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红西柚

　　“轰”

　　一声惊雷闪过，耀了半边天。

　　最近本就睡眠不好的许时念更是被惊的一颤，硬生生的吓醒了。后半夜中，雷声夹杂着雨点声，掩盖了一瞬间的呜咽。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树叶沙沙的作响，抖落昨夜的露珠。

　　温安看着睡眼惺忪的许时念，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啊，幸亏今天是叔叔送你，否则我看你能把自行车撞到电线杆子上去。”

　　许时念在温安的怀里拱了拱，安稳的咂了咂嘴，继续打盹。

　　许爸透过后视镜，看着困迷糊的女儿，眼底闪过一丝疼惜，但又很快隐去。

　　学校的门口车山车海，那原本硕大的校门显得格外弱小。温安拍了拍许时念的脸，将她喊醒，两人一起去了学校，落在身后的许爸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一进教室，冷风就打在了身上，许时念默默的裹紧了校服。

　　正在喝的药令她有点儿畏寒。

　　她还是径直的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只是将校服又裹紧了些。

　　正好没有上课，她的想法天马行空了起来，想着自己裹衣服的样子。

　　嗯，有点儿像熊，又有点儿像小猴子，想着想着，她突然有点儿想笑。

　　尖锐的上课铃声突然想起，打乱了一屋子的宁静。

　　第一节是朱梅的课，朱梅教的是数学，同时也是许时念最不擅长，最不喜欢的课。

　　但她可是阿梅唉，谁又能拒绝阿梅。

　　许时念撑着下巴，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记个笔记。

　　阿梅讲的课很富有想象力，会把合集比做大家庭，把并集比做上街聚会，把交集比做相互交融，是许时念喜欢的风格。

　　或许是下雨天特别适合睡觉，又或者数学是真的听不懂，很多同学都趴在桌子上，与周公共赴美好未来。

　　忍无可忍，阿梅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金属讲桌与木尺碰撞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一片片飞鸟，同时惊跑了众多瞌睡虫。

　　ok，目的达到，讲课继续。

　　阿梅满意的笑了，连讲课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下课铃很快响起，许时念莫名的感到胃疼。那是空腹吃药的副作用，温安总是拿这个骂她是自我伤害，但她总是不改。

　　其实许时念并不觉得这是自虐。

　　她能从这般的疼痛中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她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即使这种行为被发现了，只会被狠狠地骂一顿。

　　她其实并不想这样的。这样的病不是致命的病，按时吃药也会好起来，只是她会感觉到很累。

　　说不上哪儿累，只觉得要按时吃药累，数十年如一日的忌嘴累，时不时被耳提面命的远离大自然累，睡不着觉也累得很。

　　要是我不存在就好了，许时念心想。

　　这是她每回身体不舒服就会想的话。

　　即使她在身体舒服时，这种思想就会被自己打跑，但永远也避免不了下一次再出现。

　　“要是能变成风就好了，”许时念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变成绿色的小草，红色的小花，蓝色的流云……”

　　蓝色，流云，许时念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她又拿起来那幅画。

　　自从许时念拿到那幅画，已经三天了。

　　三天了！！还没看出来！沈长流闷闷的想，要不，再给她点儿提示好了。

　　正当沈长流试图再给出提示时，许时念动了。

　　她兴冲冲的朝温安跑去，也顾不上胃疼，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那一瞬间，沈长流觉得许时念离她很远，远的永远都抓不住。

　　但看见许时念的脸时不时的转向自己，又配上她贼兮兮的笑容，这一念头很快被打散。

　　愉快的下课时间总是短暂的。等到呱唧呱唧的上课铃声响起时，许时念已经想好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去揭秘沈长流。

　　但谁知，一旦打了个岔，原本的计划只能改了又改。

　　任谁都没有想到，试课的最后一天会这么忙。尤其是两位班长，负责的事物更多，多到两人不得不分头行动。

　　等到有时间喘口气聊天时，傍晚的云霞已经铺满天空，丝毫不见早上的阴霾，大片瑰丽的云彩舒展飘荡，翩翩起舞。

　　许时念拉住了沈长流。

　　她指了指外面的天，故作神秘的说了一句，“看，蓝色的云。”

　　然后直接潇洒的转身就走，过于宽大的校服被风吹的隆起，像一只小企鹅。

　　沈长流怔愣片刻，忽然笑了。

　　沈长流其实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许时念了。

　　那年春天，父母争吵着要离婚，将沈长流判给了母亲。于是，小小的沈长流就被母亲从外地带了回来。

　　其实那时他还不叫沈长流。他当时跟父亲的姓，姓杨，叫杨忱。热忱的忱。

　　因为当时父亲总笑着说，他是母亲跟父亲爱的结晶，是父亲对母亲真诚、热烈的情意。正好又有沈的半个，于是就起为忱。他只记得母亲每次喊他大名时，眼角眉梢都露出的爱意。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父亲对谁的孩子都抱有赤诚的爱意，不管母亲是谁。

　　由于教材的不统一，当时的杨忱不得不在老家重新上三年级，权当适应期。

　　永远无法想象的，是孩子们的恶意。

　　九、十岁的小孩，行为，想法都是天马行空的。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新来的同学说话的发音和他们的不同；为什么新同学总是不和他们一样，整个人特别干净；为什么新同学的文具总是特别的新，和他们的不一样。

　　于是，不同，就成为了原罪。

　　其实现在看来，他们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在杨忱说话时，发出大声的嘲笑；在他不合群时，将他推到一边去；在他使用新文具时，“善意”的借走，并且不还。

　　但对当时的杨忱来说，这几乎是令人崩溃的行为。

　　在外婆的家里，他也是同样的不被人喜欢。他的存在，使父亲那可笑的爱意显得犹为恶心，于是他被改名，被扔给外婆照顾，改名为沈长流。

　　长相思，短情谊，斜云流水不相见。

　　这是母亲临走时写在日记本上，留给他的话，说不清是对谁的，可能是对他的父亲，也可能是对他。

　　但小小的沈长流不这样觉得，他觉得现在就很好，没有父亲，但是有外婆，有外公，尽管外公一开始想打他，总叹气，但后来还是很疼他。

　　他想，尽管我慢热一点，但是只要慢慢来，我也会被接受的，现在的外婆就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可是幸运似乎不会永远的眷顾他。

　　等到再一次被恶意对待时，沈长流生气了。他生气的将他们推倒在地，就像他们对他那样。

　　但是却被闻声而来的老师制止。向来温吞的老师急切的扶起被推倒的同学，找来了家长。

　　来的是外婆。

　　于是沈长流开始害怕。他怕外婆不喜欢他，怕外婆也把他扔掉，他不知道还能跟谁生活。

　　但是外婆就那样坚定的站在他面前，像当初阻拦外公打他那样，温声的告诉老师，“他绝对不会推倒同学，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坚定，不容置喙。

　　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许时念出现了。

　　她告诉老师了原委，于是老师只能好声好气的代替那些人道歉，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那些同学中有一个学习成绩特别好，学校需要他来参赛，于是处罚也只能不了了之。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位老师。

　　事情了结之后，外婆请许时念回家玩。于是在他的屋子里，许时念叽叽喳喳的告诉了沈长流所有的事情，甚至还夹杂了许时念自己的事情。

　　渐渐的，沈长流与她打开了心扉。

　　但每次问起他的名字，他总是支支吾吾的，一会儿说是长流，一会儿说是杨忱。

　　许时念也问过外婆，但外婆对着一个孩子，也说不出父母离婚，被迫改名的惨剧，于是只好闭口不言。

　　没有办法，许时念只好给他起了一个代号，叫蓝色的云。

　　因为他本人飘飘然来，悠悠荡荡的走，没有来处，归处也不定，像云一样，但白色的云太普通，不太符合沈长流的形象，于是就是蓝色的云。

　　那天是母亲回来的日子，小小的他特别激动。母亲甚至给他带来了好多玩具和零食，他都打算好了，等放学后，许时念来找他时，这部分都给她，剩下的再平分。

　　但他没有机会了。

　　那天之后，许时念不知道去哪里了，只剩下在他屋子里画的一幅鬼画符。他也跑去问过老师，但老师只说是转学，其他的也没多言语。

　　于是在小小的他眼里，朋友的不告而别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暴雨，是他再一次被抛弃的凭证。

　　所以他想，等他再一次遇见她时，肯定要狠狠地质问，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可真当他见到许时念时，他问不出口。漫长的思念早已在离别寻找的路上扎了根，发了芽，变了质。

　　她长的那样耀眼，那样活泼，那样恣意，在她独自生活的日子里那样熠熠生辉。

　　于是他又变了一个想法，想让她认出他，认出自己是那个曾经被他保护的沈长流。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告诉他改名的真相了，但她好像认不出他了。

　　微小的雨滴打在身上，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沈长流。

　　“等我一下！！”正当沈长流打算走时，贺文昌咋咋呼呼的跑了过来。

　　“我陪你一起去看外婆。”贺文昌笑嘻嘻的说，沈长流瞥了他一眼，“你看外婆喜欢你吗？”贺文昌装作听不懂，笑着说，“喜欢喜欢，外婆最喜欢我了，走走走，咱快走，雨马上下大了。”

　　远处的钟声响起，向外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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