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格神明

　　人间是神明的一场梦。
　　虽然王招没有厉害到这个程度，但是以自己做梦的形态窥探人间是没有问题的。正好他最近需要休息，不能再耗费精力，干脆就浅眠一下，顺便看一看那女孩。
　　梦境总是虚虚实实的，笼罩着诡异的光点遮挡视野，所有人的脸都要画上几笔，免得被神在梦中记住。
　　作为花费了他力量的死人，女人的脸倒是很清晰。她非常有作为一个死人的自觉，悄无声息地躲在楼梯间里，等待光线彻底暗下去。
　　现在的人已经不会那么早睡觉了。王招看着女人贴着墙等了好久好久，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才有所动作。
　　他饶有兴趣地跟着女人走。这姑娘没死多久，衣服甚至都还完好，要不是脸上红红紫紫的，甚至可以冒充活人。
　　他本来以为，这小女孩要想点什么办法坑蒙拐骗进门，结果人家直接从衣服兜里掏出钥匙，毫不犹豫地开门进去了。
　　王招抬头看向走廊尽头。
　　他记得这个东西叫“监控”。不过死人和活人不一样，这监控应该也录不进去什么。但是开着的门还是不太对劲，王招尝试给监控施了个障眼法，意外发现有用。
　　太有意思了。现代社会如此多的新奇器械，最后都没有脱离人类工具的本质。
　　王招悠哉悠哉地盘腿坐下了。他没有兴趣去围观什么虐杀和精神折磨，只等着女人做完事出来，正好他也可以监督一下这姑娘有没有老老实实按他说的做，不伤及无辜，同时还要带那一串小女孩往生。
　　“……！”女人跨过门槛，被门旁边坐着的王招吓一跳，“……您怎么在这里？”
　　“事做完了？”王招问她。
　　女人有些尴尬地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呃……是的，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把他下面给剁掉了，就算还有个实体，明天起来他大概也没法使用了。而且我的女儿们把他的头卸下来当球踢了，可能……他也会精神失常？”
　　“哇，”王招很感兴趣，“你女儿们呢？”
　　“在这里，”女人举起自己的手腕，“她们扯了他半只耳朵拿来玩。真高兴能看到她们这么活泼的样子。”
　　王招陪着女人下楼：“我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是的，”女人眼睛亮晶晶的，“我已经想好怎么办了。我会带着孩子们去他们承包的鱼塘喂鱼。”
　　她笑了一下：“顺便还能恶心一下周围人。”
　　很聪明的小女孩。王招想。
　　哪怕是没和她沾上直接因果的都能报复到，真是很聪明的想法。
　　王招和女人聊着天，已经走到了一楼。这栋楼房构造有些奇特，楼梯间被隐藏起来，电梯需要刷卡，从大门进来出去都要门禁卡，没来过的人甚至会走不出去。因此，这一块现代化的楼盘卖得一般，总有人觉得它风水不好。
　　凌晨三点，楼房一口门口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
　　本来王招是不在意的，以为是什么溜进楼房的流浪汉。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的脸十分清晰，身形却和王招自己差不多虚幻，正是凌晨三点应当正在和外公外婆睡一个屋子的展概。
　　王招以为是展概魂魄出走，立刻上前想要捉住他的肩膀，展概自己倒是悠悠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一瞬间，展概人懵了：“？！”
　　“这……”王招眼看着自己的手扣在展概的肩膀上，“魂魄出走，我怎么能碰到你……？”
　　“我在家里睡觉啊……”展概很茫然，“外公外婆呢……”
　　“你在我梦里，知道吗？”王招戳戳他，“按理来说我除了施法应该什么人也碰不到，什么人也看不见的，可我没有在你身上施法。”
　　“梦里？”展概环顾四周，同时也看到脸色青紫的女人。他强装镇定，手却在发抖：“那……你能放我走吗？”
　　“不能哦，”王招在他面前挥挥手，“我也不确定你为什么在这里，不过这里并非广义上的梦境，而是一种现实。你尝试自己醒过来一下？”
　　展概皱了一下脸：“大概不行。”
　　“那你先跟着我们走吧，”王招站直了，“应该不是魂魄出走。不会有危险的，我醒了，你应该也能回去了。”
　　“那我们要去做什么？”展概温吞地站起来，转向女人，“应该是……这位姐姐的事情吧？”
　　“啊……是的是的，”女人捂嘴笑起来，“我要带孩子去投一下湖，有些痕迹还得麻烦你们呢。”
　　展概被她嘴中的“投湖”所震撼，一路上都没说话。
　　他们一行人……一行不是人的人形靠着腿一路走到水库附近，承包的鱼塘也近在眼前了。
　　“直接沉下去就行，”王招挥挥手，“我要收回力量，你马上就不能动了，快找个好点的位置。”
　　他顿了顿，将自己刚学到不久的话说出口：“记得给我个五星好评。”
　　展概没忍住笑出声了。
　　女人也被他逗笑了：“那是当然的。您是山神吧，这个也要评业绩吗？我应该怎么做？”
　　“你只要知道我帮了你这件事就行，”王招说，“天快亮了，抓紧时间吧。”
　　“我其实……”女人迟疑了一下，“可以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王招示意她：“你说。”
　　“我的爸爸妈妈……也住在那栋楼，”女人目光温柔，“等我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他们知道我死了之后，和他们说，‘不要照顾孙子，他也是杀人凶手’。”她顿了顿：“还有，我很爱他们。”
　　在阳光出现在天际线处时，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们，沉入了水底。她的意识还在身躯里，静静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
　　王招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回馈的力量。他的能力已经在慢慢复苏了。
　　展概偏过头看着他。
　　“这是做梦。”王招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赶紧享受和你外公外婆最后相处的一段时间，别在我梦里耗费精力了。”
　　展概眨了眨眼。
　　“我知道。”王招也学他眨了眨眼，很高兴的样子，“你相信我。”
　　所以灵魂才会被王招带走，离开躯体，变成和王招一样的状态，跟随在王招身边。
　　他在梦中看到的这张脸，是他的第一个信徒。
　　但是这个社会，信徒什么的早就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既不需要信徒去传播他的事迹，也不需要信徒来照顾他的起居，更不需要被信徒供奉起来。他与信徒待在一起，他明明也是凡人之一。
　　王招一这么想，就高兴起来。
　　这份高兴一直持续到他醒来。
　　王招伸出手，手指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个女孩的情感比他想象的还要浓厚。
　　王招曲了曲手指，感受到复苏的力量，心情很好。
　　门外，展概已经给他做好早饭，准备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陪外婆外公去了。
　　“我可以去吗？”王招扒着门框，举起手，“我会很听话的。”
　　展概垂着眼睛收拾东西，就是不看他：“您要去干嘛呀？”
　　“我想去呀。所以不能去吗？”王招学他眨了眨眼睛。
　　“我们要去钓鱼。”展概慢慢地说，“神仙也要去钓鱼吗？”
　　王招把这句话和帮助的那个女孩联系到一起，表情立刻变了。
　　展概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小声叹了口气：“我先走了哦，王招。”
　　“好吧，那我不旁敲侧击了，我直接问，”王招挡在门前，“你很奇怪。你在想些什么？”
　　展概的外公外婆很紧张地在门外看着。
　　“……”展概又叹了口气，“对不起。”
　　王招挑起眉头。
　　“我在想，王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去实现别人的愿望了。
　　说着，展概垂下眼睫：“但是我刚刚意识到，我这样想实在是太自私了。我没有为你做什么，还妄想你帮我做什么，这真的太自私了。”
　　王招一乐：“这就是你得到的结论？”
　　“你帮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我还在要求更多，”展概把头也低下去了，“神仙要做什么，那是神仙的事。”
　　王招笑容一顿，伸手狠狠弹了展概一个脑瓜崩：“结论错。”
　　“你要把我供起来吗？”王招恶狠狠地说，“我都已经……算了。”
　　“那是……我很久以前的朋友，委托我去办的。我有在很认真地对待你的愿望。”王招从未面对过如此严肃的指控，“我接了点外快在养家糊口，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并没有一口气持续实现两个愿望。”
　　展概有些懵：“我没有说你三心二意……”
　　王招随手从空中取出一本书，想要指给展概看，翻开才想起来展概看不见上面的字，只能又收起来口头讲述：“人的灵魂是一直待在躯壳里的，无论生还是死。我只是让死亡的躯壳重新拥有了行动能力，并且这种行动能力取决于身体的腐烂程度。当肉身湮灭，灵魂就会往生。”
　　王招直视展概：“我的能力不足以一直支撑着你外公外婆维持肉身，得从其他地方吸取愿力。我一直有在很认真地对待你的愿望。”
　　展概于是也直视着他：“……如果人的灵魂一直待在身体里，那我昨天晚上，怎么灵魂出窍了？”
　　“你心里很清楚。”王招说，“你明明已经成为了我的信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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