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曹家的一件小事

　　“我要和哥哥结婚！”
　　五岁的小曹植在饭桌上郑重宣布了这一特大消息。曹操和卞夫人当场愣住，曹丕和曹彰一个被排骨汤呛到，一个被排骨呛到，好不容易放假回家的曹昂听到后则是扑哧一笑：
　　“你要和哪个哥哥结婚呀？”
　　“我要和丕哥哥结婚！”
　　于是，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曹丕身上，羞得曹丕很想找个地缝钻到楼下的厨房水管里。曹昂又逗他：
　　“你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吗？”
　　曹植发出清脆的童声：“结婚就是每天一起搭积木、听故事、喝旺仔牛奶。”
　　这件事情后来成为了曹家每年必提的餐桌话题之一。曹丕的反应一开始是羞怯，后来是愤怒，再后来是妥协，曹植则是一副沾沾自喜和理所当然的样子。成年以后，曹植还说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能讲出这么深奥的道理，实在是天赋异禀，曹丕问他讲的什么狗屁道理，曹植说：
　　“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成长，这难道不就是婚姻的本质吗？”
　　曹丕说不对，婚姻的本质是一起吃饭，一起吵架，一起摆烂，没结过婚的小孩就是不懂。可曹植的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他说不对，他总觉得还少点什么。曹丕懒得问他还少什么，但曹植思索片刻后，突然转身抱住了哥哥，惊得曹丕差点脚底打滑撞到身后的墙壁上。
　　“你干什么？！”
　　“我知道了哥，还有一起睡觉！”
　　“你先放开我！”
　　曹植爱钻曹丕被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岁生日后的第三天，曹植被正式赶出了婴儿床，从此以后他便在哭哭啼啼中踏上了独自睡觉的生涯——并没有。为了方便最大的照顾最小的，卞夫人把曹彰赶到了曹昂的大卧室，把曹植抱到了曹彰的小床上。后来，为了确保曹植半夜不会把自己摔在地上，曹丕又放弃了睡了两年的下铺，自己爬到上铺的小床上。再后来，曹植已经长到能够自由攀爬梯子的程度，吵着要睡上铺，于是兄弟俩又换了过来。
　　曹丕已经记不清曹植第一次钻被窝是哪年了，只记得自己当时还在睡上铺。那天半夜迷迷糊糊中，曹丕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察觉到一只比自己小一号的手在抓着自己的手左摇右摇，直至把他摇醒。
　　“你怎么上来的？”
　　曹丕赶紧把曹植塞进被窝，又伸出一只手护住后者的脑袋。曹植说他梦到了一只大老虎，好可怕，跟童话书里的一模一样。曹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没事了这里没有老虎，只有哥哥。第二天睡觉前，曹植拉住正要爬梯子的曹丕，问哥哥能不能一起睡，这样老虎就不会来欺负他了。曹丕思索片刻，把自己的枕头和被褥也搬到了下铺。第三天睡觉前，曹植取来爸爸刚买的童话书让哥哥读给他听，曹丕调侃道：
　　“你不怕大老虎半夜来找你了？”
　　“有哥哥在，老虎不敢来~”
　　尝到甜头后，曹植每天晚上都让曹丕给他读一个童话故事，之后还要拉着哥哥的手手睡觉觉。但小孩终究是小孩，时间一长，曹丕根本没有那个耐心每天哄曹植，于是他请求母亲让他跟曹彰换房间。
　　“不行，二哥，我不跟小植睡！”
　　卞夫人还没说什么，曹彰先大声发出了抗议，一问原因，竟涨红了脸不肯说，但曹丕知道为什么——两岁的小曹植曾经拿着妈妈的扇子把五岁的曹彰打哭过。当时只有曹昂一个大人在家，发现以后，他立刻一手拎着一个把他俩分开了，并且在事后严肃教训了曹植。曹昂还顺便告诫全程抱着旺仔牛奶看热闹的曹丕，让他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肩负起管理弟弟们的责任。在曹丕的印象中，那是他第一次模模糊糊意识到“责任”二字的含义。
　　曹植好像从来没有打过自己。成年后，曹丕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可能是由于年龄差的缘故，他和曹彰打过架，曹彰和曹植打过架，但他和曹植从来不打架。他们会吵架，但不会动手，虽然每一次的争吵在曹丕看来都是曹植单方面的无理取闹。有一次，兄弟三人在楼下的小花园玩闹，一只流浪的泰迪路过，曹植吓得哇哇大叫，回头便往曹丕身上窜，窜到肩膀了还想继续往上窜，曹丕一边努力摁住他的屁股一边哀嚎“我抱不动你！”可好巧不巧，那只小泰迪在曹丕脚边转着圈地闻，曹彰又在旁边转着圈地起哄，曹丕后退一步，小泰迪就前进一步，曹彰就哇啦哇啦又转一圈。不知过了多久，泰迪终于走了，等曹植泪眼婆娑地从二哥身上爬下来的时候，曹丕说了一句：
　　“你就跟那小狗一样，天天围着我转。”
　　这句话让曹植彻底受不了了。他一把撇下曹丕和曹彰，边哭边跑回家向妈妈告状：
　　“哥哥说我是小狗！再也不跟哥哥玩了！”
　　曹丕于是闭嘴了，但曹彰没有。他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还对曹丕的结论予以肯定，于是全家人都看见曹植在餐桌上啪嗒啪嗒掉眼泪了。卞夫人让曹丕去哄哄弟弟，曹丕坚决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于是卞夫人只好自己去哄。
　　兄弟俩的冷战一直持续到天黑。曹植跟曹丕冷战的惯用伎俩就是大声和其他家里人说话，以表示自己不认识曹丕，曹丕则是把自己关进屋里不见任何人。曹丕一般在晚间写完作业后会读几页《安徒生童话》，以便应付曹植的睡前故事，但是今天他生气，所以他换成了不适合幼儿园小孩看的《海底两万里》，并且不打算给曹植读。他看了20页以后拿起水杯出门倒水，路过客厅的时候听见了曹植令人讨厌的独特嗓音：
　　“爸爸，你知道100+100等于多少吗？”
　　“200。”曹丕冷漠的声音穿过客厅。
　　“没问你，讨厌鬼！”
　　曹丕没有还嘴，因为曹操已经替他说话了。他听到爸爸教育曹植，不准对哥哥那样说话，心里一阵暗爽。成年后，曹丕偶然提起这件事，曹植却说他已经忘了。曹丕又问，是否还记得那条小狗，曹植也说忘了。
　　“你怎么能忘了？”
　　曹丕说听人说，那只小狗后来被小区里一个老奶奶收养了，后来又在一个冬天走丢了。曹植说我当时太小了嘛，忘了也正常，但曹丕听到这话却感到一阵苦涩——你本应和另一人享有共同的记忆，TA却说不记得了，现在这段记忆里的酸甜苦辣都只能由你独自品尝了。曹植说也别这么悲观嘛，你去问问三哥，没准三哥还记得，可曹丕根本不在乎曹彰记不记得。曹植又说这有何难，我们再制造一遍回忆就行了，100+100等于多少？
　　曹丕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恶狠狠地说了句“滚！”随后起身去厨房切水果。曹植很夸张地“哎哟”了一声，然后说了句：
　　“哥哥居然叫我滚！再也不跟哥哥玩了！”
　　以上就是发生在曹家的一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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