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成风

　　第三章无相遇

　　将海棠这一声属实叫的没有什么感情，彷佛是跟一位不太常见的邻居打了声招呼。

　　显然将风眠也没有那么满意。

　　天还没有亮，只是微微泛光。将风眠的香烟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上，微微弯曲，他只是浅浅地抽了一口，再吐出来，然后抬眼瞥了一眼将海棠。

　　将海棠头仍然微微垂着，不看将风眠。

　　父女二人的眉眼还是有些相像的。眉骨突出，眼窝稍稍有些凹陷，眼睛稍长，不大，但是胜在睫毛修长，仿佛给眼睛画了一道浓浓地眼线。不同的是鼻子，将风眠的鼻子大而阔，但将海棠的鼻子圆润小巧。

　　将风眠年轻时候显然还是有些资本的，从将海棠这幅少女脸庞便能知道。

　　但将风眠已经快要五十岁了，虽然没有啤酒肚，但是日渐松垮的身材已经昭示着他如同夕阳那般，正在落下去了。

　　将风眠开口道：“听说你去见那个女人了。”

　　将海棠听到这句话，才抬眼看了一眼将风眠。她不打算回应他，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她也这样做了。

　　她转头，没有拿书包，就打算穿上鞋去上学了。她心里想，书包里也没有什么东西。

　　但是将海棠转头的动作很快就激怒了将风眠。

　　将风眠右手仍然掐着香烟不放，右手却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用力朝将海棠头上一掷。

　　“啪——”飞起的遥控器打在了将海棠的左肩上，又落在脚下。

　　将海棠没有躲。

　　将风眠扔完遥控器，似是觉得还不够，又捞起沙发上的枕头扔去，手中的烟随着他胳膊的挥舞，烟灰乘着空气飞在他周身。

　　将海棠转头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那烟灰像是将风眠的骷髅，在烈火中烧出了灰烬。

　　“老子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吃里扒外！去见那个女人！”

　　她没有什么其他感觉。

　　但是将风眠的声音显然已经吵醒了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的卧室正在客厅旁，卧室的门打开了。

　　爷爷奶奶出来，不说话，皱着眉看了一眼将海棠脚下的遥控器和杂物，再看了一眼仍然难以扼制愤怒的将风眠。奶奶揣着手，担忧的眼神落在将海棠身上，奶奶用胳膊碰了碰爷爷，爷爷说道：“糖糖，去上学。”

　　听到这句话的将风眠，彷佛又被摁了开关键，瞬间从沙发和茶几的间隙挪出来，手里的香烟扔到地上，转手便拿起一旁的花瓶摔在地上，喊道：“上什么学！老子在这里她上什么学！”随及又对茶几踢了两脚，他甚至弯腰抬起茶几想要将想将茶几翻倒。

　　将海棠看着将风眠的动作，又想到，那是我和爷爷玩儿捉迷藏的地方。

　　茶几被翻倒，茶几上的杂物瞬即铺满整个客厅。

　　可这时候的将风眠仍然没有罢休，直冲着江海棠过来，一把拽住了将海棠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去见那个女人！为什么！”又低声在嗓子里咆哮：“你真是给老子丢脸，真是给老子丢脸！老子真想掐死你！”

　　将海棠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或动作，任由将风眠将她从门口又拽向客厅中央，将风眠一个用力就将将海棠推到在地。

　　爷爷奶奶早已经已经无法再容忍将风眠的粗暴动作，随着将风眠拽着将海棠往客厅的同时，一左一右拽着将风眠的胳膊，企图制止将风眠，让江风眠冷静下来。

　　家里可真吵啊，将海棠趴在地上想着，有将风眠愤怒的吼叫，有爷爷着急的怒骂，有奶奶快要控制不住的呜咽。

　　将海棠感觉自己的背上挨了几脚，她有些疼。

　　她还听到将风眠吼叫着对爷爷奶奶说：“看这个孩子被你们带成什么样子！她都不认我这个老子！只认那个水性杨花的妈！”

　　她又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巴掌，又听到有人摔倒在地，撞在什么东西上。

　　将海棠瞬间觉得自己的血液充上脸颊，她忍着背上的疼痛蹭着往前爬，伸手拿起被扔在地上的木质按摩锤，迅速起身。

　　但没有她想象的那场景。

　　只见是将风眠坐在地上，半靠着电视机，脸上是被一掌掴出的红印。

　　将海棠呆住了。

　　爷爷这时候手在微微颤抖，说出话也难掩难过伤心：“风眠，你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奶奶受了惊吓，一双手悬在胸前，不知道该如何。听到爷爷说这句话时，才上前两步，扶着爷爷。

　　“你一年回来几次！不回来也就罢了，可是你看看！你回来后这幅样子，你还有个当爸的样子吗！”

　　将风眠似是被这一掌抽回了神智，眼神逐渐聚焦，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

　　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晨曦的微光照亮了墙壁，也照亮了将风眠的脸。此时的将风眠像是聚光灯下颓败的演员，忘记了台词，忘记了技巧。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也渐渐落下了，房屋里竟然是一片沉默。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了。

　　爷爷、奶奶、将风眠仍然沉浸在演出结束后的唏嘘中，将海棠醒了过来。

　　谁会这么早就来敲门？不用思考，是刚才的声响扰乱了楼上张阿姨的清梦，上门来骂人了。

　　于是她去跨过地上的男人，穿过爷爷奶奶，去开门。

　　这不是熟悉的邻居。她只见到一个男人，身型很高又魁梧，单眼皮，脖子上戴着条黑绳，黑绳末端汇聚在胸前，看不到戴着什么，被掩到黑色的T恤里。

　　他只是很随意的站在家门口，说：“你们家，能不能安静一点？”他声线低沉，没有显露出什么怒意，只是面无表情。

　　将海棠肩膀抵着门，迟疑了一下，说：“对不……”

　　话没说完，爷爷走上前来从缝里看了一眼是谁上门来。

　　“是小陆。”爷爷把将海棠拉到身后。

　　“对不住，小陆。”爷爷没有多说什么，手心向下冲着这位“小陆”摆了摆，意思让他稍等，又稍遮掩着门，让将海棠去拿书包。

　　“小陆，我知道你今天得去中心医院，这孩子在一中上学，顺路，很近，你帮爷爷个忙，送送她。”爷爷仿佛对这人很是熟悉。

　　小陆，名叫陆韧，新来的楼下101住户。

　　陆韧未置可否，将海棠就已经拿着书包出来了。

　　爷爷再没有多说，关上了门。

　　将海棠和陆韧看着爷爷干脆利落的关门，都愣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陆韧低头看了眼将海棠，正好将海棠也在抬头瞧了眼陆韧。

　　二人默契地转身下楼梯。

　　下到一层，二人像是没有听到爷爷的交代一样，陆韧开锁进屋，将海棠头都不回地出了单元门，自己上学去了。

　　默契至极，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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