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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藏谷(三)
玄微宫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弟子大会,以擂台切磋的方式一决高下。
这项纯纯的武力活动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叫做青霄论道,活动最后决出的排名,便是世人津津乐道的青霄榜。
辛师雁第一次参加论道就打上了榜首,至今没有败绩,她的本命剑秋水无痕也因此得名“玄微第二剑”。
至于为什么是第二,因为玄微宫历代都有个仙门第一的忘情剑,而她也是真的打不过。
尽管封鸣苍现在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在切磋时,他还是会下意识用出太上忘情剑的招式,本人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由此可以推断,封鸣苍的本我意识还在,只不过受到流绪微梦的影响暂时失去了记忆。
归藏谷内的典籍证实了辛师雁的猜想,但她尚未找到引发这种情况的具体缘由。
既然无法从源头解决,那就贴道灵符强行给死对头的脑袋开个光,根本难不倒她。
院中桃枝被剑气斩得七零八落,剑风将落花举起又抛下,在地上汇出一幅转动的黑白太极图。辛师雁催动剑诀,八道剑影裹挟着桃花铺天盖地压下来,追着封鸣苍满院逃窜。
“阿月你怎么来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习剑之人,每次出鞘都当认真对待,死对头失了忆并不影响辛师雁在切磋中用上全力。
八道剑影各自分散,拦路包抄将封鸣苍团团围住。避无可避,封鸣苍只能出剑。剑影间看不清他究竟是何动作,便见红衣少年的身影大开大合穿梭其中,再次停下时,周身只剩纷扬飘落的墨色花瓣。
太上忘情剑第三式,三清化剑影。
潋滟水光划破漫天花雨,剑尖直指门面而来。封鸣苍一个后仰避开,身体已经做出了拆招的动作,却在对上辛师雁的眼睛时走了下神。
下一瞬,剑刃相击发出清脆的剑鸣,漫天落花猛地四散开来。又一朵桃花被剑气震落,摇摇晃晃坠下枝头,不偏不倚落到秋水剑上——剑尖正停在封鸣苍喉前。
“阿月好强!”少年看上去毫不在意,甚至由衷地替她高兴,“是我输了,我明天的时间都归你了!”
辛师雁又想叹气了——上一个让她只想叹气的还是她师父。
收剑入鞘,辛师雁上前一步走到封鸣苍面前。
“闭眼。”
“啊?哦、哦……”
辛师雁凌空画出一道灵符,右手双指轻点上他的眉心,半透明的金色符文随之进入了封鸣苍额头中。
封鸣苍好奇地睁开一道眼缝,只瞄了一眼又立刻闭上,没忍住问:“这是什么?”
“变傻咒。”
开光完成,辛师雁收回手,却在半道被人抓住。
“哪用这么麻烦,你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会变傻了。”少年轻轻抚过她手心的剑茧,语调很轻,“你还想我变多傻?”
天色晦暗不清,晚风里带了点缠绵的意味。辛师雁还没给出回应,反倒是他自己先反应过来,羞红了脸松开手:“那个……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要跑,迈出一步又顿住,回头提醒她:“别忘了明天!我会来找你的!”
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辛师雁无可无不可地想着。
第二天一早,辛师雁照例给自己起了一卦,凶。
诸事不宜,南方大凶。
容家给江辜月准备的这间屋子,地势极佳,坐北朝南,连窗户都是向南开的。
不过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修道者自当百无禁忌,辛师雁无所畏惧地拉开房门。
“阿月!”
辛师雁关上房门。
开光灵符居然没有生效,这不合常理。
首先排除自己的问题。
——一定是太上忘情剑。
死对头不愧是死对头,失了忆也能给她制造困难。
辛师雁头痛地再次开门。
刚才还站在院子里的封鸣苍已经走近前来,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她:“阿月你醒了,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刚出炉的桃花酥,还热乎着呢!对了,你今天想做什么?”
想把这个梦境炸掉。
辛师雁尝试支开他:“你不是要出谷采买吗?”
“我就知道阿月肯定会陪我去的。”檐下的红衣少年嘿嘿一笑,“船已经备好了,我们走吧!”
辛师雁:……?
谁教他这么理解的?
族中子弟外出采买,走得是谷中另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隐蔽在山岩之间,相较于入口更为宽敞。又因此处离后山禁地不远,通道附近设下了大量幻术,谷中青鸾也常常在此巡视。
众所周知,禁地这种地方,设立出来就是为了让人闯的。经过禁地时,辛师雁表面不动声色,右手悄悄掐起术诀。
走在前面的封鸣苍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朝她伸出手。
“这附近幻术多,牵着……不容易走丢。”少年人耳尖隐隐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又忍不住转回来眼巴巴看她。
……还以为是要打架。
辛师雁略一思索,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便将手搭了过去。
百里鹿鸣泽烟波茫茫。
准备好的船只已在通道出口等候多时,待两人上了船,篙竿撑起,木船划破水波,静悄悄向远方游去。
水面有飞鸟掠过。船舱里四平八稳,桌案上摆了两碟桃花酥,杯中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辛师雁分神操控着留在禁地的剑影,避开青鸾,绕过机关阵,行至桃林深处,隐约有人的气息出现在不远处,下一瞬,剑影被幻术吞噬,消失不见。
看来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阿月在想什么?”
“在想……”辛师雁随口问了句,“幻术会让人失忆吗?”
封鸣苍先是否认:“当然不会。”顿了一下,“除非是流绪微梦。”
辛师雁抬眸望过来:“流绪微梦……会怎样?”
封鸣苍告诉她:“同族之间会受血脉影响无法分辨幻梦与现实,所以流绪微梦被列为禁术,严禁在谷中使用。”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答案。但封鸣苍也不姓容啊?
沉吟片刻,辛师雁摆出命盘:“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见封鸣苍露出不解的神色,她解释道,“突然想给你算一卦,走个过场。”
后者立刻接受了这个说法,并主动配合:“容亭北,字景元,家中长子——生辰八字要不要?”
辛师雁点头:“讲。”
封鸣苍大方地报出少谷主的生辰八字,末了还在念叨:“母亲在订下婚约前便请人算过,我们八字相合,是难得一见的天命……”
话没说完,辛师雁一脸严肃地放下了命盘。
封鸣苍有些惊讶:“这么快?阿月算出了什么?”
“天命。”
少年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我就说嘛,阿月和我是天命良缘。”
辛师雁没有作声。
术数天才算出的天命,是真真正正的“天道之命”:容家气数已尽,归藏谷会在今夜迎来灭族之灾。
宴花节的集市与记忆中一样热闹。
封鸣苍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热闹,拉着辛师雁把整个集市逛了个遍,临走前还在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就逛完了……”
趁容家子弟都在搬东西,他俯身凑近辛师雁耳边小声密谋:“听说今晚会有烟火表演,我们偷偷溜出来看好不好?”
辛师雁应了声好。
对未来全然不知的红衣少年冲着她傻笑:“那就说定了,不许反悔!”
辛师雁避开他的眼睛。
恰有微风吹来,落花阵阵,有谁从她身后经过,熟悉的术法气息转瞬即逝。辛师雁警觉地回头,集市上人来人往,方才那人已经隐匿于人潮之中,消失不见。
封鸣苍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怎么了?”
辛师雁皱眉思忖片刻,开门见山地问:“归藏谷禁地里有什么?”
“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封鸣苍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四下张望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后,这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答,“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小时候我偷偷溜进去过,里面就是一片很大的桃林,还有几棵合抱粗的千年桃树,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了。”
“只有桃树?”
“我也觉得奇怪……哦对了,其中一棵树下有个泉眼,”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是半月形的。”
见辛师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封鸣苍有些紧张起来,“阿月你不会……是想去禁地吧?里面真的没什么东西,而且现在负责看守禁地的是我二叔,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被发现会死得很惨的!”
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辛师雁还没表态,这位少谷主已经自己走完了全流程,一脸严肃叮嘱她:“非去不可的话,一定要告诉我。禁地那边的幻术很危险,我不在,你会受伤。”
想不到死对头善解人意起来……还挺善解人意的。
辛师雁重新打量了他一番:“禁地的幻术,你都能破解?”
“那当然……不能了。”封鸣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声音越说越小,“但我可以保护你嘛……”
辛师雁欲言又止。
平心而论,这个世上大部分威胁对于辛师雁而言都够不成威胁。而没有威胁的时候,忘情剑就是最大的威胁。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封鸣苍红着耳朵小声嘟囔:“好歹也能给你挡个刀什么的,还是很好用的吧……”
辛师雁提出异议:“我记得同心契的效果好像是一方身亡另一方也会丧命……”
封鸣苍立刻表态:“就算是死我也要和阿月死在一起!”
辛师雁:“……”
快别说了,太不吉利了。
“我也没说非去禁地不可。”辛师雁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一看就是另有隐情,就算我冒险前去也不一定有更多收获。但你马上就要继任谷主,这些事情总不至于还要瞒着你,直接问一问长辈们不就是了?”
封鸣苍稍加思索,醍醐灌顶:“对哦,我怎么没有想到……阿月好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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