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罗愈，四十岁出头，只比眼前的夫妻长了十个春秋。
　　然而，尽管他年岁尚轻，却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无人能与之匹敌。
　　早年间，他便接受过认知心理学和人工智能领域的专业知识培训，并掌握了脑科学前沿技术。因此，他在医疗实验设计方面独辟蹊径，尤其治疗思路和方案都独树一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项，便是治疗墨海症的实验——记忆岛。

　　在治疗过程中，该实验会将患者的意识拟态成人形，即患者自己。罗愈及其团队成员会用刺激脑部的特殊机器，驱使该“意识人形”游离到最终目的地，即被隐藏患者全部记忆的区域，有可能是海马体，但也有可能是其他地方。
　　而患者的“意识人形”能否顺利抵达，即实验能否顺利进行到结尾，取决于该“意识人形”。它必须循序渐进地经过各个记忆神经元，帮助患者重新搭建联系，驱散记忆区域上方的“浓雾”，让记忆恢复。

　　罗愈说得口干，见古思淼还一脸茫然，就想打个比喻。
　　“你的意识就好比化作了一缕魂魄，漂浮在海面上，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只能随波逐流。然而，一旦受到特殊的刺激，如一艘船经过时，这漂浮的灵魂仿佛找到了他的救命浮木，他会紧紧跟随船只，前往那些曾经留下深刻记忆的岛屿，重拾那些影响他人生三观的重要经历。经过这样一番旅程，如果一切顺利，你醒来后应该能够恢复如初。”

　　然而，罗愈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他声明这个实验试图操控患者的意识，可意识是最难以被控制的，因此实验过程中，会有可能发生意外。

　　“小淼，按照程序，我还是得再问一句，你确定参与该实验吗？”
　　“罗老，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实验不是很顺利的话，我有可能醒来后还是这副失忆的模样，最坏的结果是再也醒不过来？”
　　“无法清醒的结果微乎其微，除非你的意识主动不愿意清醒……
　　“比如现实生活给你的打击太大，让你想要逃避，于是你不愿意醒过来，你的意识就选择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停留在某座记忆岛里。
　　“但你罗老我啊，可不会选择这样的患者来参与我的实验。而且我现在看你俩这情况，跟你失忆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好得很啊。”
　　罗愈看着眼前十指紧扣的夫妻俩，调侃着说：
　　“所以，最坏的情况，只有可能是你醒来后依旧什么都不记得，小舟对此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不用太担心。”
　　“行，我明白了，这实验我要参与。罗老，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古思淼难得正经地跟人说话，罗愈听完笑了笑。
　　古思淼转身跟旁边的全轻舟嘱咐：
　　“你放心，我会恢复记忆清醒过来的，等我，好吗？”
　　“嗯。”
　　全轻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古思淼的手。

　　穿上病号服的古思淼踏入了一个病房，这个房间架满了复杂的医疗设备，还有两张床。
　　古思淼根据指示，躺在其中的一张病床上。
　　罗愈和他的助手们聚拢在古思淼身边，捣鼓着各种机器设备。
　　罗愈低声对古思淼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开始指导麻醉医师为他注射麻醉剂。
　　正常情况下，陷入麻醉状态的人与正常睡着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状态，前者比起后者失去了自主意识。然而，当患者从麻醉状态逐渐恢复到完全清醒时，自主意识在这个过渡的时刻也被恢复了，而且这个意识极易受到机器的监测和控制。

　　一方面，选择不在患者的睡眠状态中干预他们的意识，是因为在睡梦中的意识相对活跃，难以驾驭。
　　另一方面，如果请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催眠干预，即由人来控制患者的意识，也因受到的主观因素和不可控因素较多，故都不如机器控制来得稳妥。

　　尽管罗愈有时候表现得像个老顽皮，但在专业领域中，他的思考却异常严肃。
　　过去几年，他迅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最终采取最可靠的治疗方式，绝对不走风险高的路线，完全保证患者的安全。
　　罗愈看着古思淼，心里默默祈祷他能被治愈。
　　几分钟后，古思淼开始逐渐进入麻醉状态，他的思绪纷乱，突然想起自己忘记询问一些事，比如他多久才能醒来。而且，自从穿上病号服、步入这个房间，他始终未见到全轻舟的身影。

　　“不是说好会一直陪我的嘛。”
　　“不知道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哭着，但依她的性格，好像不是那么容易会哭。”
　　“啊，有点想她了。”
　　在古思淼闭上眼睛前，他隐约听到罗愈叫了全轻舟：
　　“小舟，你准备好了吗？你确定要……”
　　后面的话，古思淼再也听不清了，但他心里雀跃得很，原来，她在啊。

　　等古思淼再次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漂浮在海上。
　　“为什么感觉这么熟悉？好像我做过的梦啊。”
　　果然，跟梦境一样，四周一片漆黑，望不见星辰和月亮。
　　古思淼知道他不会沉入海底，要静静等待什么东西的经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两声长鸣，有一艘船驶来了。
　　在梦境中，古思淼未曾看清船只的外貌，他以为会是一艘庞大的轮船，因为只有那种巨轮才能发出进港的鸣笛声。结果，他转身一瞥，却发现是一叶扁舟！
　　扁舟虽小，但无比结实。舟体似乎承载了岁月的印记，痕迹不明显，却足以赋予它一丝丝古色古香的韵味。

　　在古思淼下意识地准备登上小舟时，他突然注意到船上站着一个泛舟人。
　　这个泛舟人的轮廓分明，却没有清晰的五官，仿佛由水雾凝结而成，难以分辨其性别。
　　泛舟人手持一根长长的竹竿，轻巧地向斜上方拎起，然后又迅速向斜后方插去，竹竿入水中，抵到礁石或它物，使其能推动船只继续滑行。

　　泛舟人仿佛不能察觉古思淼的存在，只是心无旁骛地继续泛舟。
　　古思淼心生疑惑，欲言又止，想了下还是准备询问泛舟人几句话。
　　突然他的耳朵里又传来两声长鸣声。
　　紧接着，船只停在了第一座记忆岛的港口前。

　　古思淼回想起罗愈说过的话，他将前往一座座记忆岛，以便重新找回自己的经历。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将前往多少座岛屿，也不晓得每座岛上的记忆是他过去生活的哪一段。岛屿的选择，似乎是他的潜意识决定的，据说选择的理由，是患者深度以为只有这些记忆才能诠释如今的自己，才可说明自己究竟是谁。

　　然而，即使这些选择是在潜意识中做出的，古思淼仍旧一无所知，因为他记不得任何过往。
　　他只能默默地走下船只，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陆地，试图回过头询问泛舟人，却发现扁舟早已不见了。

　　“好嘛，溜得挺快，我不信下次见面还能说不上一句话？！哼~”
　　古思淼浑身是胆，就算失去了记忆，他也把这一趟旅程当成一场充满趣味的冒险游戏，内心轻松，满怀期待，尤其期待能与小全轻舟相见。
　　如此美妙地想着，他加快脚步，两步并作一步走。突然，周遭的景色一变幻，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原本在行走，此刻却坐在一张课椅上。抬眼一瞧，果不其然，他来到了一间教室之中。
　　古思淼处变不惊，他往窗边的玻璃上看了几眼，发现自己变成个年轻少年，约莫十四五岁。

　　“嗯，虽然年轻了很多，但看着有些稚嫩，不过仍旧帅气。”
　　古思淼毫不掩饰地自夸一番后，准备站起身，出去找一面镜子，好再仔细查看一番。
　　可这时，他的面前飞来了一张椅子，正准备砸到他的脑袋上。

　　也许是因为身体变小了，古思淼觉得自己的身手更矫健，竟然能够侧身避开。他从容不迫地滚落到地上，瞧了眼砸向地面的那椅子，椅子的一条腿几乎快断了。
　　“好家伙，这是真椅子！扔过来的力气还不小呢，想把我往死里打啊。”
　　古思淼皱起眉头，眼睛迅速寻找搞事的人。
　　“看什么看，古思淼，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我警告你，现在跟我去厕所，我们兄弟几个要跟你好好聊聊！”

　　古思淼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段回忆会是参与一场校园暴力！
　　不是应该会有很美好的回忆吗？他的“意识”怎么会想要来到这里啊，真奇怪。
　　哎，小孩子打架可没轻重，看似最天真，实则最残暴，原始动物一般，毫无人性可言。
　　也不知道古思淼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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