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

　　前方不远处是个小土丘，估计阿暮会想爬上去看看，但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天边的乌云也翻涌着。

　　周怀回身劝阿暮：“怕是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下次再来就是了。”
　　可身后空无一人。

　　周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不见了，是跟丢了，还是故意恶作剧呢？
　　他只好喊她：
　　“阿暮，别玩了，我们该回去了。”

　　“快下雨了，淋了雨会生病的。”
　　“阿暮，不要胡闹！”

　　从劝到斥责，只有自己的声音铺开又落于寂静。
　　周怀烦闷起来，看着土丘，只能先走上去看看她是不是先溜到前面去了。

　　走上土丘，只见一片荒芜，一眼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看来不是往前走了，那是跟丢了吗？

　　于是打算按着原路返回。
　　身后是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旁边没有树木遮挡，只有一些草簇拥在路边。远远望去，好似尽头有一座山，山上开着半山的桃花。

　　那边似乎有不错的风景。
　　可周怀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对这条来路毫无印象。

　　他喊着妻子的名字，越走越快，以至于跑起来。
　　怕阿暮这个称呼太普通，她听了可能觉得这不是叫她，于是喊她的尊号。

　　喊了一路，没喊到人，只喊来了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一场大雨。

　　衣袍被淋湿，粘连起来，难以行走。
　　喊声也被雨滴裹着栽到泥土里，传不到远方。

　　虽然在前行，可周怀却觉得他和阿暮越来越远了。

　　“这是周主君吗？”
　　回头看，身后突然多了一个身穿蓑笠的老者。

　　周怀颔首：“我是。”
　　“这么大的雨，您不回去吗？”

　　“我的妻子走丢了，我得找到她。”
　　“走丢？她才不会走丢，是她把你丢了。你自己被丢了都不知道，还找丢你的人呢！”老者大笑。

　　周怀厉声斥责：“你放肆！”
　　“你不信？那你回去看看，看她是不是早扔下你了。”

　　雨像一盆水倒在周怀身上，视野一下子模糊，抬手把雨擦了。
　　可视野里却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不见了。
　　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脸好像被捧着，有声音，很遥远。

　　睁开眼，有细细碎碎的光。
　　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光亮了。手上黏腻腻的。

　　阿暮。
　　他再次看到了她，问道：“哪破了？脸上怎么有血？”

　　“阿怀，阿怀……”
　　她在哭吗？

　　闪光刺进眼睛，雷声砸在耳边，阿暮扑到自己怀里。
　　意识清醒，侧首看过去，只见远处的帐缦后隐隐约约跪了一地的人。

　　“大夫、大夫。”阿暮朝那后面的影子喊道。

　　身上湿腻腻的，估计是汗，胸口好像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来。周怀抓着阿暮的手腕，制止道：“都下去吧。”

　　“郎君。”
　　周怀扯出一抹笑：“不要紧的。”

　　等人撤走了，周怀说：“你去拿块湿布来，擦掉就行了。”

　　阿暮的手在抖，周怀接下绢布，先把妻子脸上的血擦了，再把她手上的也擦了。

　　最后敷到自己的眼睛上，等了一会，拿下来，对折，将眼睛附近草草擦过。
　　随手把绢布扔到地上。

　　阿暮要去捡，周怀拉着她的手腕不放，于是她问道：“怎么了？”
　　“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下大雨了，我找你，找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这时候有人告诉我，他说你把我丢下了。”

　　“他胡说！”阿暮迫不及待地反驳，顿了顿，“郎君信他？”

　　周怀眯起眼睛，好像受不了光的刺激，他定定看了一会阿暮才道：“我不信。”

　　“我永远不会丢下郎君的。”阿暮另一只手覆上周怀的手。
　　“我知道。”

　　周怀的目光被床边高架上的烛火吸引。
　　“刚才忙乱得狠，我马上换回夜明珠。”阿暮解释。

　　“不要紧，就用烛火好了。”
　　“郎君习惯用夜明珠的，别犟了。”

　　“我没有这样的习惯。”周怀下意识反驳，愣了愣才缓缓道：“这不是我的习惯。”

　　“怎么了啊？你究竟怎么了？大半夜浑身冒冷汗，眼睛血流不止。你快吓死我了！”
　　阿暮去摸周怀的脸，“现在又闹什么脾气？你做恶梦我有什么办法？我说了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又不信我！”

　　周怀拿指腹擦阿暮脸上的泪，一声不吭。
　　等阿暮哭停了，他才说：“让孩子继任吧，我年纪大了，有些神智不清。”

　　阿暮忍着哭后的抽噎：“他还没及冠呢。”

　　“我十七岁就掌权了。”
　　“那随你吧。”

　　周怀揉了揉眼睛，眨眨眼，起身下床。

　　“你干什么去？”
　　周怀拉着阿暮，往前走：“去书房。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我们按着图册商量一下，该去哪些地方。”

　　“可历代主君卸任后，不都是避世不出吗？”
　　“是这样，但我不想和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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