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印

　　青牛镇的喧嚣扑面而来，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各种声音气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刚从寂静山野中走出的陆星澜。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拥挤的街道，避开横冲直撞的马车和大声吆喝的小贩，径直来到了镇东头的柴市。这里相对僻静一些，空气中弥漫着干木和尘土的味道。他将柴担放在一个熟悉的角落，那里背风，柴火不容易被吹散。

　　他的柴，品相极好。干透、扎实，长短均匀，捆扎得也利落。这是他在山里花了大力气挑选、又细心收拾过的，是老樵夫爹亲传的手艺和眼光。
　　刚放下没多久，一个穿着粗布围裙的中年汉子便踱步过来，用脚踢了踢柴捆，感受了一下分量。
　　“小子，这柴怎么卖？”
　　“老价钱，十五文。”陆星澜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那汉子是镇上一家小酒馆的采买，算是陆星澜的老主顾。他看了看柴，又看了看陆星澜因长途跋涉而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咂咂嘴：“成，还是你小子实在，柴好，不掺水。十五文就十五文，给我送到‘醉仙居’后门。”
　　“好。”陆星澜应下，心头微微一松。十五文，比他预想的还好一点，除了盐和药，或许真能余出几文钱给娘买点糖。

　　他重新担起柴，跟着那汉子穿过几条小巷，将柴火在醉仙居后院的柴垛旁码放整齐。汉子数出十五枚磨损严重的铜钱，递到他手里。铜钱带着对方的体温，沉甸甸的，是生活的重量。

　　揣好钱，陆星澜先去杂货铺称了盐，又去药铺抓了药。看着手里仅剩的三枚铜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那个卖杂货和零嘴的小摊，用两文钱买了一小包用粗糙草纸包着的麦芽糖。
　　只剩最后一文钱了。他捏着那枚铜钱，心里盘算着是留着，还是再买点什么。就在这时，集市中央传来一阵非同寻常的骚动，人群像被磁石吸引般向那边涌去，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去看！是仙师！”
　　“四大宗派的仙师来选弟子了！”
　　“天爷，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仙师？四大宗派？

　　陆星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他听过这些名字，在说书人唾沫横飞的故事里，在村民们茶余饭后充满向往的闲聊中。那是云端之上的人物，是能呼风唤雨、长生不老的存在，与他们这些在泥土里刨食的凡人，隔着天堑。

　　他不由自主地被裹挟在人群里，向前挤去。只见集市中央的空地上，临时搭起的木台上，站着三位气度非凡的年轻人。两男一女，身着统一的月白色长袍，衣袂飘飘，纤尘不染。他们神情淡漠，眼神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和高高在上。

　　为首的是一名负剑青年，面容俊朗，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他并未开口，但那无形的气场已让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旁边一位女子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却毫无温度：“奉天枢剑宗之命，于此寻觅有缘弟子。年十五以下，身无灵力者，可上前一试灵根。”

　　她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圆盘，圆盘上刻着繁复的符文，中央镶嵌着一块剔透的水晶。“手触测灵晶，若有光华亮起，便算通过初试。”

　　机会！一个鲤鱼跃龙门，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人群瞬间沸腾，无数少年被家人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涌向台前。一个个充满渴望和颤抖的手按上那冰冷的水晶，却又在片刻后，带着巨大的失望和灰败的脸色退下。测灵晶如同沉睡的死物，毫无反应。

　　陆星澜站在人群外围，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那些失魂落魄的少年，看着台上仙师眼中越来越明显的不耐，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去试试！万一呢？万一自己就是那万中无一的有缘人呢？

　　如果他能被选中，就能进入仙门，学习飞天遁地的本事，娘亲的病或许就能治好，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枚仅存的铜钱，被他攥得滚烫。

　　他开始奋力向前挤，人群的汗味、期盼的喘息声充斥着他的感官。他离木台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看到那测灵晶上流转的微弱毫光。

　　就在他距离台前只有几步之遥，几乎要伸出手的刹那——

　　“哼，尽是凡骨浊胎，浪费时间。”那负剑青年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此地灵气稀薄，果然难有良材。走吧。”

　　话音未落，三名白衣仙师身上同时亮起朦胧的清光，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从台上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数十丈外的空中，化作三道流光，瞬息间便消失在远方天际。

　　他们来得突然，走得更是干脆利落，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是玷污。

　　台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叹息声、抱怨声、不甘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陆星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距离那空荡荡的木台，只有咫尺之遥。

　　他错过了。

　　就因为那片刻的犹豫，因为囊中羞涩带来的那一丝自卑，因为挤在人群中的艰难……他错过了这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触碰仙缘的机会。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茫然如同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站在原地，仿佛周围的喧嚣都离他远去。手里那枚被攥得温热的铜钱，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仙凡之隔，竟如此分明，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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