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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静谧夏夜,栀子花香从窗棂穿过,萦绕在屋间,试图安抚陷入梦魇的人,但终是徒劳无功。
沈嘉辰浑身虚汗直冒,纤纤玉手紧紧抓着锦被,在一阵挣扎后,豁然起身。
皎洁月光洒在床沿,她恍惚间,看见一三千青丝散落、身着茶白纱裙的女子端坐在她身旁,正悠悠哼着她听不懂的曲调。
这曲调像是暄南那一带的,缠绵婉转,仿佛融进了唱曲人的万千忧思。
沈嘉辰想要抬手拉住那女子,却发现浑身都使不上劲,只能与对方隔着三寸距离。
“芸娘,是你吗?”
她声音有些沙哑,甚至还有些渺远,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就像说话的好像不是她自己一般。
可过了许久,对方都并未给她回应,仍是轻哼着小调,望着一地月光。
于是,沈嘉辰又问:“芸娘,为什么选择自戕?你真的,真的情愿吗?”
对方仍是不答。
沈嘉辰见此,难再控制心绪。
她带着埋怨,也带着乞求,竭力喊道:“芸娘,你与我说话!哪怕一句话,一个字……阿娘,你告诉我,为何,为何不要我?”
她原以为,她在做太子妃的那些年里,已经学会如何压抑、控制心绪,可直到此刻,她才看清,其实,她与十九岁的自己相比,还是没有什么进步。
不过,这回,芸娘倒像是听见了她的话。
她停止哼调,缓缓转身,似是含泪的双眸中盛着沈嘉辰的脸。
“妧妧,对不住。”
她终于开口,却在留下这短短五字后,便如同云烟,随着一阵暖风消逝在眼前。
任凭沈嘉辰再想留住,也是无能为力。
*
“别走!”
沈嘉辰惊呼一声,骤然睁眼,满头的冷汗。
斜靠在床沿打盹的云枝也被吓醒,她慌忙从地上坐起,取来巾帕替沈嘉辰擦拭汗水。
“云枝,芸娘呢?”沈嘉辰握住云枝给她擦汗的手,直逼对方闪躲的目光,问道。
云枝不做声,但神情已然出卖了她。
沈嘉辰松了力气,将云枝手放开,软软靠到床屏上,神色黯然。
云枝不知所措站在一旁,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静静陪着。
许久,沈嘉辰才又开口道:“云枝,芸娘的丧事哪日办?”
上一世,芸娘死后,她虽愕然,但为了不与李氏离心,她便随陆瑕玉去西郊猎场住了几日。
直至,芸娘下葬,诸事落定,她才归家。
而今,她既已不想再留盛京,那原有的顾忌自也无法再束缚她。
所以,这一回,她要陪芸娘走完最后一程,如此,也算是尽了这场母女缘分。
云枝闻言,内心有些纠葛,但一对上沈嘉辰双眼,她还是实话实说道:“后日。”
说完,又有些后悔,便追问道:“小娘子问这做甚?”
沈嘉辰也不想瞒着云枝,直接道:“芸娘下葬后,我便准备离开盛京。”
云枝不解,急道:“这盛京外,小娘子你无亲无友,为何执着离开?”
“这个嘛——”
沈嘉辰停顿片刻,苦笑道:“大盛幅员辽阔,单说凓北雪,暄南雨,我便也只在书中看过,未曾亲眼一瞧,所以……”
“所以你想做个逃兵?”
轻柔的声音从屏风后飘进,可每一个字都是如此刺耳。
云枝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又看不出屏风后那人样貌,便当对方是个丫鬟,怒斥道:“哪个院的丫鬟,这般没规矩。小娘子岂是你配指摘的!”
怎料,对方并未理睬她,只是又问:“阿姊,我说错了吗?”
沈嘉辰已经听出这是崔予桐的声音,心中又烦又惧,但还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郁闷道:“妹妹无错。”
云枝闻言,有些意外,轻声道:“小娘子,你对个丫鬟服软做甚?”
沈嘉辰冷笑,回道:“云枝,你去帮我端一碟透花糍来。顺便出去仔细瞧瞧,这来的到底是谁。”
云枝从未见沈嘉辰露出过这种神情,愈发感到奇怪。
她走出屏风,想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让小娘子这般乖巧。结果却发现,这人不过是李氏至今不曾过问半句的崔予桐。
可话说回来,虽然这位小娘子不受宠,但到底是个正经主子;再者,她先前说的话又确实是于礼不合。
是以,云枝最终还是规规矩矩附身致歉:“予桐娘子恕罪,婢子方才不知是您。”
崔予桐不着痕迹瞥了云枝一眼,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无妨。”
“多谢娘子体谅。”云枝见崔予桐是个好说话的,不由多看一眼,然后福了福身,离开屋子。
待云枝离开后,屋中仅剩下二人。
一阵夏风夹杂着燥意吹进屋中,吹得人心烦意乱,却又无可奈何。
沈嘉辰阖眸,捏了捏额心,半晌,听屏风外的人仍是没有动静,便也懒得再与她打哑谜,开门见山道:“妹妹,我已将云枝支走,若是有话,直说便可,无需遮掩。”
崔予桐静静凝望着屏风后并不清晰的人影,缓缓道:“阿姊,可否许我进去与你说?”
“可。”沈嘉辰简洁道。
得到准许,崔予桐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半分,慢慢绕过屏风。
屏风后,是一张梨花木制的床榻。
床榻上,少女上身仅穿了件藕粉诃子,下身虽被锦被遮盖着,小腿却伸在被外偷凉。
她容貌昳丽,肌肤胜雪,走近时,还隐隐有缕暗香缠绕到鼻间。
崔予桐虽不知养她之人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养出这般堪与花争艳的小娘子,却知觊觎她的人定是相当多的。
“妹妹,还不说吗?”沈嘉辰抬眸,见崔予桐冷冷盯着她,一时有些头皮发麻。
她不过贪凉,穿得少些,至于用这种眼神看她嘛。
这人上辈子逼宫的事都做得出来,可不该这么古板守旧来着。
结果,下一刻,她就肯定:这人还真是个古板守旧的。
因为沈嘉辰在对上对方视线的一刹那,她就被锦被盖了个全实。
“妹妹,我们都是女子,何必如此。”沈嘉辰被热得不行,想从锦被中钻出来,却屡试无果,每每都被崔予桐摁住。
“阿姊,你身子还未好透。吹风,不妥。”崔予桐一丝不苟道。
沈嘉辰很想说一句,这风是热乎的。
可崔予桐不容反驳的态度,让她觉得,还是早些说完要说的,再将人送走才是上上策。
于是她放弃抵抗,老实道:“妹妹,我不动,你也别再与我扯闲话。若真是有事,还是快些说的好。”
崔予桐闻言,顿了会儿,收回手。
然后,她理了理裙衫,坐到床沿上,待稳稳压住锦被后,才缓缓开口说:“阿姊可曾想过,阿娘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要带我回来认亲吗?”
“阿娘与我说,是因为你到了适嫁年纪。芸娘不想耽误你婚事,才决定让你认回太傅府。”沈嘉辰垂眸,避开对方目光,明摆着心虚。
崔予桐见此,默默转身,背对沈嘉辰,又道:“你信吗?”
“我不该信吗。”沈嘉辰抬眸,看向对方背影。
“你不信。”崔予桐语气肯定。
沈嘉辰也没去反驳。
因为她确实怀疑过芸娘的用心。
但芸娘她死了,这就说明,认亲绝对没有她过去想象的那样简单。
可简单与否与她何干,她已经死过一回,现在也只想活着。
更何况,她向来就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在东宫学会的也只有明哲保身,所以不论过去,还是此刻,她都绝不会去招惹一个不知底细的对手。
“你不想查芸娘因何而死吗?”崔予桐又问。
“不想”,沈嘉辰回得很干脆,转而又大着胆,试探对方道:“倒是妹妹,你又为何想要让我去查这事?”
上一世,崔予桐从未私下与她有交,而今,却破例来寻她帮忙。
沈嘉辰细细揣摩了番,也只想得出一个有些荒谬,但又唯一解释的通的答案,那就是崔予桐不想她离开盛京。
但若真是如此,崔予桐又为何不让她离开盛京?
沈嘉辰想不出,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这绝非好事。
而崔予桐在沉默片刻后,又转过身,正对着沈嘉辰,认真道:“因为这事非你不可。”
说着,她还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对方:“这玉佩是让阿娘带我来盛京认亲之人所给,能查它主人的,我思来想去只有你。”
沈嘉辰扫了眼那玉佩,推开,道:“妹妹高估阿姊了。阿姊并未看出这玉佩有什么名堂。”
说完,她想到李氏,便又补充了句:“妹妹不如去找阿娘,阿娘定能看出个中乾坤。”
结果,崔予桐听了这话,反倒将玉佩强塞进她手中,道:“阿姊,大娘子她没认我,又怎么会帮我呢。”
沈嘉辰才不信她这套说辞,于是,她再次拒绝道:“你还可以去找阿爷帮你。”
但对方仍不罢休:“阿姊,阿爷他无心管阿娘的事,只有你能帮我。”
沈嘉辰没想到崔予桐这么能说,愣是回回都给她顶回来。
一时有些不耐烦道:“芸娘害你与生母分别,让你平白吃了十九年苦,你又为何对她的死,这般耿耿于怀呢?”
崔予桐闻言,微微一怔,转而苦笑道:“因为阿娘是世上为数不多待我好的人。哪怕,她清楚我非她所生。”
沈嘉辰很想反驳一句,若芸娘不换她们二人,她会过得更好。
可崔予桐却先她一步,又说:“阿姊,芸娘是为你死的,你不该置之度外。”
末了,她也不再多说半句,只是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屏风,徒留沈嘉辰独坐床榻,紧攥着那块烫手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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