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木落

　　急匆匆赶到女生宿舍楼，林七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背倚墙，左手揣兜，右手把玩着一只精致的指尖玩具。记得江文也有这种玩具，是一把小刀，耍起来像银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好慢哦。”林七收起玩具阔步走来，接过手册，“辛苦了，谢谢你帮我捎来。”
　　“嗯，不客气。要发到每个人手上啊。”我不放心，叮嘱道。林七俏皮地眨眨眼，转身上楼。
　　林七和我都是班长，然而林七为人粗枝大叶，经常丢三落四。开学发教科书，数到最后少了一本，林七自告奋勇找教务补领，半个小时后回来，手里抱着一叠学生手册，抽出十几本给我：“导员让发的，这是男生那部分。”我打量着她：“书呢？”林七盯着我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还要补领书。
　　看看时间，还没到饭点，也不急着回宿舍，索性撑伞站在雨里，听雨滴浸润伞面的声音，细细密密如慈母手中线。想起那位名叫千火的女生，总觉得不太真实——怎么会这么巧，高中瞎写的小说女主，居然在现实里出现了？还有那久违的熟悉感，慵懒而不失端庄、温婉而不失慧黠，像极了某个人。
　　真是的，明明下定决心不再想她，可是思念宛若轻盈的蒲公英，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不由自主飘向记忆的远方。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我被分到理科重点班，江文去了文科重点班，而仓禾在文科普通班。进入新班级那天，满眼都是不认识的人，尚有几位原班级的同学，但都不太熟。我随手找个位置坐下，左手撑头，右手习惯性转笔，怀着对高一快乐时光的悼念，观察新的环境。
　　班上很吵，学生们大都三五成群，为找到老同学而兴奋不已。身后两个女生喋喋不休，听起来很开心，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我转过头，看见右后方坐着一位小个子女生，长发披散，敞着校服外套，正和旁边的女生一起傻笑。本来眼睛就小，还戴着圆盘似的眼镜，再一笑，神似哆啦A梦。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叫萧潇吧，每天中午错峰吃饭的那位。缘分有时就是那么奇妙，我和她从互不相识到同班，后来排座位排到前后座，再到后来成为同桌。如果没有遇见她，也许我的高中生活会平淡不少。
　　雨渐停。我收起伞，也收起思绪。高中的事先放一放，还是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考试吧。

　　“停笔，开始收卷！”
　　在这最后的审判声中，期末考试终于缓缓落下帷幕。我收拾好文具，婉拒了室友一起打球的邀请，急匆匆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明天一早要赶车回家。正盘算着带点什么礼物孝敬孝敬父母，手机嗡的一声亮起来，白石发信息了：“在？”
　　白石是我高二、高三时的同学，关系不错，现在跟我上同一所大学，经常联系，还会约我出来打乒乓球。
　　“你打算回高中看望老师吗？”白石问道。
　　“嗯，明天回家，打算后天回高中。”
　　“我也是这么计划的，要不一起吧？”
　　“行啊。”我发个“ok”的猫猫表情包——这还是从凉宫落那儿拿来的。我翻看着数不尽的猫猫表情包，曾几何时，它们尚活跃于我和凉宫落的对话中。高二下学期，我们分手了，之后再没有聊过天，只是互相给对方的说说点赞。等到高三备战高考，几乎不再玩手机，我们之间算是彻彻底底没了联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去见见她？有很多事很多话，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里，想倾诉给她。
　　上了高中，一切都如我所料，空闲时间变少、学习压力变大，我和凉宫落虽然每天都会聊天，不过寥寥几句便下线休息。我不止一次地提出分手，希望她以学习为重，更希望她不要执着于我这个人，可每次都以我的失败告终。
　　“我也觉得我好傻，明明身边有更合适的人，可我还是想相信时间和未来。”有一次她这么说。“你于我而言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虽然你不能陪伴在我身边，但我每天都很开心很快乐。所以别再说什么分手了，好嘛。”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看完这段话后已然泪流满面。但即便如此，我的想法依旧没有动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结束越早伤害越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她，然而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就算真的回到过去，再来一遍，我相信自己依然会同意。
　　高二上学期结束，我终于下定决心，想约她出来，先陪她玩一天，再把话说清楚，和平分手。然而造化弄人，市二中想利用寒假缩小与一中的差距，帮学生“自主性学习”，除了过年放假，其余时间全部用来给学生补课了。寒假结束，我们未曾见过哪怕一次面。

　　晨光熹微，路边灌木丛披上一层薄薄的霜，像裹着糖粉的团子。阳光透过冰晶，几经波折，晕出油炸团子的香气。
　　困，困得发饿，饿得发困。起太早，食堂里还没早饭，只能嚼点口香糖——据说五片口香糖一起嚼会有饱腹感，也不知是真是假。等会儿上了高铁一定要好好补个觉。我站在公交车站台上，缩着脖子，双手揣兜，打个哈欠比命还长。
　　好不容易挨到高铁上，找到座位，把包塞好，立刻裹紧衣服戴上帽子补觉。身边人来人往，其中一阵“噔噔”的脚步声在我旁边停下。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戳我肩膀。摘下帽子，抬头，是一个女生。“你好，可以让我进去……诶？”
　　“千火？”我一下子认出她，同时站起身，让她坐到里面去。
　　千火微微颔首道声谢，落座，倚窗，右手习惯性地挽一下遮住眉梢的发丝，侧身冲我一笑。“你叫余木，对吧？这么巧，你回哪里？”
　　“z港，你呢？”
　　“我也是。居然是老乡啊！”她笑得落落大方，漆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宛如深夜燃起绚丽的烟火。“你是哪个高中的？”说话时攥着小手，满脸期待，“我是二中的。”
　　“哦……我是一中的。”我稍稍偏头，跳过她的视线。
　　“原来是学霸，失敬失敬。”千火捂着嘴，言语间流露出俏皮的笑意，指尖一个小酒窝若隐若现。我莞尔，夸张地揉了揉眼睛，略带歉意地看向她：“抱歉，我有点困，想补会儿觉。”“啊，好的，打扰了。”千火点点头，收起笑容，右手撩起碎发，侧过身望向窗外。
　　我重新戴好帽子，深深陷入座位里。合上眼，霎时世界一片漆黑，紧接着视野中心冒出一个小白点。白点飘忽不定，越来越大，像一颗滚烫的太阳。光影交错，朦朦胧胧，一切都披上了名为时间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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