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上下级》

　　崔新竹下班后只觉得头疼，他只当是天热，可能有点低血糖，从包里翻了翻，找到了角落里一颗来自上个月老板给的小花软糖塞嘴里就去了便利店。
　　刚到便利店的时候，崔新竹正好碰见店长搬不动一箱一升装的橙汁。
　　“小崔啊！你正好来了，你帮我把这箱橙汁搬进去可以吗？这种一升装的，我一瓶还可以，这一箱里面就有五瓶，实在搬不动。”
　　“好的，我来帮你。”崔新竹撸起袖子，手臂发力就把一箱子的橙汁搬到店里的冰柜旁。
　　店长帮他开了瓶矿泉水：“谢谢你哦，让你一进店里就拿这么重的，主要是今天那边批发市场只有这种橙汁了。”
　　崔新竹没有要矿泉水：“谢谢，不用了。我应该做的，店员帮老板，应该的，我帮你把橙汁放冰柜里吧。”

　　崔新竹打开冰柜门，把橙汁搬到提前整理出来的空位，再贴上新的价格贴。
　　平日里这种活他干完了就干完了，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今天弯腰再直起腰的动作也就重复了那么几次，他就觉得头疼得厉害，眼前的事物一会清晰，一会又搅成一团。
　　他靠着置物架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又帮着去收银打扫卫生。
　　店长叫韩小然，崔新竹来之前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打理这家便利店，这家便利店是她爸妈留给她的，把店留给女儿后他们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晚高峰过后，韩小然靠在冰柜门上，仰起头对着天花板抱怨：“他们小两口倒是在外面过得甜甜蜜蜜，就留我一人独守小店！他们太没良心了！啊啊啊啊啊！我也要出去旅游！！！”
　　崔新竹正在擦拭收银台上刚才客人不小心撒下的咖啡，听见她的抱怨，抬起头轻轻笑了笑：“叔叔阿姨经常出去吗？”
　　“对啊，一年下来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外面旅游，说什么走遍祖国大好河山，在还没变成一把老骨头之前出去耍，哎。”
　　“他们没有带你去吗？”
　　崔新竹问了这么句话后，韩小然却不再抱怨，凑到他跟前说：“没啊！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带我去玩的！有的时候还能出国，你知不知道S国那里有一座大桥？特别美！上面雕的花纹简直超级无敌霹雳美！”

　　崔新竹笑笑：“没去过呢，那你可以给我讲讲吗？”
　　韩小然很喜欢S国的建筑，开始滔滔不绝起来：“S国那边他们的首都还有一座雕塑立在广场中央，超级好看！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雕塑上的美女简直是我喜欢的那种！她的神情，哇塞！我当时给雕塑拍了好多张照片呢，还有两张合影！到现在都不舍得删掉，还有一座教堂……”
　　崔新竹就看着她讲述着自己从来没听说过，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就像是一只从臭水沟里爬上来的老鼠，偷偷尝到了一口别人觉得普通得不过再普通的饭菜，他安安静静地听着韩小然说着，眼里没有一丝羡慕的神情，只有浓浓的笑意，在家里，他羡慕也没有他的份，出来工作后也没想着羡慕别人，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模式。
　　旅游啊，记得爸爸妈妈带弟弟去过，当时弟弟还打电话过来分享了，崔新竹放下还有一点点的工作去听弟弟分享，听见弟弟玩得很开心，他也开心，就像是自己也去了一样。
　　他唯一一次的旅游好像就是从老家来到这个城市打工了，只是当时没来得及欣赏本地风景就四处找工作罢了，这也算是一种旅游方式吧？

　　晚上十点多，他从便利店里离开，走在路上，远处偶尔会想起车辆的喇叭声之外，就没有什么声音响起。
　　从便利店回家的必经之路有一条夜市街，但最近不知道是旅游淡季还是怎么了，店家很早就会关门，十点钟之后就很少能看见亮灯的店铺。
　　头愈发的疼了，疼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崔新竹实在是撑不住了，倒在了准备打烊的一家店铺前。

　　崔新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睁开眼，望见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他正在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到的时候又默默地骂自己，倒在人家店门口做什么？打扰人家生意。
　　护士正在帮他换药水，见他醒过来就让他好好休息，就出病房门口叫了昨晚送他来医院的那家准备打烊的店铺的夫妻。
　　这对夫妻从面相上看就很好相处，走进来的时候，两人都带着笑容，两人坐在他身边，妇女率先开口：“小伙子醒啦，还头晕吗？昨晚你晕倒在我们店门口，我们把你送医院来的，你家里人呢？在的话来照顾你吧，一个人在医院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崔新竹见妇女笑脸盈盈的，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没事了，谢谢大姐和大哥。我家里人在家里呢，一会叫他们过来。我把药钱转给你们吧，你看，昨晚你们两位就为了我这么个人在医院转来转去的，我实在不好意思。”
　　男人婉拒了他：“不用不用，看见别人晕倒在店门口我们肯定是要帮一把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一番推辞后，崔新竹见他们是坚决不收钱的态度，在他们走之前，崔新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身上仅剩的二百块现金塞进了妇女的口袋告别了他们。
　　崔新竹找温哲央告了一天假，说家里有事。

　　这间病房是四人间的，仅剩的床位是靠近厕所的，和厕所隔着一面墙，崔新竹就在这个床位上躺着。
　　没拉隔帘，他就静静地听着来自另外三个床位的病患和家属之间的聊天，偶尔抬起自己正在输液的右手，用左手扣扣医疗胶布。
　　有一个床位的家属带了鸡汤，一打开保温桶的盖子，满屋子都是鸡汤的浓香。
　　他有点饿了。
　　三个床的患者和家属互分了鸡汤，由于崔新竹实在是有点安静了，还有就是他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其他人都没有发觉到这个靠厕所床位的病床上还躺着个人。
　　崔新竹在被窝里，扣扣自己的手背，扣扣自己的脸，还会扣扣自己手臂，不过一会，这些地方就变得通红。
　　到了查房的时间，主治医生陈医生来找崔新竹沟通，他把帘子拉起来，在这个空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陈医生：“崔先生，根据昨晚你的情况和检查报告来看，你的大脑里有一颗肿瘤，需要尽快的手术治疗。”
　　崔新竹：“肿瘤？医生，我的脑子里面有肿瘤吗？没有那么严重吧？”
　　陈医生很了当地跟他说：“你有这种反应很正常，这种突发性的恶性肿瘤不是说走就走的，如果及时治疗手术的话，可以延长你的生存期。
　　你的家人呢？还是需要过来一起商量一下这个治疗和手术的费用的。”
　　“他们在老家，没时间过来呢，而且离这里蛮远的呢。”
　　“那你在这里有没有亲戚？”
　　“没有。”
　　“朋友呢？”
　　崔新竹摇摇头。
　　他原本想让韩小然过来的，但是又不想让人家为了自己这么着急就没说，温哲央……算了自己现在是个拖油瓶了。

　　“陈医生，可不可以明天出院啊？我有急事呢。”
　　“留院观察下，有什么事比自己身体还重要？”
　　“那个？可不可以不治疗啊？我身体挺好的，你看，万一是诊断错了，或者是别的什么的……”
　　陈医生打断了他：“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才会一批接着一批来医院的！”
　　崔新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尴尬地搓着手，但是态度明确地表示不治疗了。
　　陈医生头一回见到得了脑肿瘤既不哭爹喊娘，也不大把大把砸钱给自己续命的人，崔新竹虽然刚开始还是有点震惊，但最后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像一个乖小孩一样，陈医生忍不住问了问崔新竹的家庭：“你家里有几口人？”
　　“四口，爸爸妈妈，我，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准备上小学了，爸爸妈妈陪着他，不过爸爸妈妈对我也挺好的，有的时候过年会带着弟弟来这里陪我过呢，当时我好开心，好幸福呢！”崔新竹实在编不下去了，就朝陈医生露出一个微笑。

　　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崔新竹还住在公寓里面，接到了爸爸妈妈要带着弟弟过来的消息，下了班就往家跑，原本屋子还很干净，但他还是把地板拖到反光，然后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等着他们。
　　但是他们来的时候，爸爸妈妈只是问他问他明明一周前让他打钱过来，为什么到了大年初一还不打钱过来。
　　崔新竹只能赔笑着说：“不好意思啊爸爸妈妈，和老板预支太多次工资了，所以之前的工资被预支完了，我这张卡里还有自己攒十万块钱，你们先拿去吧。”
　　他们拿走了那张银行卡，崔新竹想让他们留下来吃饭一起过年的，结果他们拒绝了，头也不回的又回了老家过年。
　　烟花的爆炸声在各处响起，电视上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明星和主持人一起为现场观众和电视前的观众送祝福。
　　他看了看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那张全家福上没有他，但是崔新竹还是起了私心把它印出来，再用相框装好放置在了电视柜最显眼的地方。
　　崔新竹捧着一碗冷了的饭，饭上潦草地盖上了几根菜和两片肉坐在电视机前，吃了一大口的饭堵住嘴里的哽咽，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对着全家福道：“新年快乐！”
　　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又变得冰冷。
　　他一直都是孤独的吗？

　　陈医生见拗不过崔新竹，只能放他回去，但给他开了药，让他不舒服就立马来医院。
　　崔新竹拿了药，点点头答应了之后就走了。
　　他刚到楼梯口，就听到了他爸妈熟悉的叫骂声：“这个崔新竹怎么还不回来？！他死哪里去了？”
　　崔新竹也不管陈医生叮嘱他的不能剧烈运动的话了，一步并两步地跑上楼看见了站在自己出租屋门前还在痛骂他的爸妈。
　　“爸爸妈妈。”崔新竹叫了一声。
　　崔母上前一步就开始斥责崔新竹：“崔新竹！你不看看日期吗？！都准备月底了还不汇钱过来！你想怎么样啊？！你弟弟上小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要赶在明年九月份之前就把房子建好！”
　　崔新竹开了房门，他低下头，不敢看他俩：“抱歉爸爸妈妈，我会想办法赚钱的，我们进去聊好吗？不要打扰别人休息了。”
　　他们最终没有进去，见崔新竹的微信余额还有钱，就让他把钱转给崔母，刚开始崔新竹不怎么愿意，因为他也要吃饭，微信里的那点钱也不多了，毕竟刚才买了药，药好贵，一盒两百多，开了四盒。
　　崔父给了他一巴掌之后，崔新竹就把剩下的准确到角分单位转给了崔父，然后看着刷新后的余额为零的微信钱包。
　　他们走了，崔新竹目送着他们下了楼梯。

　　刚才的那一巴掌好疼，头也开始疼了，脸上还火辣辣的。
　　崔新竹在这一刻好想哭，他真的好想哭，眼眶发热，眼泪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
　　可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为什么要哭呢？
　　吃了药后，崔新竹就窝在小沙发上睡着了，许是药物作用，他睡到了第二天清早。
　　帮温哲央看邮件时，温哲央见他面色苍白，就急切地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怎么那么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老板，我没事，昨晚有些热，没睡好而已。”
　　“你不舒服就跟我请假，我可以带你去医院。”
　　“谢谢老板的关心。”

　　一周过后，崔新竹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一抓就掉了一大把，后来实在没法见人，就跟温哲央和韩小然请了假。
　　请假的时候，崔新竹买了一株沙漠玫瑰，还有一块被老板用树脂封起来的一片柳叶，五月份开花的沙漠玫瑰因为老板的养护得当，得以开花至今。
　　请假后，崔新竹突然写起了日记，买沙漠玫瑰和柳叶的那天，他在日记本写道：“花间春风未散，留一抹柳绿一株花红，余香将尽，吾命将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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