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吟

　　店铺外，对门面馆的刘二婶先走了过来，“林娘子，可别笑了，糕点每种各包两个来，今日我家也打打牙祭。”

　　“二婶来照顾我的生意，自然是要笑的。”林引苏眼含笑意一边回话一边动作麻利的开始打包糕点。

　　“得得得，你这嘴啊，我已见识过了，说不过！共计多少银钱？”

　　林引苏将包好的糕点递过去，利落的开口算道：“这四样每个5文，这俩是今日新品，四味酥糖二两一份8文，鸳鸯桂花糖糕8文，今日开张销价8折，二婶您是我第一位客人，取个吉利付36文便可。”

　　“这么便宜？街那头的馄饨汤都6文一碗了，你这豆沙饼才5文，做大善人呢？”刘二婶接过油纸包，有些惊讶的问道。

　　她羞赧一笑，说道：“铺子小，只我一人也做不得太精细，糊口而已，乡邻们都能吃得起最好。”

　　“刘二婶，买了东西就别挡着道，堵在林娘子的铺子门口是准备做门神呢？”
　　王大娘快步走上前来，急冲冲的说道：“林娘子，快给我各包一份，店里没人呢，急着回去！”

　　“嘿，你个王婆子，你看店就看店，还偷偷跑出来买吃食，一会儿就告诉你家郎君，小心他教训你！”

　　“哟，可笑掉我大牙了嘿，我家郎君我说一他不敢说二，倒是你家那口子，昨日夜里，哟~嘿嘿~那动静可叫一个大呢~咱们俩家隔那么厚一堵墙，我听得真真儿的~臊得哟~~~”

　　“我跟自家郎君夜里在自家屋内亲热，那是人之常情，哪像有的人呢~~林娘子我和你说个趣事儿，前日我起得早，见一户人家早早就将儿郎赶出去玩耍，诶哟~你可不知道~！那俩人呀，在院子里就缠上了！~~呵呵呵哈哈哈~~林娘子，林娘子你来猜猜最后那俩人回屋没？”

　　见二位在铺子门口越说越起劲，林引苏有些无奈的捂住了脸，正欲说些什么将二位大娘请走，瞧见巷口远远的有官府的人敲着锣进了堆枣巷。

　　王大娘拿着油纸包风风火火的走了，刘二婶也跟上去瞧瞧热闹，店里来了客人，林引苏熄了看热闹的心思，认真做起生意来。

　　糕点铺开业，销价八折的幌子已经挂上了，这几天做得宣传还算有效，陆陆续续来买糕点的人不断，柜台上的木盘很快便空了，将备好的重新放入盘中，官府的队伍已经走到店铺外了。

　　铺子里走进两位身穿衙役服饰的男子，领头那位高大强壮一脸凶相，衙役的衣裳被撑得鼓鼓囊囊，进来后也不说话，林引苏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强作镇定的站直身子。

　　林引苏搓搓手指，心想：自己做的正经生意，铺子和宅院的购买凭证、房契也都有的，食帖整个堆枣巷都没办，怎么都没有官府单独来找自己茬的理由。

　　正欲开口询问，另一位瘦小一些的衙役伸手抓向木盘，那只手眼看就要落在酥糖上，林引苏条件反射的拿着竹夹拍了过去……

　　“啪！”

　　“额……呵呵这位大人，有……苍蝇。”林引苏说完后尴尬的笑着，见那被自己抽打了手背的衙役没有生气，还将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

　　林引苏壮着胆子仔细看了看，原是昨日见过的那个抡大锤的少年郎君，十四五岁的少年，今天穿着衙役的衣服，自己竟一时间没认出来。

　　见刘莽不说话，阿肆也不说话，只双眼死死的盯着糕点看。

　　林引苏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连忙拿起油纸，每样都夹了不少，包好后向阿肆递过去，开口说道：“二位大人，这些糕点不成敬意，权当感谢二位巡街的辛苦，敢问，今日来有何贵干？”

　　阿肆接过糕点，矜持的点点头后，转身看向刘莽：“刘捕头，我家公子说了，出门在外不可收受平民之物，否则算吃贿，按照律法要吃二十杖！我今日是来协助你巡街的，自算你的属下，我吃贿自然就是……”

　　“停！”刘莽木着脸掏出钱袋，“多少银钱？”

　　算好了账，刘捕头木然的付完了钱，临走前说道：“十日内，请店家娘子记得须去县衙登记领取食帖，十日后，堆枣巷中，所有入口之物的店铺若无食帖，全部封停。”

　　林引苏连连点头，阿肆跟在刘莽身后边吃边往外走，林引苏急忙拉着阿肆，又递上早包好的另一包糕点。
　　她开口道：“这位小郎君，今日我家店铺新开业，刚刚算钱忘了给你们销价，这是赠与你们的，若是糕点味道好，欢迎小郎君常来。”

　　阿肆双眼变得更加明亮，将油纸包塞进衣裳里，对着林引苏点点头后，擦拭着嘴角向外走去。

　　生意比预想的还要好，不到申时就卖完了，林引苏跟排队的人群告了罪，每人发了一枚竹笺，明日再来，凭竹笺可以不需要排队。

　　第一天开业，东西虽然卖完了，为了讨吉利，铺门还不能关，挂上售罄的牌子后，跟刘二婶打了声招呼，林引苏回到灶屋，准备将明日的糕点提前做出来。

　　四味酥糖最受欢迎卖得最快，豆沙饼第二，这两样都可以多做一些，剩下的，做和今天同样的份量就够了。

　　“咚咚”“咚咚”后院门被敲响，林引苏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走了出来，喊道；“何人？”

　　“林姨母，林姨母，我是阿寿！”

　　“林姨母开开门，我们来买糕点！”

　　打开后院的门，外头围了一群小萝卜头，领头的是刘二婶家的寿小郎，林引苏弯下身子，笑道：“你们也要来照顾我的生意呀？可惜糕饼都卖完了哦。”

　　香烛铺家的阿淑：“林姨母！今日新开业，我们可不白吃，带了银钱来的！”

　　阿寿和他的跟屁虫们：“就是就是，不白吃呢。”

　　林引苏忍俊不禁道：“那姨母谢谢各位小郎君和女郎们捧场啦，诸位在此处稍稍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林引苏又交代几声，后头的小路窄，莫要靠近河边，等孩子们排排坐着乖乖点头，林引苏才转头回到灶屋里，豆沙饼还在煎，挑了一些煎好的，酥糖从盆里倒出来，用切糕点的长刀切成小长条，用油纸包好送到门口。

　　收下两文饼钱，孩子们抱着糕点兴高采烈的跑走了，林引苏依靠在后院门板上，眼看着最后一个孩子过了这条靠河的小路，跑到了大街上，才转头关上门继续回去做糕点。

　　河对岸，福来客栈二楼，阿肆正躺在长榻上吃糕点，见刚刚的话没有回应，有些不满继续说道：“公子，吃了我的点心还不应下我的事儿，您可真是太坏了！”

　　沈见知转过身走回长案边，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文，说道：“刘莽在之前的县衙就是捕头，还配合当地县令破获过大案，你呢，除了吃就是吃，你当捕头做甚？穿了一天这身衣服就不想脱了？”

　　“他月银有一两半呢！！！你给我发一两半月银我不做捕头也行！”

　　沈见知神情平淡，一边处理起案文，一边道：“我少你吃喝了？”

　　阿肆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糕点碎屑，“您不懂，我需要私房钱！私房钱！”

　　沈见知：“......”

　　见沈见知不应，阿肆继续缠道，“那刘莽存了好多好多私房钱呢！我也需要私房钱！我不管！我要啃肘子！我要喝梨花落！我要吃糕点！！！”

　　“停！”沈见知摆手，“可以给你开月银，不过。”

　　阿肆：“不过什么！”

　　沈见知：“你不比刘捕头，月银只能按杂役算，每月800文，今日起，我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可恋衾，不可耍懒，更更不可，打着我的名号逼其他衙役给你买吃食。”

　　二人达成口头协议，沈见知爽快的掏出钱匣子，阿肆拿着钱就往外跑。

　　沈见知摇摇头，“最多不过三五日。”

　　***

　　堆枣巷中，林引苏关上了铺门，在刘二婶家面馆简单解决了夕食，她揉着肩膀往回走，自己一个人负担铺子，还是有些支撑不住，太累了些。

　　看来还是得招个人才行，从前在青州，店里常年有两个伙计帮忙，自己平日只觉着忙了些，如今自己一人，铺面小了一倍，第一天就有些撑不住，也不知道母亲当初是怎么将自己养大的。

　　***

　　糕饼店开张次日，门口早早排起了小队，大多是手头拿着竹笺的，林引苏告罪了一声，先卖给了手拿竹笺的人，大多人见老板貌美态度又好，笑着调侃几句，林引苏不怒不恼淡淡的笑着一一应对。

　　午后没什么人，林引苏在面馆和刘二婶闲聊，顺便问问哪里有靠谱的牙婆，打算招个帮工，刘二婶热心的表示，一会儿她家郎君揉完面就让去南集市问问，林引苏笑着道谢。

　　“店家娘子！店家娘子呢？”阿肆左手拎着七贤楼的食盒，右手抱着八宝斋的烧鸡，在糕点铺门口喊道。

　　林引苏从他身后头走过来，“是昨日来过的小郎君，请问今日来买些什么？”

　　阿肆：“这个，这个这个，每样给我包五个！酥糖来一斤！”

　　林引苏惊道：“这，可太多了，您是送人还是待客？”

　　阿肆扬了扬手中的烧鸡：“店家娘子莫怕，我今日带钱来了！”

　　林引苏笑道：“不是担心这个，这么些东西，三五个人都吃不完呢。”

　　阿肆：“我吃得完！店家娘子尽管包来便是。”

　　等林引苏将阿肆要求的糕点包好，阿肆爽快的付了钱，左手食盒右手烧鸡，糕点却不知怎么拿了，正犹豫要不要就地将烧鸡吃掉。

　　见林引苏从货架底部拿出一个竹篮子，贴心的将几个油纸包放进去，又拿出一张干净的油纸，示意阿肆将烧鸡放进去。

　　林引苏装好后将竹篮递给他，“小郎君有空再给我送回来便是。”

　　阿肆拍着胸脯大声道：“店家娘子真是心善！糕饼还做得如此好吃！日后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林引苏莞尔而笑：“那就借小郎君吉言。”

　　阿肆高高兴兴的拎着食盒和竹篮准备回客栈，刚出铺子，只一个呼吸之间，一道黑影从旁猛地蹿了出来，阿肆往后纵身一跃，稳住自己的食物后，抬眼向黑影看去，只见刚才站的地方，趴着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看见那身熟悉的脏衣服，阿肆有些无语：“怎的又是你！有完没完了？”

　　黑影坐了起来，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开口道：“您说了，我碰到衣角就算赢，要招我做工的。”

　　听见动静，林引苏从铺子里出来，只见那地上坐着个十岁左右的小郎，看穿着像个小乞丐。

　　阿肆抱紧了自己的食盒和竹篮，“那日说的是一炷香内！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跟着我也无用，招什么人我又做不得主，你莫跟着我了！”

　　话音刚落，阿肆拔腿狂奔，背影迅速消失在巷口，那小郎跟着追了几步又摔倒在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脸上太脏，也不知是不是哭了。

　　一手素白的手伸了过来，试图牵他，“先起来罢，地上脏。”

　　林引苏见那小郎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也不说话，想了想，她开口问道，“你这么小，可是家中遭了变故，所以才需要出来寻活儿？”

　　小郎低着的头点了点，变得更低了，林引苏思虑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店里倒是缺个伙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试试工？”

　　话音刚落，那小郎猛地抬起头，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似宝石般闪动着光彩，看他刚刚摔倒两次都没哭，这会儿眼眶里却蓄起泪花。

　　林引苏转身走在前头，“走吧，去我店里看看吧，膝盖怕是摔着了。”

　　到了店里，林引苏搬来凳子，那小郎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掀开破烂的裤腿，膝盖处果然擦伤了，林引苏回了里屋拿出擦伤膏，将帕子沾了水拿出来，那小郎自己接过东西，十分熟练的处理了起来。

　　看着那只漏出来的，枯瘦如柴的腿，林引苏有些不忍的回到柜台前，包了些糕点。

　　等处理好伤口，林引苏开口道：“你也看见了，我这里铺子小，招一个伙计要兼做许多事的，招呼客人、跑腿、打扫、甚至要帮我揉面，你可愿意？”

　　小郎：“嗯嗯！”

　　林引苏：“县衙的杂扫月银800文，七里街大多店铺的店小二月银也不过750，我只出700文，每日可包一餐食，你可愿意？”

　　小郎：“嗯嗯！”

　　林引苏：“在我店里会很辛苦，要求也会很严格，辰时来，戌时走，你可愿意？”

　　小郎：“嗯嗯！”

　　林引苏想了想，又问：“可识数识字？”

　　小郎：“......识得。”

　　林引苏：“好，那就明日辰时来，敲侧边的门便可，咱们先试两天工，你放心，若是不合适，这两天我还是会给你算工钱的。”

　　小郎急忙摇头：“合适的合适的！我力气大，干活很快！”

　　林引苏看着他，于心不忍安慰道：“你莫急，若是合适，我自会留下你的。”

　　将小郎送走，回到里屋里，林引苏拿出自己的旧衣服比了比，都太大了些，明日那小郎来试工，总不能穿着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来到刘二婶的面馆，林引苏提了小郎的事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想借一身刘二婶家阿颂的衣裳。

　　刘二婶带着林引苏来到后院，“阿颂跟着她外祖去了应州，怕要秋后才回来呢，她如今也十四五了，那些衣裳都穿不得，颜色也花哨了些，阿寿人小主意却大，我寻思改给他穿，死活不愿意，你拿去给那小郎也好。”

　　林引苏点点头：“听寿小郎君说，颂女郎书读得极好，日后是要做女先生的呢。”

　　刘二婶有些不好意思：“哎哟，你听那小子胡说八道，哈哈哈哈哈，不过林娘子，不是我自夸，我家阿颂确实是有学问的，京都来的先生都夸她呢！”

　　连着打开两个百宝柜，刘二婶指着说道：“都在这儿了，全是洗干净叠好的，你自个儿选选吧，我只远远见那小郎一眼，瘦瘦小小个儿，算不准哪些他穿得，你尽管挑些去，过些日子城外静和寺重开了，听说会收养些孤儿，届时我家郎君就全带去供了。”

　　林引苏选了两身颜色深的，谢过刘二婶后，正往回走，脚步戛然而止，林引苏猛地一拍脑袋，那小郎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自己竟一概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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