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

　　除了锅子，一旁的桌子上还有个小炭炉，上面架着各种蔬菜穿成的串，家里的厨娘王嬷嬷在那里手上不停，上下翻动着那些串，并不时地撒上调料。

　　“这是不久前那几个西去取经的和尚路过此地传来他们东土的美食。”

　　苏陌烟的大嫂柯妤龄解释道。

　　柯妤龄本是公主，按理说这天下男子任她挑选，养上几个面首也是寻常，可她偏偏就从小与这苏家老大情投意合，哪怕苏砚之在随父征战时受了重伤，依旧决然嫁给他。

　　并且不居公主府反而住进昌德侯府中。

　　我时常感叹，这位公主大人真是个恋爱脑。

　　虽然苏砚之长得确实不错，对她也十分的好，然而做到公主了，难道不应该多挑上一挑吗？

　　这时，苏陌烟拿过一张薄饼将那些刷好酱料的肉串青椒蟹柳都卷入其中，递给了我。

　　“尝尝。”

　　那小饼喧喧腾腾冒着热气，满是汁水的烤串夹入其中更增添了几分香气，我咽着口水接过，看了苏陌烟一眼，这几日他怎么转性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就像薄云掩映的月，清冷柔和。

　　我的公公是个不苟言笑的，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原因，整张脸严肃的都有些变形，因此在他面前我一贯守着规矩，怕万一哪里出了差错他那张扭曲的脸上会呲出獠牙来。

　　苏陌烟却向来与他父亲不合，父子二人除了必要的时候对上几句话外，几乎很少交流。

　　他侧目看着我三两口把饼吃光又趁人不备舔了舔手指时无奈地摇摇头，又取过一张饼，夹好递我。

　　“这……是否不太好？大家才刚刚咬了两口，我都开始吃第二张了。”我环视一圈，战战兢兢问道，手上却不停，很自然地接过了那张小饼。

　　“那你是吃还是不吃呢？”

　　苏陌烟总是喜欢对我发出这样的灵魂拷问，看着我难以抉择的样子你很快乐是吧？

　　嗯是的，我看到了他扬着嘴角在笑。

　　我白了他一眼，大口咬下手中的小饼，和什么过不去也不能和美食过不去么不是。

　　不过苏陌烟笑的样子可真好看啊。

　　我就这样看着他，一口口吃光他不断递过来夹着烤串的饼，直到撑的打起了饱嗝。

　　“谁让你吃那么多，吃积食了又来怪谁？”

　　“你可别……嗝……说话了，再大……嗝……点声整个侯府的人都听到了，还……嗝……嫌不够丢人吗？”

　　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打着嗝呵斥着跟在我身后陪我遛弯消食的苏陌烟。

　　不对，我是为了消食才在花园闲逛的，他却一直跟着我做甚？

　　“苏陌烟，你不回去睡觉，跟着我做什么？”

　　他一挑眉：“这园子是我自己家的，我在这里散步与你何干？”

　　不对，这绝对不对劲。

　　“苏陌烟，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面对如此聪明伶俐的我，苏陌烟任何小心思都无处遁形，他慌乱眨了眨眼睛，似是下定决心般地吐出一个字：“我……”

　　“哎哎哎，你别说你别说！”

　　万一他要现在与我和离，我该怎么办？

　　毕竟我那玲珑阁还处在起步阶段呢。

　　苏陌烟蹙了蹙眉，目光落到我的袖口，上面有好大一块油渍，是刚刚吃烤串时滴在上面的油脂。

　　苏陌烟是个很奇特的人，怎么奇特呢，就是说他父亲兄长都是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他自幼喜欢读书，直到他母亲过世却又突然开始习起武来，不知是抽了什么风。

　　与那些兵鲁子粗鲁作派不同，他爱干净，甚至有着洁癖。这种洁癖在某种程度上又被他“发扬光大”为强迫症。

　　他房间里一尘不染，书籍文玩字画甚至床单枕头都整整齐齐地摆放，颜色对应，统一和谐。

　　听他祖母说，他大姐未出嫁前练习女红之时为他绣过

　　一条帕子，上面绣着兰花，那兰花的叶子有些歪斜，他便跑去找他大姐要求重新绣，大姐不应，谁料他自己练习几天竟生生将那叶子绣正了。

　　这段往事听得我前仰后合，这苏陌烟属实强迫症的有些可爱了。

　　现下他看着我那带有污渍的袖口，我知道，他又要犯病。

　　于是我连忙岔开话题：“那个什么，你今天这鹅黄的袍子很好看。昨天那鹅黄浮光锦直缀也不错，前天那鹅黄罗纱圆领袍也……嗯？你怎么那么多鹅黄色的衣服？于风水上有什么讲究吗？”

　　*

　　唐唐今天状态不太对。

　　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还时不时地发出诡异的微笑，连脸都红润不少。

　　“您好，我们这里不接待男宾。”

　　我顺着店员的声音看去，门口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笑了笑：“我是来找唐唐的。”

　　唐唐一脸羞涩地朝我请着假，我只“嗯嗯”支应几声，因为我的目光一直落在说话男人旁边的那个人身上。

　　万俟鸿，是他。

　　他正在向里张望，在看到我之时，眸子明显亮了亮。

　　“霞娘！我找你……”

　　“出去说。”

　　我遏制住他想要说话的兴奋劲头，不管他要说什么，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么不是。

　　万一被苏陌烟知道，收回我这店铺的经营权该如何是好，毕竟他是百分百全股。

　　我们去了街对面的王婆茶楼，在二楼雅间里万俟鸿一把抓住我的手：“霞娘！我回来便去了你家找你，你家老爷说你病死了……”

　　我甩开他的手，脸别向一边：“万俟公子请自重，我现在是昌德侯府二公子的夫人。”

　　我想过无数次与万俟鸿再度相遇时的画面，却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居然可以如此冷静。

　　余光扫到万俟鸿，他身体明显一僵，继而又上前一步箍住我的肩膀，红着眼，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不过一年时间，你就嫁人了么？”

　　我挣脱不开，虽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是恶狠狠地紧盯着他说：“不然呢？你那日对我说，我不过是你在京中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你不喜欢我，往后也不必等你。”

　　“既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嫁人？何况以我一个丫鬟身份，嫁入侯府本就是高攀。”

　　“我万俟家是抚北侯，难道比他昌德侯家次了？”

　　我冷笑一声：“你万俟家就算是王府，也比不了救我于危难的苏家。”

　　万俟鸿似是听不到我说的话，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声音是与他开朗如同小太阳般气质完全相反的暗哑。

　　“霞娘，那些话都是言不由衷的，你那么聪明怎会听不出来？我出征在即，此去凶险，我怕回不来，所以……”

　　我闭了眼：“所以什么？所以你就不顾当初的盟誓，就这样将我抛下了？”

　　“万俟鸿，你的志向便是成为威震一方的将军，怎的如今反而贪生怕死了？”

　　万俟鸿的手臂又用力紧了紧，勒得我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遇到你之后我变了，我开始瞻前顾后欣生恶死，什么家族荣光，什么精忠报国，这些都与我没关系了，我只想和我的霞娘在一起过日子。”

　　“可是父亲上一次征战受了伤，全军几万将士的命都悬在我这少将军身上，我不得不去。所以我只能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我只想速战速决，想着回来后你怎样打我骂我罚我都没关系，我会赖着脸皮将你哄好，风风光光娶进家门，谋上一份闲职，靠着祖上蒙荫关上门和你过着我们自己的日子。”

　　“谁成想不过一年，变了，全变了。我去何府，你那老爷说你病逝我自是不信，将他打将一顿后他才说你替他的女儿嫁给了苏家老二。”

　　“我不敢贸然去你府上找你，多方打听才得知你在这里开了妆楼，因此才来寻你。”

　　“霞娘，你看看我，我是你的‘莫气’哥哥呀，你也莫要生气了，我会想办法让苏陌烟与你和离，哪怕休妻也好，我会娶你。”

　　万俟鸿，你不觉得一切都来不及了吗？

　　我紧闭双目，用力挣扎，想要逃离这个我从前无比痴迷的怀抱。

　　“砰！”

　　门被人一脚踢开，映入眼帘的是苏陌烟那阴沉扭曲的脸。

　　还有周身越来越低的气压。

　　烟烟，你知道的，我出生就没了爹满月就没了娘……

　　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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