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将至

　　龙傲天坐在桌边，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他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失望、忧虑，和更多的疑惑不解。

　　屏幕上，穿着长衫的刘波正低头在书桌前写写算算，时不时地拨动一下摆在手边的算盘。

　　监控是他搬进来之前叫警署的信息技术人员来安装的。就算是失忆，或者像顾医生所猜测的那样，刘波由于脑部受损，内心隐藏的另一个人格显现出来，但在不设防的日常生活中，应该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原本的生活习惯。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去警署，晚上回来穿上西装扮演管家，等刘波睡下之后，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查看监控录像，观察刘波这一天来的一举一动。

　　半个多月了，龙傲天从最初的充满希望，直到现在心灰意冷。他开始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他的师哥。就算躯体是，灵魂也绝对不是。这么久以来，他没有在刘波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师哥的影子。

　　师哥平时不拘小节，一件警服穿得吊儿郎当，最上面的风纪扣从来没有好好扣上过。有时候龙傲天实在忍不住亲手为他扣上，但不一会儿他就又解开了：“颈围太小了，憋得慌。”他嬉皮笑脸地说。
　　可刘少爷显然是个很体面的人。长衫没有一丝褶皱，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晚上上床之前，他会把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边，换上丝质的睡衣。龙傲天绝望地发现，他连脱下来的鞋都要鞋头朝外端端正正地摆放好。

　　师哥以前烟酒不离手，曾经喝到胃出血，是龙傲天连夜把他送去的医院。他心疼地责备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师哥苦笑着说：“傲天啊，你见过不喝酒不抽烟的□□混混？这是我在毒蛇帮的保护色！我不吸毒已经很不错了。”龙傲天劝说的话全梗在了喉咙里，硬是一口咽下去，泪水却冲上了眼眶。搬过来的时候，他也曾为师哥准备了烟酒，但他发现这个刘少爷根本不会喝酒抽烟。有一次豆豆做了一碗酒酿圆子羹，刘少爷喝了两碗，脸足足红了三小时，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了。

　　还有这帐本。龙傲天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一本本子，上面用隽秀的毛笔字密密麻麻写着账目。这就是白天刘波最爱做的事。鹿茸、黑木耳、榛子、貂皮。。。每一个项目后面都写着好几个数字。龙傲天看不懂，猜想大概是进价、出价、利润率之类的东西。他翻到最后一条：王老板，上等水貂皮200件，二分利，“二”字划掉了，改了个“四”。旁边又用红笔写着四个略大些的字：小心欧阳，还画了三个惊叹号。

　　王老板，欧阳。。。他想起来了。

　　刚到家的那天，刘少爷曾经提起过。那天下着雨，少爷坚持说约了王老板，要打伞去门口迎接。眼看劝不住，他只好借拿伞的机会在里屋用手机发了个消息给警署同事，让他冒充王老板给家里打电话，就说临时有事，不能过来了。同事是个机灵的，随机应变能力很强，顺着刘少爷的话就演了下去。龙傲天进门的时候，正看到少爷急得满脸冒汗：“我要两成利已经不赚钱啦！什么？欧阳家只要一成利？？欧阳家凭什么————”

　　龙傲天不忍，他从刘波手中抢过话筒，拿着腔调说道：“王老板～你说的话被我驳回了，我不止要两成利，现在还要再加上两成利。记住，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现在想起当时自己那浮夸的演技，龙傲天还是忍不住感到羞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堂堂警署署长忽然要用古早霸总文学的口气说话，刘少爷那弓着背接电话的身影和焦急失望的表情让他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何不让他开心几天呢。幸好刘少爷沉浸在居然拿到了四成利的惊喜和对龙傲天看似毫无技巧实则深不可测的谈判技巧的敬佩中，居然也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这件事。这段时间下来，唯一的收获是自己的演技明显进步了。龙傲天托着头苦笑，如果真的有所谓平行宇宙，也许在某一个时空里，自己可以去做一个演员。说不定还会红呢，他自我解嘲地想。

　　屏幕上的刘少爷看样子终于算完了账，他合上账本，踱着方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站在窗边，楞楞地望着外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段时间龙傲天借口他身体还没有恢复，很少让他出门，一切需要办的事，都由自己替他去办。好在刘少爷性格内向，也爱静，加上对龙管家越来越信任，倒也没提出什么异议。但龙傲天确实也发现，他站在窗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龙傲天点燃一根原本为师哥准备的烟，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冲进肺里，他咳出了眼泪。师哥，你现在究竟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你再也不回来，我的这出戏，该怎么演下去？如果不再演下去，又该拿这个刘少爷怎么办？顾医生已经不止一次地提醒，刘波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或许应该把他送到专业的医院去接受药物治疗。但龙傲天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第二天，龙傲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坐在早餐桌前。刘波一边喝着粥，一边不时看着他，眼里全是担心。

　　“傲天，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胃病又犯了？”

　　“没事少爷，只是最近有点累。”

　　“是生意上的事太忙了吗？你最近都很晚回来。”

　　“……对，跟王老板的生意还在谈。”

　　“要是真的谈不好，那就算了吧，别太辛苦了，你还一身的病呢。”

　　“知道了少爷。”

　　“傲天！！”龙傲天刚起身跨出大门，忽然听到身后刘波的叫声。

　　“少爷怎么了？”他回头。

　　“……小心欧阳家的人！他心狠手辣，这次我们抢了他的生意，他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

　　龙傲天看着刘少爷一脸的关切和担忧，暗暗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知道了。放心吧少爷。”

　　这几天龙傲天确实很忙。几天前有线人提供情报，说毒蛇帮漏网的头目阿坤从缅甸回来了，似乎就在本市，可能在纠集四散的帮众，意图复仇。龙傲天一边组织内勤人员日夜查看各街道的监控录像，一边部署警员去阿坤以前曾经栖身过的各个据点寻找，但阿坤狡兔三窟，这几天下来非但没有找到他，反而被负隅顽抗的毒蛇帮帮众伤了几个警员。警署里的气氛像绷紧的弓弦，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阿坤这次敢回来，就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来拼命的。他最大的目标，当然就是警署长龙傲天和卧底刘波。

　　龙傲天望着眼前的文件，面色凝重。他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眼中布满血丝，脸消瘦了一圈，多日未刮的胡子在脸颊下形成淡淡的青色阴影。

　　“署长！有新的线报！！”警员阿峰敲开了龙傲天办公室的门，探进头来。

　　“进来！”龙傲天用手抹了把脸。

　　“昨天晚上在您家附近巡逻的警员看到阿坤了。他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您的住所，预计这几天会动手。署长，您这几天先别回家了吧？我去安排安全屋！”

　　龙傲天沉思片刻。“不。阿坤狡猾至极，我们这么多兄弟地毯式搜索都抓不到他，如果不把他引出来，恐怕这件事会拖上很久。”

　　“署长，您的意思难道是……”

　　“对，我可以作为诱饵，把他引出来，他只要一露面，我们就有机会歼灭他了。”

　　“这太危险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速战速决，只会损失更多的兄弟。”

　　“可是……”

　　“别再说了，你去安排警员隐蔽在老屋附近，日夜轮岗，密切监视。要小心，尽量不要被人发现。”

　　“是！署长！！”

　　阿峰出去后，龙傲天拿出手机，拨通了顾医生的电话。

　　“顾医生，有件事想拜托你。我师哥这几天情况不太稳定，你看能不能安排他住院观察几天？我会让豆豆来照顾他的————好的那就麻烦您安排一下床位，我明天带他来办手续。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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