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并蒂

　　昭雪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有个妹妹的呢？是祖母和母亲撕破脸皮的时候吗？或许是更早，早到昭雪记事时，母亲看着自己，时不时就会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眼神中满是哀伤，那个时候她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母亲伤心，于是她怀着忐忑的心和母亲道歉，母亲总是说她没有做错什么，是母亲自己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昭雪从来也不知道。昭雪身体一直不好，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开始喝各式各样的汤药，其中有治病的，也有养生的，多到闻见药味就犯恶心。那时候祖父还在世，祖父继承了卫家先祖的遗风，满嘴之乎者也，对谁都板着一张脸，不肯多笑一笑，除了昭雪，每次见到昭雪，祖父的神情都会变得温暖，昭玉第一次感到自由是祖父托着她举高高，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己小小身躯看不到的风景。而此时的父亲，他并不在自己身边，过节的时候一些婶子私下里嚼舌根，说父亲离经叛道，一大把年纪不好好继承家业，修身养性，偏要学那些粗鄙的武人行军打仗，到时怕是尸骨无存。昭雪吓得哇哇大哭，生了一场大病，祖父把那些说这话的人严惩了一遍。

　　昭雪害怕得不行，问祖父，问母亲，爹爹为什么不回家，没有人告诉她。昭雪现在记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时明明自己和父亲见面不多，怎么就能如此为父亲忧心。又想是不是自己总知道自己活得不会太长久，所以竭力抓住身边的每一分温暖。而祖母，祖母其实对昭雪也很好，家里所有人都对昭雪很好，所以当母亲和祖母吵起来的时候，昭玉的世界崩塌了。那时父亲刚刚回家，昭雪多么快乐啊，她的父亲平平安安回来了，会叫她阿雪，会给她买礼物，祖父看着父亲归来也很高兴，家里到处都是快乐的气氛，昭雪一点都没发现在这幸福表象之下的暗流涌动。

　　那天，自己躲在祖父的书房想给他一个惊喜，不小心睡了一觉，她是被祖母摔杯子的声音吵醒的，“你说找就找，我还没有定你欺瞒不报的罪。”这是祖母的声音。“儿子是一个男人，怎么能连自己的妻儿都没办法护佑。”父亲说。“您也是有孩子的人，当年大哥走的时候您有多痛苦，您怎能对我如此狠心。”昭雪从来没听过母亲如此颤抖的声音。但祖母仿佛更生气了：“你还有脸提我的旭儿，要不是你女儿那个祸害，我的旭儿怎么会出事！”“原来这么些年，母亲您竟然从来都没后悔过，大哥的死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我那可怜的孩子甚至都没出生，就被她的祖母决定了命运，我一定要找到她，大不了，咱们分家。”“胡闹！”祖父拍着桌子，“什么情况就敢提分家，有辱门风，我还没死，还有能主事的人呢？”又问父亲：“老三，你是什么想法？”“父亲，圣人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怎能因为这些无稽之谈就让我的女儿在外漂泊呢？我是一定要去找到她的，在所不惜。”“老三，果真如你所说为什么等了这么些年，为何不早说，你还是不相信父亲吧！所以这些年才不要命的挣军功，就是为了等今天吧。你们说要找孩子，有头绪吗？怎么找说来听听。”昭雪听到母亲激动的语气：“我们私下里也派人寻过，有点头绪了。”听到一阵响声，“拿去看看吧，那孩子在距离陇西还有一半距离的陵城突然就没了音讯。再查也只查到有个妇人带着孩子曾经去租赁过一辆马车往南去，但最终也没有租下来。”“父亲，您……”然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有人敲门，喊到“老爷，不好了小小姐失踪不见了。”祖父率先发声：“怎么回事？昭雪怎么会不见。”“今天晌午小小姐喝完药之后说要休息，哪知到这时辰都没醒，丫头们进去看才知道小小姐不在屋里了。”这不长的时辰昭雪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自己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但她感觉要出来了，不然家人会担心的，她从书房隔间出来，叫了声“祖父”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昭雪很聪明，大家都这样说，可这时候她有点讨厌自己的聪明，她好像懂了那些话的含义，孩子，那个孩子是谁，不可能在自己出生之后，那便是在自己出生之前，是我的姐姐？后来，祖母和母亲开始冷战，母亲不再去请安，祖母也不再和大家吃饭，祖父更加面无表情。昭雪不知道去找谁问，大哥那时至多不过五岁甚至更小，他肯定不清楚，昭雪想了一遍，她或许可以去问问祖父。

　　她想好了，若是祖父不肯告诉她，她就和祖父说姐姐的事自己有权知道，她还可以帮着劝和祖母和母亲。可是她没有想到祖父讲述的故事中自己才是姐姐，母亲留下了她，而妹妹不知所踪，昭雪性子出了名的好，连下人都是不会苛责的，可她一出生便让自己的妹妹被送走了，没有人会怪昭雪，可昭雪的心却像被针扎过一样密密麻麻的疼。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祖母和母亲。她想母亲会不会后悔过，她又想，祖母对自己明明那样好，为什么容不下妹妹，那种疯疯癫癫的话怎么能信呢。

　　再后来，祖父病重，那样一位做什么事都挺直腰杆的老人，无力的躺在病床上，拉着祖母的手，眼神里竟流露出了一丝祈求，看着父亲说：“昶儿，我知晓你对你母亲有怨言，生旭儿的时候她艰难了些，从小到大便要偏心你大哥几分，我不知说过她多少次，不管用，咳咳，我没想到当年她让你去收租是存了这样的想法，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咳咳，说到底，都怪我，是我一直在纵容你母亲，当时为了不落了你母亲面子，甚至都没有和三媳妇道歉，才让你们母子离心至此，咳咳，昶儿，当为父求你，她毕竟是你母亲，父亲走后，她便只有你了，你们好好的行不行？”父亲看着祖父也红了眼睛，最终点了头。然后祖父又看向母亲，挣扎起身子给母亲行了一礼，母亲连忙避开，祖父对母亲说“这是我卫家对不起你，这礼你能受，三媳妇，你是个好孩子，将昭雪教得也很好，等昭玉回来，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然后转头看向昭雪：“祖父知你聪慧，可有时慧极必伤，阿雪，祖父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祖父到底没熬过这个冬天，在昭雪11岁这年没了最爱她的祖父，唯一可以算得上庆幸的是祖母和母亲总算不是那么针锋相对了，至少能平和的坐在一起。

　　再后来妹妹总算有消息了，据说是当年带走妹妹的人主动传来的消息。昭雪瞧着母亲兴奋地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去到妹妹身边，最终是让父亲劝了下来，还是决定让哥哥去。昭雪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可是看着全家如此期待妹妹到来她到底没那么开心，但每次想到自己竟然对失踪的妹妹心生妒忌，她又忍不住地唾弃自己。

　　这时候昭雪要感谢父亲及时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那时父亲是带着一只风筝走进她房里的，俊逸的脸庞上带着笑意问道:“要不要跟着爹爹去放风筝？很好玩的哟。”一脸诱拐小孩的表情，昭雪笑了，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大了，算是个大人了，不应该再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了，可是她很喜欢父亲陪着她。

　　父亲拿着手中的风筝线问她：“宝贝女儿，你来？”看到她眼中的拒绝后，立马拿起手中的线说：“那爹爹先玩给你看，等你看会了再玩吧。”于是她就看着父亲在那里满头大汗的跑，风筝慢慢地升起来，昭雪觉得这感觉可真奇妙，感觉自己也像是飞起来了一样，看到了昭雪眼中的渴望，父亲把手中的线递给了她，昭雪有点忐忑地接过了丝线，当看到手中的风筝越来越高时，她不由地露出了微笑，当风筝快掉下去时，父亲连忙在她后面扯住风筝线帮她稳住。她感受到了父亲的怀抱，她小时候一直梦想的怀抱，可是直到她长大父亲才回来。她的眼睛湿润了，幸好父亲看不到，她想。“阿雪你母亲和我说过，你小时候最想爹爹能回来，陪你一起玩耍，可是爹爹不在你的身边，这些年我亏欠了你很多，甚至到现在才看出你心里不开心，阿雪你是不是很怪爹爹。”父亲的嗓音落在身后。阿雪背对着他使劲摇头“父亲，您说我是不是很坏，妹妹找到了，我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开心,甚至有点嫉妒她，明明她是因为我才被送走的，您说我是不是很坏。”“怎么会，我们阿雪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只不过还不太适应有个妹妹和你一起分享家人的爱，但爹爹相信，当你妹妹回来时，你们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因为你们就像是彼此的影子啊！而父亲、母亲和你的兄长都会很爱你，永远不会改变。”从这以后昭雪就释然了。她也像其他家人一样期待妹妹的到来，但是内心依然会有所担心妹妹不喜欢自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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