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年

　　顾轻舟又做梦了，他几乎没有哪一个晚上是不做梦的，他的大多数梦都贴近生活，美好而充满烟火气，让他忍不住沉溺其中。他极少做噩梦，上一次在梦中被吓醒，还是因为他梦到自己高考只考了五百六十分，吓得他差点以为自己要考不上大学了，醒了之后一查，发现五百六十分都够他读他想学的专业的五加三了，这才把心放回了胃里。只是这次的梦不同以往，算得上是他的回忆了。他梦到了中考前他刚满十四的那次生日，他、林嵬语、梁辰、李喻还有林书程和林书禹都聚在他家里，那时候正好是除夕前夜，李喻趁他和林嵬语上网课，在楼下把大伙指挥得团团转。
　　“阿禹，快过来帮忙，林书程，你盯着点灶上的火，别烧糊了！”她支使完屋里的，又支使电话那头的，“梁辰，让你买个饺子皮，你人呢？掉沟里啦？”她嚷嚷完，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连忙捂着电话，心虚地朝二楼瞥了一眼，没看到顾轻舟和林嵬语的身影，寻思着这两个人应该还没下课，这才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她可是要闷声干大事的，好不容易这两人过个生日，万一准备的惊喜让他们提前知道了可就不好玩了。
　　在梦中，顾轻舟和林嵬语那天提前下了课，他站在梦里那个自己的视角上躲在李喻的视野死角里偷偷望着楼下热闹的场景，他其实早就知道李喻会给他准备一个惊喜，这丫头片子、他名义上的表妹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瞒别人还行，要瞒他还差了点。林嵬语站在他旁边，也偷偷地和他一起望着楼下的几个人。让他可以感受到她这个人物质上的存在，还是一俱具有温度的人体。
　　等到梁辰匆匆赶回来，李喻已经把蛋糕烤好了，正在用奶油裱花的时候，时间也刚好到了他和林嵬语的金融课平常应该下课的时间，准确来说是他蹭的林嵬语的金融课下课的时间。林书程和林书禹刚把做好的菜端上了桌，梁辰还在厨房煮着饺子皮做的面片汤，林嵬语就已经按耐不住要逗逗他们几个的心思走下楼来了，顾轻舟收到她的眼神指示，只好跟着她一起行动。林书程和林书禹在李喻的眼神暗示下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拉上了厨房的门。一致对外的尽可能拖住顾轻舟和林嵬语想要进厨房的脚步。
　　“今天不用我做饭？”顾轻舟向着这两个双胞胎兄弟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呃，那个，梁辰已经在里面做上饭了。”林书禹悄悄伸出手把住了厨房的门。
　　顾轻舟看着他们两个心虚的样子，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心说这怎么逗，万一待会逗过头了，他们俩心一狠摊牌了怎么办，这不就没得玩了。只是林嵬语的手还捏在他胳膊上，他也只好继续。“炸厨房已经是他的一项传统技能了，你们两个不会想晚饭吃锅底灰吧？”
　　顾轻舟有点无奈，林嵬语好像在逗别人这件事情上乐此不疲，关键是只要有他在旁边，她就绝不肯自己出面，简直把压榨剩余价值这件事做到了极致。不过也没招，平日里她高兴的时候也不多，好不容易能高兴一回，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干吧。
　　最终看着林书程林书禹这两兄弟快要藏不住的怀疑人生的表情，林嵬语看在顾轻舟那副无奈的样子的份上偃旗息鼓，总算没让李喻好不容易准备的惊喜泡了汤。给寿星吃的长寿面由于梁辰做面片汤实在太过于拿手而被替换掉了。该说不说，虽然梁辰总会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冷不丁炸个厨房，但是他做面片汤还是很有一手的。
　　因为顾轻舟和林嵬语是同一天生日，为了不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感到被冷落，虽然李喻跟顾轻舟的关系更近，她也总会把两个人的东西都等分量的装好，以前装的是礼物，现在也是，不过还要加上她亲手做的蛋糕。其实顾轻舟和林嵬语根本不在乎拿到手的东西到底比不比别人少，有人能想着他们，光这一点就足以扫平他们在外面所受的一切委屈和不公……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来，顾轻舟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那些仿佛还萦绕在眼前的音容笑貌逐渐虚幻直至消失，只剩下一栋空荡荡冷冰冰的房子。
　　原来是梦啊，他恍然。

　　顾轻舟被林嵬语一通电话叫到了她家里。天色刚亮起来一点，林嵬语把她家里那块巨大的磨砂玻璃的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了，别墅顿时亮堂起来，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的光把这栋别墅映得仿若仙境。顾轻舟走上楼梯，脑海里回味着刚才的梦，那是多好的日子啊，他想。
　　林嵬语倚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初升的太阳光映在她的脸上，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照在了一个有形状的影子上，她就站在那，却没人能感受得到她物质上的存在。顾轻舟也没注意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样子的，因为他太了解林嵬语了，在他眼里，林嵬语现在的状态没有什么不对，这种特质她从来都有，只是随着年岁的增加而逐渐明显起来了。而当他从梦里那个曾经的林嵬语的身影中恍然回神，才惊觉眼前这个人已然虚幻得仿若轻烟了。
　　顾轻舟现在才明白，明明林嵬语才更能理解同为姑娘的她的难处，为什么李喻却宁愿靠近他，也不愿意和林嵬语走的太近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每一个亲近的人都是他们的精神支柱，用来拴住他们，让他们在即将在这个环境待不下去的时候悬崖勒马。听起来像一种变相的囚禁，可是他们摆脱不了现状，就只能尽力让自己在这个环境里待的不那么难过些。而一个虚幻的泡影，都不能让人感受到她切实的存在，又何谈精神支柱。所以只好不靠近，不靠近就不会下意识的索要安全感，也就无需在意她是否切实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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