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入1

　　江酒踉跄着，被甩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痛麻了。她揉揉痛处，摸到一个口子，被磨出来的。她有些心疼。衣服磨坏了，得花钱买针线缝补。

　　掸掸手掌上的灰尘，她检查了下，只有一块地方磨掉层皮。

　　白茯扔下江酒就不再管了，转身扫一眼看热闹的人，一帮大男人刷得安静下来，只听他高声喝道：“看什么看！上车！”

　　一群人呼啦啦涌上车，车厢底板被踩得哐当响。

　　白茯两步就跨过去，拾起地上的车板，用力一甩，“咣！”又是一声爆响，骚动彻底静下来，一双双眼睛默默地看着下面。

　　但凡有点眼见的都能看出来，这位有话语权的守卫者脾气很不好。

　　江酒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准备走。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没有留下的立场。

　　“黑户区”的黑户就像过街老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招人待见。

　　“白哥，没有说女性不允许参加。”

　　一片和谐里，这道反驳犹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从面相上看，昭洱是个温顺的人，五官轮廓独有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气质。但此刻，他的神色坚定。

　　给车板上了锁，白茯折回来，依旧冷着脸，“今天资源利用站是中介商轮值，来的是汤翁大人。”

　　话一出，江酒又不想走了。

　　中介商是人类基地不可缺少的一类人。他们能精准估量商品价值，倒买倒卖，追求利益最大化，因此，他们无所畏惧，什么都敢买，什么都敢卖。比如，约等于身份证的金属牌。

　　但这些人和守卫者一样，从不进“黑户”区。

　　江酒正愁怎么把手里三块金属牌卖出去呢，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寻常黑户侥幸得到金属牌，卖也没地方卖，只能送到补给站按照废铁的价格贱卖；但江酒不甘心。有了中介商，这事情至少成了一半。

　　“……是中介商汤翁大人？”昭洱愣了愣，脸色霎时变了。

　　白茯背对着江酒，两人一道沉默了，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江酒在一旁看着干着急。这到嘴的鸭子可不能说飞就飞啊！

　　“我要去。我有东西要跟他换。”

　　话一出，昭洱的脸色就跟便秘似的。没想到，还没上车，这个女孩的小心思就藏不住了。

　　他顿了顿，说：“……既然是汤翁大人，那我们就先上车吧。”

　　白茯只觉得气闷，却说不了什么，狠狠剜一眼江酒，转身往驾驶座走去。江酒被他弄得云里雾里，见他们没拒绝，拔腿跟上。昭洱跟在最后，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驾驶室的空间足够容纳三个人。

　　白茯是主驾驶。昭洱拉住不认路的江酒，打开副驾驶的门，“我们从这里上，你先上去。”

　　车顶比她高一倍，脚蹬齐脖子，江酒犹豫了会儿，伸手拉住一侧把手。

　　就在这时，昭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等一下。”

　　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的脚踝，稳稳地往上托，直到踩着驾驶室的地面，她才意识到，这种车子要这么爬上去。

　　一抬头，看见白茯戏谑的柳叶形眼睛。

　　无话可说。

　　江酒往里坐，收着肩膀，尽量离白茯远一点，又防止挤到昭洱。

　　三个人坐稳，车子轰隆隆启动了。

　　白茯的声音飘在驾驶室上空，混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

　　“和领队说一声，这批拉到资源利用站，就不走正门了。”

　　“好。”

　　昭洱按下靠门轴的红色圆点，上方弹出鸡蛋大的蜂窝煤状的东西，软软的。他捏着半个头，拖出长长的古铜色线，又拉开副驾驶前面的抽屉，一排排方形按钮、红灯和槽口组装在一起的小方块掉下来，三条线连住三个脚，悬在半空中。每隔三个按钮，他按亮红灯，恰好到最后一个。

　　“蜂窝煤”里的电流声刺啦啦响了会儿，传来的声音清晰了。

　　“蜂窝煤”：“什么事？”

　　江酒好奇地看过来。

　　昭洱：“领队，D8和D10的这一批人从东门进。有个女孩儿要去找汤翁先生。”

　　“蜂窝煤”：“批准。”

　　汇报结束，他动作麻利地把一切恢复原状。

　　江酒看到这些东西，很新奇，又觉得这里的技术有些落后，“这是无线通讯吗？”

　　车厢里剩余两个人都震惊了。

　　白茯斜来一眼，没说话。

　　昭洱秒懂他的意思，问江酒：“你知道无线通讯？”

　　审判庭没有给W区配送老师，除了佣兵和少数几个亲戚有点文化的，其他人大字不识一个。能识字的尚在少数，更可况是知道科学技术的。

　　哪怕只了解一个术语都很古怪。

　　片刻的寂静里，江酒设身处地想了下，对“多说多错”这四个字深以为然，索性闭嘴。

　　“无线通讯，那得是实验爆炸之前的事了。你看车顶上连着的这些线就是用来通讯。车下面底盘有个转轴，靠发动机的力量把多余的电线被收起来。”昭洱指着窗外横在车子上空的一捆粗线，耐心解释。

　　发动机的声音很大，窗外的景色慢悠悠过去，显然，车速并不快，是车子太老了。

　　远离“鸽子笼”，阳光跟倒油似的，慢慢从窗口照进来。

　　车子驶过这一片，房子渐渐变得规整，一个个像被踩坏的纸盒子，歪歪扭扭立在地上，挤在一起。

　　这是江酒第一次离开“黑户区”，哪怕是这些破烂建筑，也看着觉得新奇有趣。

　　后面车厢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向后望去，只有掉漆的窗户边框和窗外慢慢倒行的路人。

　　“是雇佣兵们在闹事。”

　　昭洱解释道：“这群人里有不少老面孔，他们来过东区，经常欺负新人。”

　　江酒点点头。意料之内的事情，雇佣兵在“黑户区”就是占山为王的货色，除非遇上硬茬或是阴沟里翻船，比如宿以。

　　不远处，板子上横七竖八写着「资源利用站」五个字，半靠墙，狭窄的三角空间整整齐齐码了一些黑黑的东西。下面，大门掩着。

　　等近了，昭洱介绍道：“这是值班室，今天是汤翁大人在值班。”

　　“我们来的早，你绝对赶得上。”白茯突然插来一句。

　　离资源回收站大门还有十米远的地方，车停了。

　　他先开门跳下去，直奔车后。

　　“我带你过去。”昭洱也打开门，跳下去。

　　熟悉的轰响从车后传来，车身震颤，嘈杂的说话声像爆发的火山，轰然而起。

　　江酒跳下车，双腿着地一软，直接手撑地。那快破皮的地方又蹭了一次，清晰的痛感刺入神经。痛倒还好，破皮就惨了。

　　千万别破皮，千万别破皮……她一边在心里念叨，一边站起来。

　　哄笑夹杂着呼朋引伴的嬉闹声从车厢后面传来，是那些佣兵踱着步子，慢慢聚在车尾看热闹。

　　昭洱急红了脸，看向白哥。

　　白茯站在最前排，没有半点制止的意思，就像……他也在看热闹。

　　试了半天眼色没人回应，昭洱反应过来，白哥应该是生气了，因为自己多管闲事。他低头看在一旁自顾自忙碌的女孩，默默叹口气。

　　江酒检查手上的伤势，没有破皮，拍拍灰，没有纠结那些佣兵起哄：“走吧，谢谢你带路。”

　　昭洱又看了眼白哥。对方脸上不见笑意，也不动，似乎还在没心没肺地看热闹。

　　“……我很快回来。”他转身走在前面带路，直奔资源利用站。

　　走远了，那些声音渐渐抛到后面，昭洱刻意慢下脚步，“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想说，你不要在意那些佣兵的话，他们太无聊了，经常会抓着一点小事不放。”

　　“江酒。”

　　没等到回应，江酒又细细说了一遍，“江河的江，美酒的酒。江酒。那些人的话，我不会在意的。能跟我说说汤翁吗？跟他打交道，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靠近资源利用站，出发前白茯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还有昭洱的脸色。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清楚。防止夜长梦多，她得尽快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干净。

　　首先，她得认识汤翁这个人。

　　昭洱也没打算绕弯子，边走边说：“汤翁是行走在W区和L区最大的中介商。他来W区的目的，不只有督促资源利用站的工作，最近的捐精捐卵决议就是他提出的。他出手大方，只要是看上的，报酬都给的多一些。所以，你不用太着急，现在时间还早。”

　　捐精捐卵？着急？

　　怎么扯到这儿了？

　　江酒懵了会儿，脑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你们以为我来这是想捐赠卵子？”

　　怪不得白茯特意提到今天是汤翁大人值班，还把她拽到人群外。

　　”我不是……“

　　话没说完，低沉沙哑的女声破空而来，两人猝不及防被喝住，同时停下来望着几步外的资源利用站。

　　这声音像山间狰狞咆哮的野兽，渐渐嘹亮，嘶声力竭，呜咽无声。过了会儿，里面又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低吼。

　　江酒有种被獠牙死死咬住的错觉，刺痛从尾椎骨弥漫开。

　　“这是捐赠卵子？”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会有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

　　一股愤怒从胸膛涌起，“这算捐赠？这TM是强｜制。麻药呢？你们连麻药都不打的吗？”

　　昭洱满脸疑惑，也有怀疑，还有无奈，“最近药物吃紧。W区最多分配几支。这种小手术，最多给一针摩勒希试剂。”

　　摩勒希试剂？

　　江酒长这么大，穷习惯了，压根没去、也没了解过“鸽子楼”附近的医院，更不知道摩勒希试剂是什么。听屋里那女人的惨叫声，估计又是个低劣产品，和家里的营养液一样。

　　“你们这样，咳咳咳……”她话说得太快，一口气含在肺里挠了挠，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管怎样，审判庭的这项决策对标的就是特殊区域的女性，中介商们不敢胡来的。”

　　昭洱顿了顿，继续说：“现在人少，等她出来，你就可以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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