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有意

　　寅时，天色还一片青蒙，白家村的鸡鸣声就在各家各户响起，青娘家也不例外。昨夜白花花受了惊，加之走了太远山路，实在是累着了，因此公鸡打鸣也只是让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已经起身的青娘不忍吵醒她，便也悄声动作，开始做起了早食。

　　白花花又睡了一个时辰，一觉醒来，天光已经铺泄开来了。

　　“咯吱——”

　　青娘听到了白花花房门的开门声，头也不抬的嘱咐道：“起来了就赶紧洗漱吃早食，在灶里给你温着呢。”

　　“青娘最好了！”

　　“油嘴滑舌。”青娘笑骂。

　　说完，她又低头处理起了昨晚白花花采的猴头菇。

　　若是能将猴头菇炮制好，或许能卖更高的价格。可惜她并不知道炮制的方法，只能从鲜字如手，趁着还新鲜，赶紧拿到县里卖了，换些过冬的粮食来。

　　青娘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白花花自然是赞成的。

　　“换了钱还要给那位刀疤叔买些谢礼。”白花花补充道。

　　“为何叫他刀疤叔？”青娘疑惑。

　　一说起这个，白花花就来劲。

　　她绘声绘色地把疤刀子脸上的刀疤，疤刀子徒手拧断蛇头的举动一一描述出来，最后，她下了一个结论：“这个刀疤叔相当生猛！他脸上的刀疤很符合他的气质。”

　　青娘想：倒是个一等一的铁汉。

　　只此一瞬，青娘又将心思放在了给猴头菇定价的事情上。

　　寻常山货的行价与糙米差不多，约莫五文一斤，可是猴头菇可不是什么寻常山货，况且还是昨日刚采摘下来的，新鲜着呢，自然定价要高一些。可是新鲜的猴头菇水分也多，压秤，也不好定得太高。

　　最后，她把价格定在了八文一斤。

　　白花花说：“青娘，我们把猴头菇分类卖吧。”

　　青娘疑惑：“哦？”

　　白花花接着说：“这批猴头菇的品质虽然很好，但是个体之间多少会有些差异。就拿最左边那个来说，它是这批猴头菇里最大最优质的，若是将它与我手里这颗长得不太饱满的猴头菇同价出售，我最左边那颗不值。”

　　心疼猴头菇是假，心疼自己赚的钱少那才是真的。说完，她从猴头菇堆中挑出了最小的一个，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青娘倒是没想过能这样分着卖。

　　青娘仍有疑虑：“若是分了批次，价格定得太高那批怕是不好卖。”

　　白花花轻松道：“不同的价格都会有自己的受众，青娘放心好了。我们只挑五个品质优良的放在高价位那批，挑五个品质次一些的在低价位那批，剩下绝大部分品质中等的猴头菇就在中等价位。高价位的定十一文一斤，中等价位的定八文一斤，低价位的定五文一斤。”

　　“若是全部卖完所有批次的猴头菇，看似赚的钱与分级定价钱并无不同，实际上销售的速度却会快很多。这样我们就能有更多时间去采买啦！”

　　青娘惊讶：“你如何得知？”

　　白花花回答道：“去布行逛逛就知道啦。上个月您带我进县城里卖干蘑菇，路过布行，我就发现同一家店铺里不同品质衣着的人站的布匹区域不一样，穿棉布的人站在棉布区，粗棉衣的人站在粗棉区，穿棉麻衣的人站在棉麻区。”

　　“从这我就猜到，每个价位都有自己的受众，若是将不同品质的东西混为一个价，反而让能支付得起高价的客人觉得跌了身份；让能支付得起中等价格的客人觉得质量参差不齐，不予考虑；仅能支撑得起低价的客人又觉得价格太高，高攀不起。”

　　“与其等着客人来给我们分类，倒不如我们现行分好类，区别定价，让每个个人都能找到合适自己的品质和价位。”

　　听完白花花这一段话，青娘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了。

　　见微知著的能力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更何况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寻常的孩子进了县城可能就想着哄着家里长辈给自己买吃的，而她却能在看到一个场景就能推理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来。

　　她这个做亲娘的敢说，若是她的青朵还在世，即使多长几岁，也绝不会有这样的能力。也不知道是谁家将这么聪颖的孩子丢在人间受磨难。老人常言慧极必伤，也不知这对于她来说是福还是祸。

　　“青娘，你怎么啦？”

　　青娘回神，说：“无事。你说得很有道理，就先按你说的试试看吧。”

　　“好！”

　　白花花的想法被认可了，她自然高兴。

　　两人带上了几块干馍，一葫芦水，再背着一背篓的猴头菇，进了县城，来到了山货行。
　　这里除了店铺是固定的店家在经营，其他的都是流动的摊位，讲究的就是先到先得。

　　两人来得晚了些，人流多的摊位都被占了，就剩几个不太显眼的摊位空着。

　　矮子里面拔高个。她们在这几个摊位理挑了个相对显眼的摊位，掏出两个折叠竹凳，展开，坐下，然后再把背篓卸下，放在身前，开启了一天的摆摊生活。

　　起初这个位置并不显眼，来问价的人并不多。但白花花不是个爱等着机会上门的人，便直接开口喊道：“卖猴头菇，昨夜冒着生命危险采摘的新鲜猴头菇，可遇不可求，在别家很难买到的哈！”

　　“猴头菇养胃健脾，家里有肠胃不好的孩子可以来看看啊！”

　　“个头不同，价位不同，但都是新鲜好货啊！”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白花花那独属于孩子的清脆招呼声在山货行里相当突出，没多久，就引来了一批围观的人群。

　　有的人单纯被“冒着生命危险”这几个字给吸引了，来到摊位前听故事；有的人被“养胃健脾”给戳中了，前去查看猴头菇的品质；有的人则是单纯的爱凑热闹，见围在这个摊位前的人越来越多，以为有什么热闹可以瞧，结果就被白花花绘声绘色的描述的故事给吸引住了。

　　白花花见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住，更加兴奋，在故事情节中穿插对自家猴头菇的宣传，让它们在听众面前刷足了存在感。

　　就这样，白花花在摊位的左边杜撰昨夜的惊险故事来吸引眼球，青娘则在摊位的右边回复客人的问价。

　　有了猴头菇分价销售以及白花花讲故事的加持，这批猴头菇售空的速度比两人想象的要快得多。最开始被抢售一空的是中等价位的，然后高价位和低价位的猴头菇则陆续被闻声而来的客人购走。

　　猴头菇被售空了，白花花给故事留下了一个悬念，方便下次继续揽客，之后便和青娘喜滋滋地离开了。

　　青娘昨夜可是听说了白花花的遭遇的，除了摘猴头菇这段比较符合实际情况，其他的真是胡扯。不过白花花能眼不红心不跳地当场杜撰出这些故事，青娘也是佩服的。

　　再者，有了白花花杜撰故事的加持，她们的摊位还怕吸引不到客人吗？

　　青娘捏了捏被充实的荷包，心里美滋滋的。

　　另一旁的白花花却在想其他事情。

　　这批猴头菇一共卖了二百八十文，可以分出两百文屯糙米，剩下的八十文，就分三十文给刀疤叔购置谢礼，再分四十文用来添置糖醋盐，再买几块肥猪肉炼些猪肉出来，剩下来的四文就用来雇牛车运粮食回去。

　　这次旺财立了大功，炸出来的猪肉分一半给它。

　　白花花把自己的想法向青娘说了出来，青娘自然是支持的，毕竟这猴头菇可是花花自己采摘回来的。

　　既然青娘没有异议，那白花花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两个人按计划到粮油行添置了糖盐醋，再到肉行买了两斤肥美的猪肉。剩下的任务，就是给疤刀子买谢礼了。

　　可是，两人缺却为此犯了难。若是买肉吧，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缺肉的；若是买糕点吧，看起来也不像是爱吃糕点的……

　　正在两人犯难之际，一股异香悄然钻入了白花花的鼻子。

　　好香的味道!

　　白花花循着香味追索，眼神落在了香料铺内。

　　有了!白花花突然冒出一个绝佳的想法。

　　白花花说:“青娘，你做的野菇酱的味道那可是一绝。那刀疤叔一看就是爱吃肉的，若是你做一些野菇酱送过去，他吃肉就可以蘸酱了。”

　　去岁新年的时候，青娘难得花大价钱买了一些香料，用来制作野菇酱。白花花尝过一次后，惊为天人，至今怀念。

　　制作野菇酱需要大量的盐油酱醋还有花椒、辣椒等香料。花椒是外头来的东西，加上运输成本和中间商赚差价，花椒的价格不知比原来的价格翻了几番。

　　粮铺里一石糙米才要五文，而一两花椒却要六文。青娘平时舍不得把钱花在这种吃食上，但这次是给人送谢礼，她也不好太抠搜。

　　青娘说:“可以。那就去买香料吧。”

　　两人走进香料铺，买了半两花椒，然后又折返回肉行，多买了一条肥猪肉。

　　采购完毕，她们就在树荫下啃了几个干馍充饥，再提溜起大包小包，往白家村走去。

　　守门的旺财耳朵灵得很，一听到两人熟悉的脚步声，立马起身，冲到她们身边，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绕着她们转圈。

　　推开柴扉，入目的便是院子里正在晾晒的被排放得整整齐齐的蘑菇。

　　有旺财在，就不怕别人擅闯。

　　青娘赞许地点点头。

　　太阳将要下山，院子里的蘑菇也该收了。白花花主动把蘑菇收回篮子里，青娘也开始进厨房忙活了。

　　青娘将买回来的猪肉洗净，切成大小均匀的肉丁。然后再将葱姜切成末，与肉丁一起放入锅中焯水去异味。

　　待浮沫增多，她就将肉丁捞出冲洗，再放入干净的锅，倒入与猪肉持平的井水。

　　青娘多添柴火让灶里的火烧得更旺，利用大火将锅里的水烧干。随后她从灶里抽出一半柴火，用小火慢熬肉丁，期间慢慢翻拌肉丁，使其受热均匀。

　　她耐心地站在灶旁耐心翻拌，金黄色的猪油滋滋地从肉丁里析出，随之释放出来的还有油脂独特的芬芳。等到白白胖胖的肉丁变成干瘪猪油渣时，这次猪油就熬制成功了。

　　等青娘从锅内分出神来，却发现脚边的旺财已经把尾巴摇出残影了。

　　旺财的眼神黏在锅里的猪油渣，眼神里满是期待。

　　青娘捞出一块猪油渣，吹凉，放在灶旁，示意道:“吃吧。”

　　一声令下，旺财立即伸出舌头，卷走了上头的猪油渣。

　　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尝着味儿。旺财囫囵把猪油渣吞了，还没仔细品出味儿来。

　　它又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的猪油渣。

　　她准备把猪油渣收起来，分成两半，一半留给她和花花，另一半留给旺财，就当做是对旺财的奖励。

　　不过刚出锅的猪油渣热气得很，青娘可不能给它多吃，就隔一天给它吃一块。

　　“今天的没有了，后天再给你吃。”

　　旺财可怜兮兮地呜了一声，可青娘专注于将猪油盛入油罐子里，并不搭理它，无奈，它只好黯然离去。

　　它决定出去找几条狗泄泄愤。只有在这个家外，它才能找回自己当年的江湖地位。

　　旺财一离开，白花花就踩着点进来了。

　　“嘿嘿，青娘，你没给它多吃吧？”白花花幸灾乐祸。

　　“没有，就吃了一块。猪油渣吃太多会上火，你今天也只能吃一块。”

　　“啊，好吧。”白花花乐不起来了。

　　白花花小心翼翼地接过青娘递过来的猪油渣，用贝齿啃了一个小角，在舌尖细细地品尝。

　　猪油渣还带着锅的余温，她轻轻一抿，那焦香瞬间在口中爆炸，让白花花沉醉其中。

　　美妙，太美妙了。

　　可惜不能多吃。

　　白花花细细品尝完小小一粒猪油渣，便不舍地离开了厨房，开始料理起了菜圃的青菜。

　　青娘特意留了一些猪油在锅里，为的就是接下来方便制作蘑菇酱。

　　她去库房拿出了晒好的鸡枞菌，用井水洗净后将起切成丝，放在菜碟里备用。然后再洗净蒜、辣椒、花椒，将其剁碎。

　　随后她起锅烧油，油温七成热下如蒜末、姜末爆香，然后再加入蘑菇丝翻炒。最后，青娘往锅内加入花椒、辣椒末，继续翻炒，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逸出了篱笆，惹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口水。

　　“青娘又在做好吃的了。”白山锄地回来，路过青娘家的院子。

　　若是当初能直接用让儿子娶了青娘该多好，可惜下手还是晚了些。云天那孩子个没福气的，早早就去了，留下这孤女寡母就走了。

　　要不是三年前那场大雪封路，青朵也不会因为耽误病情活活病死，可惜了啊。命运难测啊。

　　白山摇摇头，扛着锄头走了。

　　青娘把瓦罐擦干净，把野菇酱塞满瓦罐后，锅里还剩些。她将剩下的野菇酱放进菜碟里，准备今晚就着窝窝头吃。

　　白花花料理完菜圃，天色也黑下来了。

　　旺财刚和白家村的其他狗逞完凶斗完狠，怨气发泄出来，它也大摇大摆地回到了家。

　　窝窝头是昨天做的，今晚热一热就能吃了。

　　今夜无云遮月，院子被撒上了一地清晖。

　　她们合力将矮桌和竹凳搬到院子里，在把野菇酱和窝窝头端上桌。

　　就着野菇酱，窝窝头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白花花很满足。

　　“花花，明日你就把瓦罐里的野菇酱送给你刀疤叔吧。我一介妇人，不方便上门。”

　　“吼（好）。”白花花的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姑娘家，也注意些形象。”

　　“吼。”

　　算了，她才九岁，离说亲早着呢，先不拘着她吧。青娘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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