的端盘子结账倒水都是她一人在忙活。招了莫纯来干小时工也能分担她一些压力。

　　烧烤店桌数不少，右边的十桌分给了莫纯看顾，一旦坐满了客人，她的脚步就停不下来。
　　刘婶负责拐角左边的六七桌，她招呼着客人先往莫纯那边去坐，她这边就轻松些。
　　有一桌客人要补一壶热茶，莫纯快速走到中间的茶桌。距离近了，刘婶的话音一字不落地传了过来。

　　“看见右边那个小姑娘了没有？她们家特别可怜，她妈死了，她爸是个残疾，就连她自己也是腿有毛病不是个健康人，全家就靠她爸收废品，每天赚个百十来块钱过活，我这于心不忍呐，就让她在我这打个零工，每天也能有点收入，接济下家里。”
　　与她闲聊的客人往往会如下附和，“哎呀，怪可怜的，我说老板娘你真是个大善人啊，残疾人干不好活的吧？要我说也就是你好心才留她的。”

　　这番陈词滥调每天都会上演几遍，莫纯甚至不用去听，就能大差不差地背出来。
　　不过，她不会站出去和他们辩解。
　　在赚钱面前，这些都算个屁。

　　晚上十点半，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刘婶的烧烤摊打了烊。
　　莫纯骑上一辆破旧的一登就发出“吱吱呀呀”声响的老自行车，拐过一个又一个巷口，在十点四十分前赶回了家。
　　莫成刚早就休息了。她花了十五分钟写完了那张在她看来十分简单的英语卷子，又花了半个小时洗澡和收拾明天要带到学校的物品，在十一点半前准时入睡。

　　集中所有精力学习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一周的最后一天。
　　锦华自诩为贵族中学，学费收的贵，自然得拿出贵的理由。
　　高一的课业压力还不大，年级组为每个班在周五都安排了一节英语外教课，一班的排课是在上午最后一节。

　　外教是位女老师，来自美国，一腔美式口音讲的激情昂扬。
　　课堂后半段，她将班里三十六名学生按照座位分成了六组，表演及其简短的情景剧。每组正好六人，相隔两组又是对抗组，需要在全部演完后点评对方组。
　　简星杨在倒数第二排的靠里位置，莫纯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他们正好成为了对抗组。

　　这节课的主题是童话，分配给莫纯他们组的是动漫白雪公主其中的一个选段。
　　宋媛媛首先选了白雪公主的角色，其他几个人都是男生，吐槽着不情不愿选了小矮人。
　　莫纯看了下，剩下的角色只有恶毒的王后，还有王后假扮的巫婆。
　　很好，她安慰自己，至少这两个角色还有些挑战性。

　　先上去的是简星杨他们组。
　　他们饰演的是睡美人选段，简星杨无可争议地被推举出来饰演王子。他的嗓音醇厚，一口美式发音的英语像是特地学过，很是地道，一旁的外教连连称赞。
　　演到吻醒公主的片段时，饰演公主的女生羞红了脸，简星杨却挑眉笑笑，“都别起哄啊，这段pass了。”
　　众人“切”的一声，随后还是奉上了热烈的掌声。

　　莫纯不得不承认，简星杨是天生的焦点。
　　有他在的地方，他总会成为最受瞩目的那个人。

　　到了白雪公主片段，莫纯豁了出去，拿出平生最好的演技来应付。
　　她的口语练的还行，不算“哑巴英语”，不过和简星杨比不了，甚至比不上宋媛媛——她的发音一听就是正经学过的。

　　互相点评时，宋媛媛代表他们组夸了简星杨他们组，重点夸了简星杨。
　　轮到简星杨组点评，是饰演国王的一个男生出来说话。莫纯注意到，他的学号是“2”。
　　他夸了很多人，甚至连几个小矮人都挑出来一个个夸了，说到莫纯，反而给了一句“中规中矩吧，感觉口音有点中式”的评价。

　　中式口音一直是个模糊的概念，要说中式，什么程度的算是中式？
　　在场的学生中口音纯正的有，但不多。更多的则是所谓的“中式口音”，但大家都默契没有将这个点当做缺点来提。

　　莫纯没有上过任何一节口语课，所有的英文发音都是跟着老师学来，再跟着电视或是收音机练习的。
　　好吧，说她中式，那确实是中式。
　　不过，中式又有什么不对呢？
　　她刚想反击回去，话音响起，还是那熟悉的声线，掷地有声。

　　“什么时候会拽几句所谓的外国口音就高人一等了？再说，就你那云城味的口音算得上标准？”
　　简星杨是在场学生里口语最好的，他说这句话没人有底气能反驳。

　　在相处这一周里，简星杨一直是个老好人的形象。
　　那个男生不知道为什么简星杨会突然发了飙，只能猜测自己不小心犯了他的忌讳，讪讪道了歉。

　　外教听不懂中文，还以为他们在友好交流，很开心地和他们打了招呼下课。

　　这堂课后就是午餐时间。
　　莫纯随着就餐的人流一层一层挤下楼。
　　到了开阔的室外，又被大部队挤着一步步前行。

　　风吹过，树影婆娑，枝干摇曳。
　　简星杨被一群男生簇拥着，走在离她十几米的前方。
　　明明离得不近，他也没有同她打招呼。
　　很奇怪，她总是能够一眼从看似相同的校服背影里找出与众不同的他。

　　不断经过的树影投射在他身上，连太阳也仿佛不吝啬地将夺目的光芒赋予他。
　　至少在莫纯眼里。
　　这一刻的简星杨
　　——高大地像个无所不能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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