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消失的上尉

作者:崎Khilouz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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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德萨人


      “这家伊比利亚风味菜主打海鲜饭,唔,可极境说夹生才是正宗伊比利亚海鲜饭的精髓……这就免了,这里有人患有神经性胃炎,下一个。”

      血族少女趴在床上,弯起一只脚勾着拖鞋晃啊晃,她把终端拿在嘴边,一本布里奇旅游指南摊开在面前。

      “哈?我本来就很关心别人的好吧?而且他要是因为吃错东西生病了,这趟任务谁来帮我打架?需要,当然需要打架的啊,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狼狈……”

      华法琳向终端另一边的人倾诉刚才的遭遇,包括电梯里毫无征兆的停电,走廊里响起的可疑脚步声,晾在阳台状似幽灵的披风,以及突然连续响起的客房门铃……

      听着对面敷衍至极的安慰,她又拿起旅游指南旁边的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

      “我知道,我知道,有他在,当然不用担心……嗯,哥伦比亚菜,不容易出错?不是吧,哥伦比亚有什么融合菜系啊,你觉得宫保羽兽丁好吃吗?”

      华法琳一边对着终端说话,一边漫无目的地换台。

      “对的,只帮我找康斯丹港附近的本地特色餐厅,价格高点没关系,告诉凯尔希,超出经费的部分我自己付好啦,好吧?你再帮我看看。”

      华法琳暂时挂断了通讯。

      电视频道一个接一个被切走,从旅行风光到美食推介,从歌谣舞蹈到综艺娱乐,不同的节目相似的调调,令人昏昏欲睡。

      “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毁掉它!”电视里响起一阵哭腔。

      一个看起来蠢蠢的电影。一个女人被反派抓住了,当着她的面,反派一掌把一颗宝珠拍成了粉末。奇怪的是,女人也随之变成了粉末,好像那颗宝珠才是她的本体。

      是蠢蠢的奇幻电影。华法琳冷笑一声,切走了频道。

      “卡萨姆警长,再次感谢您能来到我们的节目做客。”

      华法琳停住了按动遥控器的手指。

      “听您聊完了布里奇的治安问题,我相信在座来宾,电视机前的市民和正在收听、收看的游客们,心里肯定踏实了许多。”

      这看起来是一档本地访谈节目。屏幕上,菲林女主播正与一名中年萨卡兹男人分坐沙发两端,以一种很放松的姿态进行访谈。

      卡萨姆,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华法琳略一回想,想起是刚才走廊里的新闻广播,那个对本地治安自信满满的警察局长。

      “我这个人很坦诚的,刚才我也不是以警察局长的身份和大家聊这个问题,”萨卡兹男人变换了一下坐姿,显得更为放松了,他确实未穿制服,“而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我从来没有否认,最近布里奇有些事情发生,警方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相关调查工作仍在进行,适当的时候,会将适宜公开的信息,向大家公开。”

      “嗯,相信市民和游客的疑虑一定能随着调查的进展烟消云散。一直以来,大家对您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十年前逮捕大毒枭科特金那次,当时行动现场的影像可谓家喻户晓。很多人肯定想不到,当时那个勇敢冲上前夺枪的年轻警督,会在后来成为布里奇的警长,而他现在正坐在这里和我们谈笑风生。”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只是在尽忠职守,一以贯之,仅此而已。”萨卡兹男人哂笑。

      “布里奇需要更多您这样的人。嗯……接下来,我看看,噢,都是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您刚才提到,布里奇的旅游业,正在悄然兴起一股变革?”

      “是的,很多可喜的变化,比如其中的重要分支酒店业,”警察局长面飞色舞,侃侃而谈,“简直日新月异,兴起了很多更灵活轻便,更贴近当下旅行理念的新型酒店群,或者我用一个更崭新的概念来表达,‘复合的服务供应商’,它们不仅仅是酒店,因为不只提供住宿和餐饮,还为顾客提供更个性化的服务,除了老生常谈的路线规划和定制,近几年全泰拉经济都有复苏迹象,随着出游人群的快速扩大,一定会有更多新的需求涌现,我们需要建立一套能够快速承接、响应需求的新的体系。”

      “这个模式对于传统酒店,比如落日酒店来说,有什么突出优势吗?”

      “嗯,既然您提到了落日酒店,我就冒昧以它为例。高度复合的酒店实体在话语权上会有溢出效应,反而会在一些事项上出现意想不到的风险。比如十年前我们逮捕科特金时,需要落日酒店的全力配合——”

      “对不起,打断一下,卡萨姆警长,我不是太明白,这不正说明落日酒店当时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啊这个,”萨卡兹男人失笑,“我的意思是,万一,只是万一,当时落日酒店有他们自己不恰当的考量,有和警方不一致的想法,那科特金贩毒网络给泰拉各国带来的伤害,恐怕还要再延续个十几年。当然,这只是很极端的场景设想。我举个更恰当的例子,落日酒店是布里奇最早推出规划定制服务的酒店,但你发现没有,他们推介的景点和路线,在这十年间都没有变过,我认为原因在于体量过大,有点尾大不掉,画地为牢。这种影响是很深远的,无形中也塑造了公众的认知,以为布里奇的美景就只有那么几个经典中的经典。事实上,我们还有很多的海崖、海滩甚至海域等待开发,不仅仅是观光的,还有科研的。最近一年不是还有大学的科考队伍来我们这里吗,布里奇甚至有成为学术基地的潜力,这个机会对于小城邦来说非常难得,更是不容错过。”

      “我明白了,您的目光确实深远。不过,您刚才说的开发新的海崖、海滩甚至海域,会不会和生态环保产生冲突?您知道的,这个问题在布里奇这样以海洋观光为支柱产业的地区,是最容易产生矛盾冲突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标准未来只会更高,不会更低,布里奇目前做得还是很不错的,但也有些地方亟待改善,”萨卡兹男人顿了一顿,“我也是在布里奇长大的,我深爱这里的每一片海滩,每一片崖石,每一捧海水,每一丛珊瑚礁,如果如果我们要开发,肯定会邀请更专业的环境评估机构来到布里奇,帮我们把好关,守好门,以确保布里奇的健康和美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您刚才关于旅游业发展,还有生态环境保护的想法和理念,会在明年的市长竞选中重点体现吗?”

      “谁说我要参加竞选了,啊,啊?”萨卡兹男人大笑起来,“啊,你们谁?这说得太早了吧,我还没想好,一个原因是,我妻子希望我工作轻松点,多陪伴她和孩子,另一个原因,大家都知道,明年可能有个竞争对手很强劲,我不太希望狭路相逢。”

      “您所说的强劲对手让我猜猜,莫非是——”

      一阵无聊感袭来,华法琳指尖往遥控器上微一用力,频道被切走了。

      新切换的频道,又是一个影视频道,布里奇有好几个这样的频道,全天候不间断地轮播各种电影和剧集。现在,一部东国悬疑剧的预告正在播出,看着有点意思:

      繁华的樱都郊外,一座老年公寓混入了一只吸血魔。短短两年时间,老人一个接一个被吸干血液死去,然而空出的床位很快就被新来的老人填上。盼望老人尽早去世的家属、贪图安逸的护理团队、善于隐藏身份的吸血魔,三者各怀鬼胎,共同维系着这个罪恶的勾当。大病初愈的老年剑士银次郎第三次打翻汤碗,被不孝女强行送进公寓。在听到年龄相仿、样子很像亡妻的病友茉美的哭诉后,银次郎知晓了公寓的阴谋,决定重拾剑士最后的尊严,与茉美一同找出吸血魔并铲除之。

      华法琳直呼代了,暗暗记下剧集的名字《找到你了》,打算回到罗德岛就开始煲剧。

      这时终端又响了起来,还是可露希尔。

      “店名就叫‘金色之翼’?评分四星半,可以啊,绕路无所谓,龙行visa能打折再好不过,定位发我就行啦,爱你。”

      华法琳挂断通讯,给约定中午见面的人发送了一则信息。然后,看似无休无止的换台动作也刚好停在了一个哥伦比亚新闻频道。

      除了卡兹戴尔,华法琳对泰拉其他地区的政经形势可以说是一知半解。一方面是她对医学以外的话题一直兴趣乏乏,另一方面是她有意回避卡兹戴尔以外的信息,亲身经历过的两百多年种族恩怨史,够让她记忆超载的了。

      哥伦比亚的新闻频道正在回顾敖德萨一个月来的局势。“敖德萨”这个地区,是她被博士指派了这次任务后才注意到的。

      上个月,在加入乌萨斯联盟城邦的第二百三十个周年,敖德萨正式宣布以西移两百公里、放弃三分之二亚速海的代价脱离乌萨斯,成为彻底独立的移动城邦。

      按照目前搜集到的所有公开资料,城邦将在一周内正式开拔。

      华法琳不了解事件具体的起因经过,也不懂其中有几股势力参与角力,不过她注意到,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中,有一个画面被反复地展示,那就是敖德萨市政厅楼顶的乌萨斯旗帜,被一名爬上旗杆的反对派士兵大力扯下的一幕。如此充满象征性、戏剧性和冲击感的画面为近二十年来所罕见,一时令各国新闻业界拍案叫绝,趋之若鹜。

      华法琳想起在来布里奇的路上,在梳理敖德萨相关资料时,那位同行人曾随口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判断一则哥伦比亚报道的新闻是否真的关注乌萨斯平民的命运,只要看它的焦点是放在特定的象征性场面,还是形象更加具体、界别却更为模糊的人和事上面。

      眼前播发的这则新闻,显然属于前者。

      “这个观察法同样适用于其他传媒,包括乌萨斯和敖德萨自己的,人在新闻里是人还是工具,稍加留意就能看出来。

      “通过放大象征,哥伦比亚关注敖德萨独立能给乌萨斯带来多大的耻辱;通过翻检历史,维多利亚关注亚速海的分权会给海运路线增加多少额外的成本;通过列举候补,国际金融组织关注成批撤离或入驻敖德萨的机构能否短期内实现正常运作;敖德萨的新任市长害怕此前为竞选打开的言路会反噬自身,所以重新开动宣传机器;亲乌萨斯的派别害怕此前为维护建制所做的努力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纷纷寻求中立媒体发声支援……

      “一旦出手,行动就有自己的生命和轨迹,不是人力所能完全知悉和掌控。还有更多我们看不到的,或者很长一段时间过后才能从新闻里看到的,链条上每一个环节的动荡和不安:首鼠两端的乌萨斯直属驻敖部队,一定担忧过自身返回圣骏堡后的命运;不排除乌萨斯会不愿接收其中的某些部分甚至大部分,如果滞留敖德萨,他们的焦虑、痛苦甚至恶意,会分别得到乌敖两方的何种处置,出现何种耦合效应,仍在黑箱;管理农林牧矿渔的官吏,在处理完资源危机问题前,一定曾因地理环境的剧变而陷入权责混乱;西亚速海的疍户,必定会因无从得知新领海边界如何划定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城邦识别码前缀变动导致的系统性身份作废更具蝴蝶效应,敖德萨的普通市民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饱受其苦;感染者是最无所适从的,他们从不曾参与相关政策的制定,任何重大变局之中,最可能成为被利用来捞取政治资本的工具。”

      他举了两个例子。加夫里尔,切尔诺伯格曾经的卫生署长,任内对感染者所剩无几的权益进一步压缩,这次却选择站在敖德萨一方,义正辞严宣称将着手大幅改善敖德萨感染者的生存状况。伊里亚斯拉夫,敖德萨陆军参联会主席,曾力排众议,推动敖德萨感染者军人保障体系建立,却被媒体曝出曾在一周前下令对驻地附近的感染者平民实施虐杀,理由是收到了他们给乌萨斯方面通风报信的举报。

      “这么说来,你认为敖德萨的独立并不是一件好事?”她问他。

      “矛盾积累到一定地步,必然会催生变动。可是,如果换一个旗帜就能一劳永逸,人们就会为更换哪个旗帜而大打出手,因为每个人对一劳永逸的定义都不同。”

      “对乌萨斯来说呢?”

      “乌萨斯的注视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现在,乌萨斯失去了敖德萨这只眼睛,从这一点上看,对我们是好事。”

      “而对普通人来说,至少在一代以内,却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

      “是的,乌萨斯正无所不用其极,不断提高变革所需的代价,将所有的人和事,甚至包括它自己,都变成输家。一个城邦剧变带来的冲击,三五十年还不一定能缓和过来,甚至会埋下更危险的种子,将影响延续到以百甚至以千计数的未来。”

      看似一个寻人的任务,其实复杂得多啊……华法琳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

      杜昆上尉是敖德萨人,但他离开敖德萨已逾二十年,他的失踪,和敖德萨此次剧变有关系吗?抑或只是时间上存在巧合?

      抱着这样的疑问,华法琳起身走到窗边,在一张单人椅上坐下。她打开工作文档,将新的线索和猜测添加进去,又将已掌握的情况重新梳理了一遍——

      罗德岛驻布里奇联络员杜昆,原名莱加索夫,黎博利族,五十四岁,服务罗德岛五年。

      由于布里奇并非枢纽联络点,联络员的招聘流程较为随意,能够定期在内网上传合同约定内容的资料即为合格。杜昆从未登上过本舰,和罗德岛关系疏远,其个人履历、身体健康、精神状态均长期未有追踪及更新。

      杜昆履历显示,其出身敖德萨海军,官至上尉,血峰战役后被迫出走,曾在玻利瓦尔、萨尔贡等多地短暂居留。十五年前,杜昆定居布里奇,进入渔业及航运业领域谋生。不久之后,布里奇旅游观光业进入飞速发展期,渔业和航运业也受到带动。杜昆这种船工最为抢手,他们与旅行社合作,为旅客提供专业的潟湖观光、长线海钓、珊瑚礁浮潜等服务。

      五年前,哥伦比亚大学一则研究轰动学界,研究称,泰拉多地的“湖芯”成分可能揭示第一场天灾前后气候的剧烈变化。从那时起,“湖芯”就被认为与天灾的形成原因存在紧密联系,相关研究开始受到重视。布里奇成熟的潟湖因此成为“湖芯”钻探的理想地点,于是杜昆的业务又从旅游业扩展到科考安全保障领域,由于其军人出身,沉稳少话,深受多所大学和研究机构科考队伍的信任。

      杜昆的经济条件也因此有所改善,在落日酒店出让产业发展廉租公寓服务的第二年,他搬出布里奇西北角的棚户区,住进了改造后的“飞鱼”楼。虽然都是加装隔断的小房间,起码有了一个像样的住处。

      罗德岛约五年前聘请杜昆成为联络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通过杜昆获取“湖芯”科考的第一手材料。包括但不限于科考队伍信息、湖芯钻探位置、湖芯原始照片、湖芯基础数据等。杜昆一直严格遵守合同约定,为罗德岛提供可靠的信息服务。

      杜昆是罗德岛内网日程表功能的忠实用户,几乎每一日的行程均有登记,五年下来,积累了极为稳定的数据。11月4日,在杜昆账号停更超过一个月时,PRTS率先报告了异常。

      “为罗德岛工作的人太多了,当我们开始关注一个干员,很多时候并非因为我们真的有在关注他/她,而是系统先于我们注意到某种规律被打破,才向我们发出了警报。”出发前,说起杜昆的失联,凯尔希不无遗憾。

      经可露希尔授权,罗德岛对杜昆日程表进行破解并获取内容。破解内容显示,个人习惯使然,杜昆用语十分模糊,如人名、地名、事项充斥大量简写和符号,绝大多数难以解析。

      杜昆的最后一则日程表,连同最后一份“湖芯”材料,于一个多月前的10月1日上传至罗德岛内网,在那之后,直至11月8日再未有任何更新。日程表内容极为简单,只有“K#912”的字样。罗德岛认为它与杜昆的失踪密不可分。

      究竟“K#912”指代什么?布里奇有闻名泰拉的“K”状珊瑚礁群,珊瑚礁群被人为划分区块,标注编码,为布里奇航运系统通用,方便潟湖内的勘探和旅游船只进行快速定位。大家一致认为,“K#912”是指“K”状珊瑚礁群编号为912的区域。然而,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杜昆在失踪前后去过那里,或者计划要去那里。围绕那块珊瑚礁,也从没有过什么特别的传言,布里奇“湖芯”的几个钻探点,也不在那个区域。

      华法琳在“K#912”上面重复画了好几个圈然后打上问号。她始终对“K#912”的含义心存疑虑,因为在杜昆的其他日程记录里,并没有类似格式的表述。它会不会指向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呢?

      幸运的是,刚才在走廊里,她似乎找到了某种可能性。

      就等搭档回来,两人再作探讨。这几天他对珊瑚礁群的探索,就当锻炼身体了。

      华法琳靠上椅背思考了一会儿,用小叉从餐盒里叉起一个“血瓶”送入口中,继续往下梳理——

      经过梳理历史数据及调研走访,发现杜昆虽然冷僻不善交际,但名声远不止于船工的圈子。一方面,流亡玻利瓦尔和萨尔贡期间,杜昆数度刊登批评乌萨斯当局穷兵黩武的文章,“杜昆”这个完全有别于乌萨斯气质的笔名也就是从那时起,渐渐取代了“莱加索夫”的本名,成为更具知晓度的代号。普里皮亚季核电站爆炸事故发生初期,他在多家报刊实名呼吁敖德萨民众勿听勿信敖德萨当局任何辟谣,劳动节庆典前一天,他更是与哥伦比亚电台连线发出警告,其勇气一度得到国际社会广泛赞誉。据说乌萨斯曾两度派出“契卡”欲置其死地,但都不了了之。定居布里奇后,杜昆的活跃度明显下降,然而,这次杜昆未在敖德萨独立事件中发声,还是令人稍感意外,不知是何原因。另一方面,身为黎博利,又在海上摸爬滚打多年,杜昆对布里奇的海鸟栖息地多有关注,尤其是前些年被纳入二级保护类别的渡禽。海岸过度开发是布里奇近年来饱受诟病的问题,在海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杜昆作为地理顾问及向导,为本地渡禽保护组织的工作出了不少力。

      触电笔笔尖在这个段落结尾停驻许久,如果是普通的纸笔,此时纸面肯定会被晕出一小片墨迹吧。

      华法琳在段落后加入一则剪报,标题是《传落日酒店将出售海岸线景观带,渡禽栖息地前途未卜》。这则新闻提到了著名地产开发商“黑森”。海滨游乐场和度假村是“黑森”近年来极速扩张的业务板块,涉及拿地、填海、环评的负面不断却从未受到处罚。现在,他们盯上了布里奇,落日酒店拥有的海岸景观带内,有数个渡禽栖息地。如果景观带出售给“黑森”,那么这些栖息地将面临被破坏的风险。

      杜昆究竟去了哪里?受访的众人莫衷一是,他因为什么失踪?相识的船工、公寓的管理人、新近接待过的科考队、他的邻居……都没能给出一个指向足够明朗的猜测。但是回过头看,种种迹象应该对此早有所暗示:

      不止一人提到他似乎在准备远行,公寓管理人已经收到他的退房预申请;为同一家旅社服务的相熟船工收到了他的转单;他的住处收拾得井井有条,很多杂物都已清理完毕。然而,布里奇无人与杜昆深交,或者说,杜昆一直在避免与任何人有过多交集。

      看来,杜昆是有心离开布里奇的,但是,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脆失联一月吧?

      虽然疑点重重,但从众人提供的繁杂信息当中,华法琳还是可以大致提炼出两个方向:一个是与乌萨斯、与敖德萨有关,乌萨斯仍想除掉杜昆;一个是与“黑森”有关,杜昆反对落日酒店将海岸景观带出售给“黑森”。若要具体到人,前者毫无疑问是面目模糊的某一位或几位“契卡”,后者则明确得多,有权出售海岸景观带的人只有落日酒店的管理者,布里奇仅存的血族领主——德努茨。

      看着这个名字,华法琳内心毫无波澜,血族的名声在泰拉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也不差德努茨这一次。

      说起来,德努茨的嫌疑可不小,杜昆在最后那段监控录像里捂着一侧脖子走出公寓,前台表示第二天打扫时曾在地毯上发现疑似血迹的东西,这让华法琳本能地认为他遭遇了血族的袭击。但是,杜昆当时的步伐看上去却是非常坚决的,他既没有求援,也没有跑动。令华法琳想不明白的疑点还有很多。

      不过,柳暗花明的时刻还是有的。今早,出现了一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关键人物,那就是接手杜昆联络员工作的人。这是罗德岛没有料到的,杜昆失踪前竟然交接了罗德岛的工作,这更坐实了杜昆有意离开布里奇的猜想。沉寂一个月后,就在今早,杜昆的账户登录内网上传了最新一批的“湖芯”资料。罗德岛即刻予以询问,对方也爽快亮明身份,自称名叫鲁蓬,萨卡兹族,和杜昆一样是一名布里奇的船工。他表示早已知晓杜昆失踪,对警方因忌惮乌萨斯而对此案熟视无睹十分不满。之所以推迟一月上传资料,一方面是因为正值科考淡季,资料不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吸引罗德岛的注意。

      与鲁蓬沟通的罗德岛干员留了个心眼,表示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派员前往当地,转头就将情况转给了华法琳。事实上,罗德岛的想法与布里奇警方如出一辙,如果以公司名义介入调查,万一杜昆失踪真的与敖德萨有关,那么罗德岛就很可能面临更多政治实体的审视。罗德岛暂时不想涉这个险。

      华法琳以游客的身份与鲁蓬进行了一次通讯,以一个吹毛求疵的血族女士的口吻,向他表达了对萨卡兹族船工的强烈偏好,提出希望付出一笔不菲的金钱,与丈夫一同乘坐渔船游览潟湖,并前往外海体验海钓的乐趣。

      所有的乙方都会喜欢华法琳这样的潜在甲方,需要什么,报酬几何,全都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名为鲁蓬的新任联络员也不例外。

      华法琳与鲁蓬约定了中午碰面,对方欣然应允,他的言谈中听不出什么破绽,华法琳心中的阴霾却挥之不去。此前沃伦姆德事件中安托的死让她认识到,这片大地上的确有些脑子不太正常的人,为求得罗德岛介入而不择手段。

      她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又看着工作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标注,心中并无多少成就感。

      仍是一盘散沙。

      仍有大量关键节点处于待补充状态。

      搭档今天会给她带来眼前一亮的情报吗?

      华法琳关闭工作文档,伸了个懒腰,决定去阳台看看。刚走到外面,迎面扑来的强劲海风就瞬间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惊讶地发现,刚才的万里晴空已被大片铅灰色的阴云所填满。

      从落日酒店二十楼阳台正面往外望去,第一眼看到的其实不是沙滩,而是相比沙滩更往海的方向凸出的、高高的黑色海崖,以及崖石上方挤在一起的低矮民居。天灾导致全球洋流异常,布里奇数段海崖基部受到海水严重侵蚀。为了保障其上民居的安全,布里奇官方采取了一些措施。站在阳台可以看到,往外凸出的漆黑崖石的下方,是一根根疲惫支撑着的木桩。木桩与海水的交界处,时常有渡禽觅食的身影,有时成群结队,有时孤家寡人。这种羽兽拥有壮硕的棕色身躯,让人联想到活跃在潟湖乃至外海的船工们。

      欣赏过崖石之后,才轮到沙滩,要走到阳台侧面才能看到。淡季人烟稀少的沙滩,稀稀疏疏立着几顶来不及收起的遮阳伞。沙滩往外便是奇景,第一次看到时,华法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微微晃动的布里奇大潟湖,像一盘被用蓝色水粉刷过一遍的调色盘。灰蓝的海水被大风吹出一条又一条的波浪却仍保持清澈透亮,折射着底下五色斑驳的美丽珊瑚丛。

      视线再往外延展,便可以勉强看见更加波诡云谲的布里奇外海,一条显眼的白线在大潟湖的边缘若隐若现,那是外海海浪不断拍击“K”状珊瑚礁群的杰作。巨大的“K”既是将布里奇与外海隔开的屏障,又是南赤道暖流与本格拉寒流发生对撞的区域。

      两百多年以前,布里奇被称为“难以抵达之地”,全拜“K”所赐,“K”位于外海进入布里奇的航运要道,其正面曾遭到多艘船只的碰撞,“K”字中间的那处凹陷,便是触礁事故频繁发生的证明。而“K”字上下两处的凹陷,则是礁体两侧海水被强劲的两条洋流推动,日复一日对其拍打、侵蚀的结果。

      珊瑚礁远看如羽毛般柔软,实则如刀片般锋利。船只撞上,轻则划伤,重则沉没;凡人之躯撞上,只有皮肉伤算你撞大运,开膛破肚才是常态。

      这时终端屏幕亮起,有一条新信息进来:

      “已靠岸,有收获。”

      巧得很,我也有,而且肯定比你大。华法琳暗笑,太好了,就算你被开膛破肚我还是可以给你抢救一下的。

      顺手发送了回复后,她便拿起放在阳台小桌上的望远镜。她知道船只在潟湖岸边停靠的地点,以及交班的船工、尽兴的游客下船后行进的路线,所以首先将视线投向了那个小小的码头。

      天下起了小雨,一滴雨水打在镜头上,水滴边缘泛着极浅的蓝色。在布里奇,就连雨滴都是极美的。

      不过此时此刻,这一点却显得次要了。华法琳惊讶地发现,雨滴的位置正好与一个身影发生了重合——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就在刚刚,偶然落在望远镜镜片上的一个雨滴,向华法琳指示出了她的搭档的位置。

      恋恋不舍的,华法琳用指尖抹去了这个神奇的雨滴。通过望远镜她看到,她的搭档大踏步走过了连接渔船与码头的木板,然后转身向船上三名黎博利船工挥手告别。

      搭档今天穿的是白色休闲装,宽松的长裤可让海风灌满,水浆印染的T恤既有金色印花,又有炎国草书,可谓新潮。今早出发前,他自备的沙滩拖鞋莫名断掉了带子,一楼商店又没有相似款式的,只好挑了一双便宜的白色半拖皮鞋救急,还被她嘲笑不合时宜。

      这会儿天下着雨,他又往身上披了一件长款的透明雨衣,但浑身看起来还是湿漉漉的。先前是在海里泡了大半天,现在又被笼罩在海边的这场小雨中,银色的发丝早已吸饱水汽,而他似乎是嫌披散着碍事,就随意在脑后扎了个辫子,然后往上折起半截用绳子固定住。

      可是……望远镜后面,华法琳眯起了双眼,这家伙右手拿的是什么啊?

      这时,望远镜中的男人抬头望向了她的方向,金色的眸子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下一秒,他抬起空着的左手,朝她轻轻挥了一挥。

      华法琳再也忍不住了,打开终端给他发了一个通话请求。三秒过后,她看到男人接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她问。

      “哦?”男人开始朝酒店的方向走来,“我不知道啊,你在看吗?”

      “赫,拉,格,”她一字一顿,“你说的收获,就是手上那条鲣鳞吗?”

      男人边接通讯边提起那鳞晃了晃,像是在给她远程展示。它看起来又大又沉,无怪乎他要把系鳞的绳子在手腕上缠绕数圈。

      “当然不止,”他说,“上去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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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敖德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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