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返

　　几经拉扯，一行人还是上了许清的白色奥迪。
　　轿车在柏油路上飞驰，将落日丢到身后。

　　车内。
　　许清开车，程丽坐副驾，张橙心和许柠初则在后座。

　　上路不久，许清手机就接入了一通电话，对面似乎情况紧急，许清不得已一边开车一边通话。
　　许清通话是用的全英文，似乎有听程丽说过，许清这些年在南省做的是外贸生意。

　　流利的英文女声在车内静静回荡，空调悄悄运转，在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序里，都变成催眠曲，引人昏昏欲睡。

　　张橙心偏坐在车窗旁，脸颊被太阳晒得滚烫，脑袋摇摇欲坠，还是强支起精神，从兜里慢吞吞摸出手机，解锁。
　　也就是这时，她看到了一个多小时前顾茜的微信回复。

　　[西瓜]：【笑死。】
　　[西瓜]：【有多帅？我不信，除非给我看看。】

　　[西瓜]：【挺好的，现在房价挺贵的，能省不少钱[捂嘴笑]】
　　[西瓜]：【就你那破运气，不天天见就算不错了，还不如早点要个微信，然后光明正大看！】

　　“……”
　　睡意全无。

　　也不知是被哪句话激怒了，张橙心迅速打下两个字发送。
　　[橙子]：【再见！】

　　丢开手机，然后还真就，偏头看向另一侧的许柠初。
　　光明正大！

　　少年额角抵着车窗，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双眼微阖着，额前碎发散落，看起来十分柔软。

　　窗外的夕照无遮无拦，为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烂漫极了。

　　天天见吗？
　　好像也不算太坏。

　　人长大后的性格，跟小时候相比，应该也不会完全不一样吧。

　　张橙心这样想着，不由眼角微微扬起，余光又瞥见了许柠初松松搭在腿上的手。
　　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已经不知不觉滑落到指尖，马上就要掉地上了。

　　还没套手机壳！

　　下意识地，张橙心迅速侧过身伸出手，要去拯救即将失足的手机。

　　谁料。
　　她指尖一碰到手机。

　　叮咚——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垃圾短信。

　　随之，手机主人的手指动了动，很快拢起指节，将手机紧紧捏在了手里。

　　她再一抬起头。
　　少年已经睁开了双眼，看向她的眸光晦暗不明。

　　更绝的是。
　　他还将身子往侧后方靠了靠，跟她拉开距离，那警惕的表情，就像是她要对他图谋不轨一样。

　　“……”
　　要点脸行吗？恩将仇报是吧。

　　张橙心很想翻白眼，压住怒意，正要解释。
　　许柠初忽地视线下移，落到了她伸过去的手上。

　　她的手，还悬在他大腿上空。
　　再配合上她身子前倾的姿势。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挺像不良色女意欲侵犯良家美少年那回事的……

　　真的，毁灭吧。遇到这家伙后就没有一秒是不尴尬的。
　　张橙心很崩溃。

　　但转念一想。
　　只要尴尬的不是她，尴尬的就是别人。
　　事已至此，不如破罐子破摔。

　　也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昏了头。

　　张橙心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许柠初腿上，又快又狠，清脆响亮。
　　拍的她手都痛了，不过这家伙皮厚，应该不痛。

　　许柠初确实没太感觉到痛，因为已经被打懵了。

　　眼前的少女眉眼张扬，得意轻狂，窗外的太阳将她的发丝染成金色，给她整个人都泛上华彩，好像无论多少年，她永远都是那么任性妄为，肆意明亮。
　　这么多年没见……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张橙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到许柠初那满脸愣怔的神情，立马趁他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身子和手。
　　而后略略撇过眼，挑眉一笑。
　　“刚刚你手机快掉了。”

　　这个逼装的100分。

　　除了程丽注意到后座的动静，转过头来看，给她来了句：“你脸怎么那么红？”

　　“……”
　　能不能闭嘴。

　　张橙心瞬间羞愤欲死，面上还是云淡风轻：“被太阳晒的。”

　　听到这话，许柠初那不知何时浮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甚至低笑出声。

　　张橙心脸更红了，这下真不是被太阳晒的。
　　不由将脸偏向车窗，嘟着个嘴，绯红的双颊像两朵小太阳花。

　　程丽看了评价：“知道太阳晒还把脸往那儿凑，该！”

　　“……”
　　真是亲妈。

　　身侧某人的低笑声更清晰了，压都压不住。

　　“……”
　　现在跳车还来得及吗。

　　张橙心这样想着，车窗外的景物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车已经开到了商圈，正在路边慢慢踱。

　　许清早就结束了通话，正专心将车子开往地下停车场方向，笑说：“这地儿我还是第一次来，找停车场找半天。”
　　“前几年建好的，以前是个城中村。”程丽介绍。

　　“怪不得，这几年我都没怎么回来过。”许清了然，又思量，“算起来，好像是柠初上初中那年，我把他带过去读书时起……”
　　“四年，应该是四年。”程丽很快得出计算结果，“你家柠初跟我家橙心同一年生的，这一季应该也是读高二。”

　　四年？只有四年？
　　张橙心不禁怀疑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错乱，更疑心是过了大半辈子。

　　要不然，她对他的印象为什么会久远到模糊不清，再见只觉陌生。

　　像是夏日被树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绿，浓绿之外骄阳灼人眼，眼前是白如水的天空，耳边蝉鸣聒噪不堪。
　　他藏在记忆里，庭院空旷，了无踪迹。

　　明明在那之前，他们每天都见面。

　　忘记是小学几年级，程丽和她爸张越工作都很忙，将她转到外婆家那边上学。
　　就这样，跟从小被丢给外公外婆带的许柠初，成了同班同学。

　　那时，也是像现在许清和程丽带她和许柠初出去吃饭这般，两家左右隔壁住了几十年，四个老人轮流接送她和许柠初上下学，早上上学带着去早点摊吃面窝喝豆腐脑，下午放学必要缠着去路边摊买炸火腿肠糖葫芦棉花糖……

　　确实，她小学毕业只有四年。
　　可那些天真烂漫的孩童时光，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张橙心蓦然很怀念，不由自主去看一旁的许柠初。

　　车子刚刚进入地下停车场，给少年的身形覆上了一层暗色。
　　许柠初窝在座椅里，微微垂着眸。

　　也是在想。
　　是的，四年了。

　　前座，程丽和许清还在说着话。

　　“这次打算把你家柠初送哪个学校去读？”程丽问。
　　许清一笑：“你猜我为什么搬到你家这小区？”

　　“那就是一中了，也好，上学方便。”顿了一下，程丽又说，“说不定还能跟我家橙心一个班。”

　　“！”
　　张橙心立时一惊。

　　别吧，1/20的概率，哪就这么巧了。
　　真要一个班，她不得把教室抠成建筑工地……

　　一旁，许柠初眸光一亮。

　　“这谁说得准。”许清笑笑。
　　“他学的文科理科？”程丽打听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许清一顿，“这我还不太记得了，得问他。”
　　程丽立马转过头来看。

　　“文科。”许柠初微微一笑。
　　“真是巧了！橙心也学的文科！”程丽一喜。

　　“……”
　　完蛋，变成1/5了。
　　张橙心还在祈祷这1/5不要落到自己身上。

　　程丽：“他要转到橙心那个班就好了，我正好教那个班英语，也能帮你照看着点……”
　　“真这样就好了。”许清笑说。

　　“……”
　　张橙心直接放弃挣扎。

　　许柠初浅浅勾起唇，懒懒朝张橙心看去。
　　正好被张橙心抓住视线。

　　他也就这样，大大方方看她。
　　一点都不带心虚的。

　　然后在张橙心看来，更像是得意。

　　对视半秒。

　　张橙心直接朝许柠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结果，许柠初唇角勾得更深了。

　　张橙心：“……”
　　让你爽了是吧。

　　-

　　出了停车场，一行人来到事先定好的火锅店。
　　落座点完单，锅底还没上。

　　四人两两并排坐在一张方桌上。
　　许清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信息，其余三人也没有话说。

　　服务员倒了四杯酸梅汤，又端上来一碟西瓜。

　　程丽坐在里侧，拿起块西瓜咬了口，觉得还不够意思，转头使唤身旁的张橙心：“菜上齐还要会儿，正好你去买点水来。”
　　张橙心无聊的要命，正低头刷着手机，听了立马答应：“行。”

　　“钱我微信转你。”程丽又吩咐。
　　“嗯嗯。”张橙心点点头，就迅速收起手机，起身往火锅店外走去。

　　背影平静如常，脸上早就乐开了花。
　　桌上一直没人说话，可憋死她了！要是可以，她简直想跑着去！

　　然而，高兴不过三秒。

　　张橙心才盘算着等下买什么喝的，要不要偷偷买一个冰淇淋，身后又传来了程丽的呼喊。
　　“张橙心，你等等！走那么快干什么？把柠初也带去！”

　　“……”
　　怎么又是他，真是阴魂不散。
　　张橙心很想装没听见，但她不能，只能转身停住，面无表情地往回看。

　　几步远桌上。
　　许柠初已经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程丽连忙笑着朝他招呼：“柠初，你也跟着一起去，要喝什么奶茶饮料跟橙心说。”

　　一旁，许清刚放下手机，靠着沙发喝了口酸梅汤，伸手将玻璃杯搁到桌上，也笑着扬扬眼，“跟橙心一起去吧，等下我和你程阿姨说话你肯定会觉得无聊，还是你们小孩子比较能玩到一块去。”

　　很快。
　　张橙心就见许柠初拿着手机从座位上起身，朝她走来。
　　少年身形高俊，姿态依旧不疾不徐。

　　她突然感觉很无力，叹了口气，转身往火锅店外走去。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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