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微芒

　　这些天里，汉娜一直缠着玛蒂尔德，想让她带着自己到四处逛逛。玛蒂尔德平日里很少出门，却耐不过汉娜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
　　星期日的巴黎洋溢着悠闲与惬意，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烤布蕾和枫糖煎饼软糯香甜的气息。宽阔的街道上，路边的露天咖啡馆坐满了来喝下午茶的行人。优雅的妇女戴着宽檐软帽，用蕾丝手套包裹的纤细手指捏起咖啡杯。
　　她们乘着地铁，跨越小半个巴黎，来到蒂伊勒里公园，坐在八角池塘的长椅旁，看着人们迈着悠闲的步子在广场上游荡。
　　汉娜在德国的时候就一直很向往巴黎。学校里的老师是一个热爱旅行的老头，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厚得像啤酒瓶底。他有一本记录着他年轻时候环游各国经历的记事本，封皮是墨绿色的，足足有将近两英寸厚。
　　他给他们展示了卢浮宫的照片和壮观的埃菲尔铁塔，粗犷的钢铁建筑却拥有着细腻的造型。
　　“巴黎啊！”老头回忆起从前时总会带着餍足的微笑。
　　“那可真是一座美得不得了的城市！”
　　听着这样的话，围着他的男孩女孩们总会发出羡慕的感叹声，催他继续讲更多的故事。
　　汉娜很早就想到巴黎来看看，她曾经在梦中到过巴黎。她梦中的巴黎是一个被花朵与美酒包裹的城市，塞纳河如同一支缓慢的民歌静静地流淌，而河水两岸的人们穿着华丽的洋装，打着布满蕾丝花边的阳伞，自在地交谈着。
　　于是当少女联盟招募去巴黎游学的成员时，她毫不犹豫就加入了。
　　她看着身旁的玛蒂尔德，女孩正在望着从远处高高的屋顶飞下降落到地面上的鸽子发呆。
　　“喂！你总是喜欢这么一个人发呆吗？”
　　玛蒂尔德上下晃了晃腿，撑着长椅的油漆面摇了摇头。
　　“一个人也很好啊，我不喜欢听他们吵吵闹闹的。”
　　汉娜跳起身来，面向她，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那是你没有体会过和同伴在一起的乐趣！”
　　说着，她一把抓起玛蒂尔德的手，把她从长椅上拉了下来，牵着她向人群熙攘的地方奔去。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建了一个喷泉，窜起的水流伴着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此起彼伏地涌入云端。汉娜兴奋得像小孩子一样，拉着玛蒂尔德跑进了喷泉的中心。
　　“你疯了吗！”玛蒂尔德扯着她的袖子，“会被淋湿的！”
　　“怕什么！你来试试就知道有多好玩了！”
　　她们站在喷泉口环绕起的圆形空地内，乐声响起，四周的水流冲向天空。喷溅的水花淋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细流顺着额前的发丝淌落到脸颊上。汉娜却把头发撩到一边，快乐地大笑着。铜铃般的笑声激起身旁的飞鸟，“呼”地一下盘旋着飞向了天际。
　　玛蒂尔德被汉娜的笑容所感染，心里闭合已久的闸门忽然打开了，也跟着面前的少女一起笑了起来。

　　疯玩之后，她们彻底变成了两个落汤鸡。汉娜带着玛蒂尔德到临近的室内晾干身体，狭小的空间里，她们紧挨在一起，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射进来，在空气里弥散成了漂浮的光影。
　　被水沾湿后的衬衫紧紧地贴着皮肤，有一种黏腻的不适感。汉娜解开衣服最顶端的纽扣，用手扇着风，想让它快点变干。被空气微弱流动撩起的领口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如同牛奶颜色的绸缎。玛蒂尔德刻意地错开了视线，让自己的目光降落在汉娜身后的灰色墙壁上。
　　汉娜一心想让衣服快点变干，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人微微泛红的双颊，只是抱怨着天气的微凉。
　　玛蒂尔德怦怦跳动的心一边平缓了下来，一边让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游向那个纤细高挑的身影。

　　晚上，玛蒂尔德带着汉娜到奥德翁剧院看最新上映的剧目《伪君子》。
　　“太棒了！你也喜欢莫里哀吗？”
　　玛蒂尔德点了点头。
　　汉娜仿佛发现了知己一样，趁着演出还未开始的间隙，和玛蒂尔德聊起了戏剧。她说自己从小就很喜欢这些，但是爸爸妈妈从来都不让她接触，他们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娱乐。
　　她还讲起她的爸爸，平日里极其严肃，从都不允许自己在工作时间进入他的办公室。
　　玛蒂尔德想到他父亲纳粹的身份，心中微微有些抵触，然而还是选择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汉娜说起家里对她十分严格，但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学习那些一板一眼的知识。她喜欢出去玩，喜欢在宽广的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玛蒂尔德不由得对面前的女孩起了恻隐之心，有些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演出开始了，暗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她们随着灯光的熄灭隐没在黑暗中。
　　台上的演员穿着繁复华丽的中世纪服装，做着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引得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阵轰鸣般的笑声。
　　舞台上的桃丽娜痛心疾首地在玛丽亚娜和瓦莱尔之间周旋着，为他们传递着彼此不愿对对方说出的真情实意。汉娜贴着玛蒂尔德的耳朵悄悄地嘲笑两人的幼稚，温热的鼻息掠过玛蒂尔德的耳畔，她感觉到体内渐渐升高的温度，像是坠入了水汽弥漫的蒸炉。
　　她们好像两只藏匿在黑暗处的雏鸟，躲避着喧嚣的人群，诉说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语言。
　　玛蒂尔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离开她那件狭小的房间，和同伴一起坐在黑暗的剧院里，享受着时光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至少和汉娜一起，她的心里升起了一朵快乐的云雾。

　　她把目光再次放到舞台中央的表演上，戏剧已经快到结束，奥尔贡发现了答尔丢夫的真实面目。汉娜看得入迷，终于大出一口长气，笑容一点一点又爬回她脸上。
　　在谢幕观众雷动的掌声里，汉娜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不经意间和她对视，好像热带的海水在她眸中的倒影。
　　玛蒂尔德忽然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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