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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树迷域
“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他好古怪啊!”
“……!!”
艳阳高照,风过松林。
宁玦昨夜睡在城外破庙,清早抻了懒腰,掏出新买的蒸饼,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慢慢吃着。
藕生嚷了一早上。
他耳朵听得痛:“古怪?哪里?”
“哈?你瞎了吗!”藕生大声道,“他从头到脚都写着‘绝非善类’四个字啊!”
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剪纸戏法,就连圣迦山的仙师也未必能做到。
昨夜少年主动上前搭话,简直叫人不安。
藕生惊恐道:“该不会是仙师吧?糟了,仙师察觉到我们的气息,下山捉鬼啦!”
宁玦啃着蒸饼,低低“啊”了一声。
藕生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连忙问:“啊什么?”
“饼好干。”宁玦诚恳道,“噎到了。”
藕生:“……大难临头了,你还有心思吃饼!!!”
宁玦费力咽下干饼,抹去嘴角的渣:“你弄错了一件事。”
藕生道:“?”
宁玦:“仙师捉鬼天经地义,若他是仙师,就不能用‘绝非善类’来形容,因为无论怎么看,‘绝非善类’都是我们做鬼的。”
藕生:“……”
“你还忘了另一件事。”
藕生:“??”
宁玦咧着洁白的牙:“如果害怕仙师看穿,你就不该去圣迦山,毕竟满山仙师,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藕生沉默半晌,幽幽道:“圣迦山我是非去不可的。”
宁玦吞下最后一块饼,藕生问:“今天做什么?”
“去珍娘家。”
藕生提醒他:“王善人昨日可说了,要再让他见到你,定找人撕烂你这张破嘴!”
宁玦平静道:“不是城中的家。”
藕生:“哈?”
宁玦掌心摊开。
淡白色的气旋缓缓流动,在他手心凝出一只灿金色的引路蜂。
他翻出一块手帕,里面包了几缕女人的发丝,是昨日诊脉时从珍娘的床榻上撷下来的。
宁玦摸了摸它:“去——”
引路蜂蹭蹭发丝,展开双翅,朝破庙外飞去。
-
珍娘未出嫁前,家住南郊凤陵村。
宁玦沿路打听,一路将珍娘的底细盘摸清楚了。
珍娘本是农家女,貌美动人,三年前被王善人相中。
可她不愿给王善人做妾,因那王善人实在太老,老得做她爹都有富余。
因此,珍娘在王善人来提亲时提了一个古怪的要求。
她说,村里多山,耕地稀缺。
村民种植皂角为生,日子贫苦。
自己不能独自去城里享福,若王善人能将村里的荒地变成良田,她就愿意给他当妾。
这本是迂回拒绝。
可谁成想王善人对她势在必得,不惜下了血本。
他请来仙师砍山凿田,硬生生从荒山上开辟出几百亩的良田。
这下珍娘没话说了,被父母和村里人摁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送到善人家。
藕生:“你为何笃定珍娘有情郎?”
宁玦反问他:“王善人有多少妻妾?”
藕生啧道:“一妻七妾,还有十几个通房。他自己说的。”
宁玦又问:“子嗣呢?”
藕生恍然大悟:“啧啧,那老色鬼十几个老婆,膝下却没孩子,想必那方面有问题。你怀疑珍娘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可即便这样,你又为何笃定她的情郎年轻俊俏呢?”
宁玦道:“猜的,她痛骂善人又老又丑,想必心里一定喜欢俊俏的男子。”
藕生道:“可我瞧珍娘是个爽利性子,你揭发她有情郎,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仿佛受了天大的污蔑,不似作伪。”
宁玦道:“我没说她作伪。”
藕生疑惑了:“那这情郎,到底有还是没有?”
四下荒草萋萋。
宁玦薅了把路边的野草,随手喂给阿饼。
往日阿饼十分贪吃,现下却只是嚼了两口就吐掉了。
宁玦放到鼻下嗅了嗅。
明明是鲜草,却一股苦涩的味道。
难怪牛不爱吃。
此时经过一个农妇模样的人,宁玦喊住她:“劳驾,请问珍娘家怎么走?”
村妇衣衫破烂,粗声粗气问:“哪个珍娘?”
“襄南城,王善人家那位。”
宁玦心想,既然王善人施恩村里,想必村人都认得他。
谁知村妇听后冷冷一笑:“王善人家的珍娘?你去王善人家里找啊!”
说罢猛地推开他走了。
藕生大怒:“愚昧村妇,竟这样野蛮!宁玦,别理她!”
宁玦倒不生气,他牵着牛慢慢跟着村妇,来到她家。
村妇家很小。
小院用矮篱笆围着。
屋顶破损,鸡圈也倒了半边,家里人丁稀薄,竟是找不到人来修。
灶上煮了一锅野菜汤。
她正在喂孩子吃饭,见宁玦跟来,没好气道:“都说了这里没有珍娘,你聋了吗?”
宁玦不理她的奚落,取来梯子搭在墙边,爬上去补屋顶。
村妇愣了一愣:“你不必殷勤,我说的都是实情。”
“自打珍娘做了王善人的妾,就没回过这穷乡僻壤。得到珍娘后王善人也没影了,村里的地种不了粮食,他管都不管,只把珍娘的爹娘接到城内去住,他们倒是享福了……现下村里没几户人家了。”
宁玦挽起袖口,淡然道:“你当我不存在就是。”
他补屋顶,修鸡圈,还把院角堆的木柴给劈了。
做完后,天色擦黑,他去院外牵上阿饼。
村妇:“这就走了?”
宁玦拍去一身尘灰,朝她道别:“多谢。”
村妇奇道:“谢我什么?”
宁玦温和道:“我心中疑惑已解。当今世道妖祸横行,求生不易,万望珍重。”
村妇刹那动容。
她站在篱笆前,呆呆望着宁玦远去的背影。
日暮西山,少年牵牛离开,走得却不是来时路,而是向山中慢行,背影从容。
藕生道:“你平白给她干活,想必是发现了什么。”
宁玦道:“农户家的房顶和鸡舍用的都是皂角木,就连院里的柴火也是皂角木,凤陵村百年来以种植皂角为生,现在却把皂角砍了劈柴,是什么缘故?”
藕生道:“王善人请仙师辟了几百亩两田,既有良田,也不必再种皂角了。”
宁玦道:“良田呢?”
田是有的。
可开春田里却没播种,而任由野草疯长。
一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一亩地种着庄稼。
仔细再瞧,村子荒凉凋敝。
真如那村妇所说,没几户人家了。
仅有的几户也穷败破落,过得艰辛。
藕生道:“……那村妇似乎提起过,村里的土地种不了粮食。”
“王善人请仙师开辟良田,想必用的就是从前生长皂角木的地方,他们把皂角砍了。”宁玦捻了一根野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又吐掉,“为一己私欲毁了照拂村子的百年树妖,妖魂怨念不散,田里种出的东西才会有苦味。”
藕生道:“皂角树妖?这跟珍娘又有什么干系?”
宁玦道:“你忘记王善人为何要开辟良田吗?”
“……是为了珍娘说,要把荒山辟成良田才愿嫁给他。”
“此事珍娘是引,善人动手,村人则冷眼旁观。”宁玦道,“若你是树妖,会当如何?珍娘腹痛如针扎,而皂角木又名将军树,树干遍生利刺。”
“你是说……”藕生惊道,“珍娘肚里的……别开玩笑了!就算有树妖也早被砍了,珍娘的肚子才八个月大啊?”
宁玦道:“她怀胎八月,日夜嚎叫,身体却没有损伤,还不足以说明她腹中的并非凡胎吗?”
“人妖结合,生下的孩子是为半妖。腹怀半妖之胎,三年显怀,珍娘嫁给王善人恰好三年。”
“珍娘未必知晓孩子的来历,妖邪夜里前来神交,醒来也只会以为是春//梦一场。”
一阵阴风陡地拂过,藕生听得毛孔竖立:“喂,天黑了,你不要胡言乱语!我们还是天亮再来吧!”
宁玦闭上眼睛:“来不及了。”
大地遽然震动。
荒野里的杂草疯了一样四散逃走,有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泥块四溅。
远处山巅一轮圆月惨白。
宁玦闪身躲避扬起的土块。
再一抬头,脚下土地里瞬间拔出几百棵漆黑的妖树。
妖树浑身利刺,高耸入云,树干处竟生着一张张碧青色的人脸。
藕生顿时魂飞魄散:“啊啊啊啊鬼啊——”
宁玦提醒道:“别怕,你自己也是鬼。”
上百张人脸浮贴在树干,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好在妖树钻出地面后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只是用冰冷的眼眸凝视着树林中的宁玦。
宁玦道:“若实在害怕,你就把眼睛闭上……藕生?”
藕生不答,吓晕过去了。
宁玦无奈。
四周树影朦朦,方向乱了,他放出引路蜂。
谁知妖树怨念极强,引路蜂在这里晕头转向,竟失灵了,一头撞在树上。
宁玦微微叹气,也不强求。
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他干脆坐下。
想到早上吃剩了半个蒸饼,此时有些饿了,就掏出硬邦邦的饼来。
正啃着,一道漆深的云翳遮住了月光,耳畔擦过低微的风响,宁玦抬头。
半空的枝杈上倚了一个人。
妖树并未攻击那人,利刺也没了踪迹,妖树安静地被他坐在身底,仿佛一棵乖巧的盆栽。
云翳散开了。
少年背抵月色,慵懒靠坐,一腿屈起,一腿随意垂下。
他玄衣华贵,腰间系着一把精巧的小银剪,笑着望向宁玦,在凉薄的月色里,有种朦胧的俊美。
昨夜,他正是用那把剪刀剪出一场纸人幻象。
他说,他叫贺极。
宁玦吃着饼,打招呼:“好巧,在这也能碰上。”
贺极道:“不巧,我是为你来的。”
宁玦“哦”了一声。
贺极望着穹顶的月亮,有些出神:“本不该深夜叨扰,可想起家中还有把旧伞未修,就唐突地跟来了。”
宁玦道:“等我吃完这个饼。”
贺极跳下树杈,盯着宁玦口中的蒸饼,伸出手来。
少年掌心白净,五指修长,煞是好看。
倘若他朝任何一位姑娘这样伸手,想必都不会遭到无情的拒绝。
可宁玦浑身写满了抗拒——因为他只有半个饼,而肚子却有十分的饿。
贺极很执着,漂亮的手一直悬在半空。
宁玦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饼递给他。
贺极右手覆上,把半截蒸饼夹在掌心,炽热的灵力从他贴合的两掌之中流逸出来。
少顷,他松开手,将饼子还给宁玦。
那冷了一整天,硬得像石头般的蒸饼,已变得温热且松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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