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十四岁的梁予难得地做了个梦，梦里妈妈在被老师叫到学校去后一脸阴沉地回到家，拿过衣架就追着她打，可是梁予一点也不痛，她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幸福，她原本以为是因为被爱所以感觉不到痛，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梦里怎么会痛呢？
　　她终于进入了叛逆期，或者换句话说，她选择了叛逆。她开始逃课、不交作业、上课不听讲，在那些没有事情做的时间里，她待在一个人流量不大的桥上，藏在树荫里遥望着脚下的江水，那里时不时会有船经过，船上的人一边高声谈笑一边巡视着水面，然后随着船在马达的轰鸣中远去。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梁予总是很兴奋，她幻想着妈妈的反应，也许是像梦里那样举着衣架要打她，也许是像那个男生的爸爸一样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不管怎样，只要林珮瑜能和平时不一样就好，至少说明她还是在意她的。
　　她还是失望了。整整半个月没去学校，林珮瑜却还是和往常一样，打扮精致地出门，醉醺醺地回家，仿佛只有寻欢作乐才是她在意的事情，她沉溺于这种欢愉之中，把自己的女儿忘得一干二净，她不爱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变好总是困难的，但“堕落“”却轻而易举。梁予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只希望能得到妈妈的爱，很多人生来就拥有的却是她心心念念却渴求不到的，她为此做的努力不过是徒劳，她也就没有继续努力学习的必要了，反正没有人在意她学得好还是不好。
　　从前梁予没有朋友，她从来只穿校服，头发只与耳垂下端平齐，也从来不戴发饰，就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书呆子”，她不参与其他人的话题，也少与同学交流，独来独往，一心扑在读书上，是她先在自己身边竖立了高高的围墙，令其他人望而却步，所以没有朋友是正常的，毕竟很少有人愿意一直用热脸贴冷屁股。有一天，她正打算回家，却被一个人拦住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穿着一件贴身的短裙，长长的大波浪卷发就披在身后，耳旁的几缕头发被染成了张扬的大红色，正如她的性格一样。梁予听说过她，那是刚刚入学的时候，她的同桌还在想和她做朋友，于是叽叽喳喳地和她分享着听来的八卦，其中有好多都是关于这个女孩——陈桉。
　　陈桉高她们三届，是一个艺术生，家里很有钱，不喜欢读书，在国内读完高中就要被送出国，不用在意成绩，因而她是经常逃学的那批人中的一份子。她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因为她美得过于突出、行事也过于张扬，所以她在初中部和高中部都很出名。此时她站在梁予的面前，笑嘻嘻地对她说道：“妹妹，我看你最近一直在这里晃，也逃课啊？”
　　没等梁予回答，陈桉便揽住了她的肩膀，“逃课也穿着校服，真的太乖了，像你这样的乖乖女怎么也逃课啊？”
　　梁予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最终只能沉默地跟着她走。她不知道会被带到哪，心下略略提起些警惕，却也没有拒绝。她不想学习，家里也没有手机电脑平板电视等可以让她消遣，即使有她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只能睡觉，可是睡得久了也很无聊，所以鬼使神差地，她顺着陈桉的力道一路向网吧走去。
　　她们很顺利地进入了网吧二楼的一个包间，里面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是和陈桉玩得很好的那群人，此时正一人玩着一台电脑，听见开门的动静齐刷刷地看过来，陈桉笑着说“我把前几天咱们看到的乖乖女拐过来了！”他们便热情地围了上来，好奇地问着梁予她的基本情况。梁予略微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一一答了。
　　他们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坏，或者换句话说，他们只是不爱学习，在自己所感兴趣的方面他们都有所成就，甚至在家里的资源的支持下，他们在领域里取得的成就远高于同龄人。他们都不是被定为继承人的，但家里有能力去支持他们的梦想，所以他们更能专注地去逐梦，于是花在应试教育上的时间便少之又少，可是在大环境中，这样的选择并不为大众所接受，他们便成了坏孩子的一份子，家长要求孩子远离，孩子们羡慕他们的自由却又不得不顺从地学习知识，通过考试为自己博取前途。
　　梁予第一次夜不归宿就是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网络游戏，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流行于学生之中的那些战斗游戏，而格外喜欢休闲类的游戏，通过获取物品并出售来装修属于自己的家园。她花了很久，给自己建起了一个很舒适的小空间，然后趴在桌上满足地睡去。
　　在告别陈桉等人的时候，陈桉将手上的一个手链取下来送给她，对她说道：“以后不要一个人在人少的地方待到很晚了，不安全。毕竟我们也不是每天都在这里。”
　　说罢，他们转身离去，嬉笑着跨上炫酷的摩托车，把梁予留在大亮的清晨。
　　梁予带着手链回家，毫无意外地看到了醉倒在沙发上的林珮瑜。她走过去蹲在沙发旁，看着与自己相似的那张脸，有些出神。就在这时，林珮瑜嘟囔着醒了过来，被她吓了一跳，又看见了她手上拿着的手链，以为是要给自己的，便拿过来仔细看：“这手链可贵了，是谁送过来的？算了，问你也不知道，我的早饭呢？”她将手链戴在手上对着光欣赏道：“不愧是B家的奢侈品，真好看。”
　　梁予听到了她的话，有些想邀功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可是她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极其拧巴，明明那么想要妈妈的关心却又不想主动开口，或许是怕得到一个自己并不想要的回答，又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就知道，她的妈妈只爱自己，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她沉默地转身去给妈妈做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然后是椅子被拖拽、房门被关上，她知道妈妈接下来要洗澡补觉，为晚上的通宵做准备，因为这在她之前的人生中一直重复着，在她的记忆中，她们每天单独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一顿饭，梁予起床做饭上学，林珮瑜睡醒吃饭补觉出门玩乐，就如同有时差一样，永远凑不到一起。
　　毫无疑问，林佩瑜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和她素未谋面的生父几乎没有差别。
　　梁予也开始了夜不归宿，躲在网吧里（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不要学习）构建着她的理想生活。她又认识了一些人，都是家长口中标准的坏孩子。可是林佩瑜一次也没问过，不在乎梁予有没有去上学、最近在干什么，不在乎梁予的成绩能不能给她长脸，有关梁予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但是青春期的梁予看不透。和世上大部分孩子一样，她生来爱自己的母亲，也渴望母亲的爱，她倔强地想让母亲多看她一眼。
　　她想起了林佩瑜看那条手链的表情，那是她记忆里母亲少有的因为她而开心的时刻。如果成绩不能让妈妈满意，那钱呢？有了钱就可以买贵重的首饰，那么妈妈会不会多关心她一点？
　　她在网吧查到了那条手链的价格，个十百千万，她不可置信地再数了一次，五位数的手链，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去买这么贵的手链呢？后来有一天她终于想明白了，世上总有人挣扎着去满足温饱，也有人生来拥有一切，他们不在乎价格，只在乎自己开心，五位数的手链对于他们不算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对于梁予来说，这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她开始搜集一切能赚钱的方法，但是她太小了，几乎没有人愿意用她。她只能零零散散地找一些活，拿到手的钱也很少，她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攒到钱去买一样足够让林佩瑜满意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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