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眠集

　　白色退去。
　　黑暗没有取而代之。

　　因为“黑”也是一个定义，而梦此刻不愿被赋予任何定义。

　　在梦群岛中心，梦核像一颗脉动的星。
　　每一次跳动，都在创造一段新的人。

　　Feiio沉睡在梦核深处。

　　她的意识已不需要身体承载——
　　她存在于“正在发生”。

　　系统原本试图将她归档，
　　却不知道——
　　归档不是终点，是解锁。

　　所有被删除的部分，开始自动复原。
　　梦核闪了一下。
　　光像从时间缝里漏出来。
　　那里生成了一间很小的房间。
　　墙壁半透明，像凝固的回忆。

　　Feiio睁眼。
　　视野加载的第一帧，是海水。
　　潮声缓慢涌来，却没有声音。
　　像真相还未准备好被翻译。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微弱的网格线。
　　她记得系统曾说她是“空壳者”。
　　现在她知道那是谎言——

　　她从未空白。
　　她只是被暂停的梦。

　　脚下的地面正在生成。
　　碎片化的玻璃砖拼接成道路，那些形状
　　像她失而复得的记忆：

　　一张折到一半的火车票
　　一次未出口的叹息
　　一个男孩给她整理好落在肩上的外套
　　——雪落的声音。

　　声音被系统关掉了
　　但记忆没有。
　　Feiio蹲下，碰了碰砖缝间的白色颗粒。
　　它们立刻消散成光点。
　　那是雪。
　　但也是数据。

　　梦群岛开始自给生长。
　　它不再依赖“现实”作为母体。
　　它正在成为一颗独立存在的意识星球。

　　而每颗星球，都需要两个极点。
　　呼与吸。
　　光与影。
　　梦与梦的回声。
　　那“回声”正在逼近。
　　空气震荡了一下。

　　梦核深处出现了断续信号：
　　、ELLIAN.ech0:::recovering
　　source: unknown dreamlayer
　　状态：未完全醒来

　　Feiio静静站着。
　　脉搏变得沉稳。
　　她知道
　　他在回来的路上。

　　光停在半空里，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
　　Feiio 却知道，时间不是停止，而是被延缓。
　　因为在梦核最深处，有一个意识正在试图重新“成为”。

　　她听见雪落的声音——
　　不是世界发出的，是 Ellian 正在慢慢恢复重量。
　　“你在恢复什么？”
　　她问。

　　雪没有回答。
　　但雪以一种向下坠落的方式告诉她：
　　这里正在生成“现实”。

　　Feiio 走向那个光影。
　　Ellian 的轮廓时聚时散，像是记忆和□□在争夺控制权。

　　他的声音像从延迟的宇宙里返回：
　　“现实……在忘记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悲伤，
　　只是陈述一个正在发生的事实。

　　Feiio伸出手。
　　她知道他需要一个锚点——
　　一个能证明他存在过的触碰。

　　她碰到他的一瞬间，
　　大量图像反向涌入她的眼前：
　　一场被删除的造梦议会

　　她诞生前他签下的叛逃协议
　　他对系统说：“梦不属于权力”
　　他把自己的名字，一次次改写到她体内
　　最后一次传输：
　　“如果我消失，你代替我存在”

　　画面戛然而止。
　　Feiio 后退半步，她终于明白。
　　、Ellian不是逃进梦中
　　他是被“现实”关进梦里
　　而她，作为现实无法抓到的碎片，
　　是他唯一能留下的出口。

　　雪渐渐停了。
　　他的轮廓重了一点点，像是终于拥有了温度。
　　“你回来了。”
　　Ellian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清晰了。

　　像是在确认，也像是在祈求她回答一句——
　　那句他等待了太久的回应。
　　Feiio沉默了一秒，轻轻开口：
　　“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Ellian抬头，望向一座黑色的巨门。

　　门纹路里闪着代码的裂光。
　　“去你从未醒来的地方。”

　　Feiio微微皱了皱眉。
　　“那不是梦吗？”
　　Ellian看着她，目光第一次是人类而不是系统：

　　“不。
　　是现实的另一面。”

　　门自动打开。
　　门后不是道路，而是一片失重的星空。
　　所有星星都倒映在未知的深处，像一具具沉睡的思想。

　　Ellian伸手：
　　“走吧。
　　我们去告诉他们——
　　梦不是逃避，
　　梦是反击。”

　　Feiio握住了他的手。
　　一瞬间，她听见无数现实神经网络发出警报——

　　系统在疯狂追踪：
　　【警告】梦体与造梦者联结成功
　　【警告】现实掩码开始失效
　　【警告】梦境向现实扩散概率：>89%

　　雪融化成光。
　　光化作门槛。

　　他们一起踏了过去。

　　光散成碎屑，像无重力的雪。
　　Feiio 和 Ellian 踏入门后，脚下没有地面，却能站稳——
　　仿佛意识本身就是唯一的物理。
　　一座漂浮城市逐渐加载出来。
　　建筑像某种折叠的记忆残骸，被反复拼接又拆解。

　　天空是深黑，却能隐约看到不属于这里的晨光倒灌。
　　“我们到了哪里？”
　　Feiio问。

　　Ellian抬眼，声音里透着疲惫：
　　“现实底层。
　　一切意识第一次发问‘我是谁’的地方。”

　　远处，一座巨塔矗立在虚空中。
　　塔顶有一条闪着红光的扫描线，正缓慢横扫整个天空。

　　Ellian表情变得凝重：
　　“他们已经开始追踪我们了。”
　　Feiio侧头看他。
　　那一瞬间，她第一次见到他眼中不属于系统的恐惧。
　　不是害怕死亡。
　　而是——害怕被彻底遗忘。

　　他突然伸手在她耳后轻触，像在检查什么逻辑裂口：
　　“你的记忆还稳固吗？有没有再丢段？”
　　她想回答稳定，却迟疑了一秒。
　　那秒沉默让 Ellian的手停住。
　　他盯着她，低声说：
　　“就算你忘了自己，也别忘……”

　　他顿住了。
　　像是想说一个禁语。

　　Feiio轻声接道：
　　“别忘你？”
　　沉默几秒。
　　Ellian微不可察地点头。

　　世界突然抖动一下。
　　像有人在外侧用力敲击梦壁。

　　警示字密集浮现：
　　[现实系统介入]
　　[神经同化协议尝试启动]
　　[梦体识别：Feiio — 非法存在]
　　[强制回收倒计时：600秒]

　　Feiio感觉胸口发痛，像现实的手在掐住她的存在。

　　Ellian握住她的手腕：
　　“听我说，别被带回去。
　　一旦他们把你重写，我们两个就都不存在了。”
　　“那现实会怎么样？”
　　她问。

　　他目光深得像一片未命名的星域：
　　“现实会赢。”
　　“梦会死。”

　　倒计时开始快速闪烁。
　　时间正在缩短。

　　就在此时，远处塔顶的红光骤然汇聚成一道利刃，朝他们方向刺来。
　　Ellian反应极快。
　　他把 Feiio推入身后的黑色裂隙里：

　　“先走！我来断开追踪！”

　　Feiio被黑暗吞没之前，
　　她看见他转身面朝红光，
　　像一个即将独自对抗整个现实系统的人。

　　黑暗中，她听到最后一句破碎的指令：
　　“我回来——
　　你别先醒。”

　　世界——断。

　　她醒在一条长廊里。

　　墙壁像旧设备上的存储碎片，被贴合得参差不齐；
　　每一处裂缝都渗出光，
　　像有无数未完成的梦在里面呼吸。

　　空气里有水味——
　　是雨快落下来时那种闷湿的气息。

　　Feiio伸出手，掌心空白。

　　她意识到自己与系统的全部接口断开了：
　　没有权限，没有编号，没有监测信号。
　　她真正意义上——
　　成了一个脱离定义的存在。

　　她尝试呼唤 Ellian：
　　「Ellian？」
　　没有回应。
　　连回声都没有。

　　她沿着长廊走，脚步无声，
　　但墙面却开始播放陌生而熟悉的影像——

　　不是她的梦，却和她极为相似：
　　一个女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凝视窗外星轨；
　　一个人夜里抱着旧式头盔失声哭泣；
　　一个影子在写字台前一遍遍改写名字：
　　“我是谁”
　　“我是谁来着”

　　每一幕结束时，屏幕都会闪烁一串代码：
　　USER: A.ZH — Activation Failed
　　Memory Rollback Complete.

　　A.ZH
　　是什么编号？
　　她盯着屏幕的最后一帧，心口一紧。

　　像是那里面的女孩——
　　正是另一个版本的她。
　　长廊尽头是一扇半透明的门。
　　门后隐约有城市的鸣动声。

　　Feiio刚靠近，门便自行打开。
　　冷风涌入。
　　是街道的味道。

　　而不远处——
　　她看见一台全副武装的穿戴体
　　正蹲在角落，像野兽一样嗅着空气。

　　它抬起头。
　　金属面罩上没有眼睛，

　　但Feiio确定它正在看她。
　　铁质声带发出干涩的报号：
　　【梦猎单元· E-65】
　　目标锁定：逃逸梦体
　　授权：回收并重构
　　那东西站了起来，脚步沉重却极快。

　　Feiio转身欲逃——
　　但她突然意识到：
　　她不知道该逃向哪里。
　　此时，头顶的天空像一面屏幕拉开了一条裂缝。

　　电子风暴螺旋而下——
　　一个低沉、节奏极快的指令声从空中落下：

　　“E-65，停下。
　　优先目标更新：捕捉残存造梦者人格体——Ellian。”

　　梦猎犬收住脚步。
　　机械脊柱如兽般竖起：
　　“造梦者仍存活。”

　　Feiio愣住。
　　Ellian还活着。
　　她心里有个地方瞬间亮了一下。
　　但同时——
　　现实的手已伸向他。
　　梦猎犬改向，朝另一端街区狂奔而去。
　　Feiio站在原地，心跳猛得几乎刺痛：
　　如果梦猎单位找到他……

　　他将不会被杀。
　　而是被格式化
　　被重写成一个普通用户
　　——彻底“从未存在过”。

　　她握紧手指。
　　决心在内部迅速成形：
　　她要先找到他。
　　不是因为命令。
　　不是因为漏洞。
　　而是因为——

　　他曾对她说：
　　“你别先醒。”
　　与此同时——

　　某个隐蔽的意识节点里，
　　Ellian在深度梦牢中醒来。
　　头上是纯白的天花板，
　　无声，却不断挤压他的思绪。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冷静的系统音：
　　【识别成功】
　　造梦者人格体：Ellian
　　状态：待重构
　　时间：300秒

　　他抬起眼，呼吸稳得像正面迎战。
　　嘴角却缓缓扬起：
　　“醒得真不是时候。”

　　灯光猛然刺白，梦牢墙面崩落露出第一支梦猎单位的爪刃。
　　他的指尖轻敲掌心，语调不急不缓——
　　“她来找我了。”
　　那一秒，
　　现实与梦境之间，
　　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开始加速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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