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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郁身上带着些许雨水的潮意,她另一只手把粥放在了桌上,毫不客气地对着闻檀说:
“麻烦您稍稍,我按个铃。”
岑郁俯身按铃,扎起的发撩过应疏楼的指尖,她顺带把闻檀手里的苹果顺到了自己手上咬了一口:
“跑累了有点渴,您不介意吧?”
闻檀拿纸巾擦过手,微笑着打量突然出现的岑郁:“疏楼,不给妈妈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饶是岑郁不怎么关注音乐,也很难不认识闻檀,她猜到应疏楼和她另一位妈关系应该不怎么样,但僵成这样,还是令她意外。
只是她都向应疏楼保证了,一会儿谁来都帮她赶跑,说到就要做到。
“噢,原来是疏楼的妈妈,我说怎么没见过呢。”岑郁拖长声音,颇有阴阳怪气的意味。
闻檀的额角跳了跳,唇上倒还维持着得体的笑:“见笑了,我工作忙,平时确实陪小楼陪得少。”
岑郁回以一笑,一双多情桃花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忙啊,都忙点儿好,不过您今天怎么突然有时间想起来看看疏楼了呢?”
闻檀险些被她带偏:“今天我......我,不好意思,我来看看自己女儿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您是稀客嘛,难说疏楼看见您还有点不适应。”
应疏楼抬手掩唇,没忍住笑。
岑郁把她挡在自己身后,严防死守,像老母鸡护崽似的。
岑郁身形纤细而高挑,她比她大两岁,有了女人成熟窈窕的影子,有时又像个大女孩。
应疏楼躺在床上静静看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而岑郁就是从天而降,把她从闻檀手中解救出来的仙女。
可惜岑郁失约了。
护士进来替应疏楼重新扎针,应疏楼忽然觉得有些累:“你不知道吗,应尘要结婚了。”
“在国外结,应该事情结束了才会回来。”
闻檀脸上的笑容,连同唇间的血色转瞬消失殆尽,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你说什么?”
“应尘早就不爱你了。”
有一瞬间,应疏楼感受到了闻檀的崩溃,那来自于她们血脉中的感应,可她并不心疼她。
也只是一瞬,闻檀便恢复了那副笑容满面势在必得的模样:“可阿尘还会回来的。”
“因为,你还在这儿不是吗?”
闻檀轻轻挑眉,看着应疏楼,温柔而沉静,像是看此生最满意的作品,或说是筹码:
“毕竟,疏楼是我和阿尘的宝贝。”
闻檀拿起自己的包,重新戴起了口罩:“你好好休息,妈妈过几天再来看你。”
经过岑郁时,闻檀顿了顿:“谢谢你照顾小楼,下次再见时阿姨再给你带见面礼。”
病房内一阵沉默。
岑郁打开了外卖盒,对着应疏楼展示:“甜粥没有了,只有咸粥,青菜粥和皮蛋瘦肉粥,你将就一下?”
应疏楼有一丝倦意,她重新牵起一抹温和的笑,在她苍白的脸上无端显得脆弱:“青菜粥吧。”
岑郁是一个对吃食非常不讲究的人,对于她而言,粥就只是粥而已,但对于应疏楼好像不是这样。
喂着喝了几口后,岑郁挑眉,把粥盒封了起来:“不想喝就不要勉强自己喝。”
应疏楼一怔,微笑:“我没有不喜欢。”
岑郁看着她。
应疏楼微微偏头,也在打量岑郁,幽深的瞳中难得有些兴致。
她一贯长于隐藏,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饶是和她相处了多年的人也未必说得清。
岑郁是怎么看出来的。
应疏楼很好奇这个问题。
岑郁看了一眼挂着的点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应该还赶得及,输完液回去我下面给你吃吧。”
就像岑蓝嘱咐的,长寿面。
岑郁给岑蓝打了电话。
她说,生抽要比老抽多放,肉浇头一定要新鲜,葱花切细了最后放。
应尘虽在国外,却还记得给应疏楼订了蛋糕。
岑郁端着面出来时,看见阿姨正拆了盒上的丝带,里面端放着一只漂亮的天鹅蛋糕。
“应总怕新换了西点师傅小楼吃不惯,特地在外面订的,是小楼最喜欢的口味。”阿姨在蛋糕上插上了蜡烛。
比起这精美昂贵的蛋糕,岑郁手里的这碗长寿面虽然卖相不错,但对比起来就显得寒酸拿不出手。
岑郁在围裙上擦了擦还沾着水的手,若无其事地坐了过去,把自己做的面推到了一边。
“许愿吧,我去关灯。”
在整个餐厅变暗的一瞬,应疏楼轻轻发出了一声低呼:“岑郁姐姐。”
蜡烛上的微光燃起,像是整个世界都伫立于那橘红色的火焰之上。
应疏楼在细微的烟火中望向岑郁。
岑郁明丽疏离的眉眼像是将要融化在焰火之中。
应疏楼合掌许愿。
灯光再度亮起时,应疏楼确信岑郁刚才的温柔只是自己错觉。
岑郁几乎严苛地将大部分人划在了自己世界的另一头。
她的心防远重于她的母亲。
“生日快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岑郁垂眸起身。
在错身而过时,应疏楼勾住她的手,眸光温柔勾人,像是结好了蛛丝的网,静待她的猎物落入其中:
“岑郁姐姐。”
“留下来陪我吃完这碗面吧。”
岑郁的指尖动了动。
“不想吃可以不用勉强。”岑郁是真觉得无所谓。
应疏楼以实际行动代替语言,把面拌开吃了一口,莞尔一笑:“岑郁姐姐是要站着看我吃饭吗?”
岑郁沉默。
她去接了杯水,放在了应疏楼手边。
原先她以为水是装饰,可看着应疏楼吃一碗面却喝了两杯水的时候,岑郁难得有些尴尬:
“是不是太咸了,我很久没做饭了。”
应疏楼优雅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没关系,很好吃。”
“因为是岑郁姐姐做的,所以我会吃完。”
墙上的时钟滴答不停,十二点的闹钟过时,岑郁忽然说:“今天过后是十八岁的应疏楼。”
应疏楼温柔地看着她,瞳色深深,语调中有捉摸不透的,隐秘地欢欣:“嗯,我十八岁了。”
“可以做许多大人才能做的事了。”
她说。
这个夏天才刚刚过去三分之一。
岑郁开始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应疏楼对于绘画毫无天赋。
对于岑郁而言,世间任何物体都有属于它的线条和颜色,她看到的颜色比别人要多,要准。
应疏楼则是反例。
像是这个世界在应疏楼的眼中毫无趣味。
岑郁拿着这样的学生很头疼。
所幸应疏楼不用以绘画考学,否则岑郁会很担心最后她无学可上。
窗边透进来一片薄雾似的金光,岑郁站在窗前,手里携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尾缓缓燃烧着。
她准备辞职。
虽然应家给出的报酬很丰厚,但是对于教学应疏楼这件事,岑郁暂且将它评价为在浪费时间。
应疏楼拿着果汁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岑郁姐姐。”
岑郁掐断了手里的香烟,她看着应疏楼白皙精致的脸,纤细漂亮的锁骨,那颗红痣隐约在衣领之后。
她昨天做了个梦。
梦见应疏楼胸口的红痣,梦见那平滑的细肩带被她的指尖挑开,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被浸在水中,妖冶而妩媚。
她说我们应该做一些大人应该做的事。
岑郁不是没有做过梦,在岑蓝忙于工作疏于管教她时,岑郁曾在梦中获得启蒙。
但她们模糊不清,像仅仅是为了告诉岑郁的取向而出现在她梦中。
而应疏楼不同。
在冷郁的洗手间里,应疏楼的红痣鲜明,她的眼泪轻佻而柔软,落在了她的指尖。
岑郁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梦见应疏楼,醒来时没有觉得羞涩和心猿意马,她只觉得这个梦荒诞不实。
“应疏楼,我准备辞职了。”
冰块缓慢地融化在橙汁当中,在透明的杯壁上结起了一层水汽。
应疏楼有一瞬神色变得很冷。
她向来耐心充足,应尘说过做生意要学会揣摩对手心理,她深谙其道,可现在对方直言要下桌了。
她拿不准岑郁。
幸好岑郁及时接了个电话,还给她留有了转圜的余地。
应疏楼蹲身,拿起了岑郁刚刚抽过的那支香烟,她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上面带着一丝清浅的,皂感的香气。
像是初见那天岑郁所穿的白衬衣。
她越是那么疏离,越是那么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应疏楼就越是想看事与愿违之后岑郁的失态。
她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岑郁,至少在她欣赏到对方溃不成军的表情之前不会。
“现在联系不上荀嫣,已经报警,现在还在找人,但警察说钱很有可能追不回来。”
“她和韩长溪吵架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现在她卷着账本跑了,烂摊子留给我们,当初真不应该相信她。”
岑郁揉了揉太阳穴:“先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你估算一下我们得还多少?”
电话那头的女声沉默了半晌,最后带着哭腔说:
“摊下来我们每个人得还十万。”
岑郁大二的时候用接稿和小课攒的钱和同学办了个美术机构,办完了第一年,学费刚支平了账目还能再赚点,管钱的人卷着账本跑了。
场地,老师工资,学生。
一样一样地压过来。
就算机构不办了,关门大吉,可她们现在连退学生学费的钱都没有。
到时候官司一打,闹到学校那边去,退学不说,岑蓝肯定会知道。
岑郁摸出香烟点燃。
十万对于她这样的学生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应疏楼点燃了那支残余的香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苦涩的气味蔓延在口腔,她被烟呛得猛咳了几声。
她不喜欢烟。
也不喜欢这世上的大部分东西。
岑郁久去不回,应疏楼最终在庭院的草坪上找到了她。
她不是有意要听,只是从岑郁简短的回答中她推论出发生了什么。
岑郁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
“你先别着急,别哭。”
“开学之前我肯定能把这笔钱凑齐,你的那份我也会帮着想办法。”
“事情会解决的。”
岑郁现在欠了钱,而这笔钱对于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在岑郁挂断电话之后,那副温柔的神情已经重新出现在了应疏楼脸上:
“岑郁姐姐,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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