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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
“栖栖,怎么今天突然有空了?好久不见你打视频过来。”
妈妈接通杜栖的视频通话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杜栖每次听见妈妈这么说自己,心里都会五味杂陈。
她哪里是不想和妈妈通电话啊!她哪里是不想!
记得她第一次从家里考学出来。
虽然没有出省,但也足足跨了两个整市。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有出过自己出生到现在一直深陷其中的小县城。
她心中信誓旦旦地要闯出一片天,独揽一片云,信誓旦旦地要做个狠心的女人,妈妈不主动找她聊天,她是不会主动慰问的。
谁曾想,脚丫子刚在新土地上丈量了不久,妈妈一条不带声响的消息,就能把她从来都藏的很好的委屈给勾了个底朝天儿。
——栖栖啊,那边的饭好吃吗?在外注意安全。不要熬夜,熬夜伤肝。
非常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甚至是胡乱堆砌的,毫无逻辑,杜栖却看得鼻酸心酸,恨不得连夜飞回家去,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永远缩在她的脚边。
好像那些无论多近距离都看不分明的,甚至令人厌烦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所谓“母爱”,终于得到了盖戳认证了似的。
杜栖登时觉得,陌生的城市都没有那么生涩了,渺茫的未来都变得眉目清秀了起来。
是的,杜栖她一直都知道,原来被人在乎的感觉是这么的美好,尤其是被自己的妈妈。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只因这一句话,杜栖好死不死破了她长久以来克己坚守的“清规戒律”。那就是始终保持着,和母亲的“安全距离”。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在和母亲的聊天对话框里,分享她的在食堂里搜罗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吃食、每天遇到的各种她认为的奇闻异事、路过的猫猫狗狗鸟鸟虫虫都要被她侵犯一下“肖像权”……
她渴望,能够和妈妈分享她的新生活,她经历的一切正在经历的却在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一切。
她觉得妈妈也没有经历过这些,她觉得妈妈应该也对这些感兴趣,她以为如此,就像她自以为是的觉得,妈妈会对她一直感兴趣一样。
虽然她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并不是真的。
可惜,当然,她也并没有分享如上这么多,因为只消一天之久,妈妈就会本性暴露,让杜栖立刻认清现实。
202Y/09/X3
-10:30-
【杜栖:妈妈,你看我宿舍,一出门,左转就是洗漱台和卫生间,什么苍蝇都往我们宿舍里飞。皱眉.jpg】
-10:32-
【妈妈:这么好?呲牙笑.ipg】
【妈妈:你们宿舍的走廊怎么这么黑,和个地洞一样。笑哭.jpg】
-12:12-
【杜栖:午饭嘿嘿,风味茄子,干煸豆角,糖酥肉,和大米饭。】
-14:20-
【妈妈:看着挺好。】
-16:52-
【杜栖:这个地方的樱桃真便宜,等我回去给你们带点。】
-22:36-
【妈:好。】
……
ps:以上仅截取非常短小的一节。实际情况不计其数。
其实,杜栖觉得自己也挺有病的。
妈妈完全有可能是忙别的事情去了,没有来得及看她的消息不是吗?
杜栖偏偏咂摸出了在妈妈那里她的优先级是最后一个的意味。甚至还咂摸出了妈妈可能在“嫉妒”自己在学校里过得这么“滋润”和“清闲”。
但是,再怎么说,妈妈她还是回你了不是吗?但是,她可能就是在敷衍你啊?敷衍也是回了啊?但是,她可能只是出于惯性回你的啊,就像她和她的那些表面朋友一样,只是下意识的客套。
那可是你妈,你妈会和你客套吗?是啊,她没有和你客套,她直接敷衍你了啊?那你告诉我啊,客套算爱我,还是敷衍算爱我?我怎么选哪一个解释,都感受不到爱呢?
好烦。杜栖你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你就是活该。恶心死了。一个月都不要和那个女人讲话了。杜栖愤愤地想。
每次,因为妈妈的一个小到不起眼的“回心转意”,杜栖都做好了把自己完全展露在她面前的准备。
然而,妈妈却从来没有如她的愿,张开大大的名为“安全感”的毛绒被单,将裸/露的她包裹其中,拍拍她孱弱的后背,反而只是把她的诉求、她的殷切,晾在一旁,再推上来一盏隔夜的凉茶,涩人的嗓子,麻人的心。
杜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什么病。明明栽了那么多的跟头,看到了明显的“陷阱”,还是脑子不转地往里跳。
这种做事不过脑子并导致了恶心结局的场面,让杜栖不能容忍那个愚蠢自己。她没有陷入失落焦虑之中,反而陷入了自虐似的拆解分析之中。
她绞尽脑汁地想知道那个再次失控,就因为妈妈的一句客套的敷衍话,就主动地敞开心底、打开话匣的自己,到底是突然感染了什么病毒,又是突发了什么恶疾。
她甚至开始替那个女人想对策,如果那个女人从始至终地这么做,这么对她,她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时好时坏地对一直期待你的爱的人,总是折磨的。
那个女人完全可以把敷衍的嗯嗯好好说的及时一些,或者,把客套的长句大论说的迟一些,这样做的话,她就可以蒙混过关,让杜栖勉强相信,她真的很爱很爱她,有些偏爱的那种爱。
可是那个女人并没有这么做,她总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太多的人要照顾,爸爸妹妹弟弟,亲戚朋友同事,杜栖只是她的大海里的一粒粟米,只是恰巧是从她身上抖落下来的。
杜栖不想和妈妈讨论,为什么她现在“突然有空”这件事。
杜栖已经很努力的铁石心肠,很努力地不去太想她,虽然杜栖并不想如此没心没肺,但是,有心有肺就会疼,觉得疼了就会可怜自己,可怜自己就想找妈妈,而找妈妈的都是小孩儿,小孩儿的快乐是狭隘的,小孩儿的世界是逼仄的,小孩儿是跑不快的。
她可不想一直当小孩儿。很蠢。
就像匡昱。
“正好有空。”杜栖淡淡地说。其实,只要妈妈想和她聊天,且有心和她经常说话,她怎么可能会一直这么“忙”呢。
在榨取自己的时间这方面,她简直是超人。
明明妈妈才是女儿的因,却总是喜欢把自己归为那个承担可怜结局的果。
“嗷。”电话那头的妈妈道:“我刚从保险公司出来,顺路买菜回来做饭。”
杜栖:“小孩儿中午都回家吃饭?”
妈妈:“就你弟回来吃,我一会儿还得去接他回来。你妹在学校吃,她老师给专门订饭。”
杜栖:“嗷。”
杜栖:“你知道匡昱的事吗?”
妈妈明显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大姑姑今早上才和我说。”
杜栖:“还能怎么知道,她发消息亲自告诉我的。”
“哎——”妈妈叹了一口气:“你可千万别到处说啊,你大姑姑不让外传。”
杜栖心想,还是你先做到守口如瓶吧,每次不都是你嘴里兜不住事儿,没一会就八卦到你那些朋友耳朵里了。
杜栖:“怎么?我姐夫还不知道吗?”
妈妈:“说是还不知道呢,谁又知道呢?我感觉你姐夫是有点知道的,但是又能说什么?他就是靠着你姑父的引荐和资源一步步在警局走起来的,真知道了,还能和知遇恩人的女儿撕破脸不成?你姑父可是他上司,真闹僵了,以后怎么在你姑父面前混?怎么在警局混?他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个地方的本地人,从外省考过来的,能得到这点关系,还发展到现在,多么来之不易,又怎么可能一刀两断。”
杜栖:“大姑父怎么说?”
“哎——”妈妈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差点没给你大姑父气个半死,你大姑姑告诉我,你姐当着他俩的面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人的时候,你大姑父当即冲到厨房里找菜刀去了,喊着当初怎么没要把你姐从楼上扔下去,摔死得了。”
匡昱很小的时候特别皮,不是嗷嗷叫嗷嗷哭就是满地满窗户地爬,大姑父难得得了假在家看她几次,她一点也不乖,听话更是听不了一点儿,给大姑父气的几次三番想要把这倒霉孩子扔了算球。
妈妈:“你大姑姑,就扑过去坐在地上,托着他,哭着喊着让他不要激动,说他这一刀下去,加上她,那就是一刀三命,不仅如此,他一个农村娃娃,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年轻的时候,自告奋勇去偏远地区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案子,好不容易升到市局,有了点社会地位,这一刀下去,一辈子的心酸苦楚都会跟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还会恶名昭著……”
意思是,你不想想孩子,也得先想想你自己啊,想想你自已值不值?
妈妈:“你大姑姑好说歹说,你大姑父这才把刀放下,撂下一句‘把孩子打了,要不然断绝父女关系’,就回屋了,你姐也在那哭……”
杜栖:“那孩子,还打得掉吗?”
妈妈:“打不掉了……本来就四个多月了,她还是大体重,身体本来又不好,做引产来终止妊娠,对身体伤害太大了,有可能打了这一胎,之后想再要孩子也要不上了……“
“哎——!!”妈妈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姐这次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你说她不好好考学就算了,反正她家里关系硬,能介绍个差不多的工作给她,今后怎么也有口饭吃。这又都干的什么事儿啊!瞎搞!叫她爸妈操碎了心!!什么家长摊上这种败家孩子,真不知道是几辈子的罪,几辈子的孽!”
杜栖有点不知道说什好。
妈妈:“栖栖啊,你有空回来一趟吧。”
杜栖:“我回去能干什么?”
妈妈:“你大姑姑让你有空回来,当面劝劝你姐。”
杜栖:“劝她什么?劝她打胎?还是劝她离婚?”
妈妈:“你大姑姑怕她想不开,她现在和你姐说话,你姐都不听的,关在屋里,饭也不怎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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