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靖华君封烜的府邸在南邑城最东北角，很是偏僻。据说当初昭王想赐靖华君一处离王宫近的豪华宅邸，靖华君以求取清静为由，主动求了这么一处。虽是处于一隅的角落，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清静过。
　　靖华君府邸的门口，停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马车旁候着一男两女。其中一名年岁偏小的少女远远看见靖华君和亦鸢，兴奋的原地跳起，随即飞奔过去。身边一位比她更稳重的女子本想拉她，却拉了个空。
　　亦鸢看见少女奔来立刻翻身下马。生怕她收不住扑到地上便伸出右臂接住。少女则扒着亦鸢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难掩兴奋之情。
　　中年男子和另一位女子紧随而至。
　　中年男子将一封密信恭敬地递上，言简意赅道：“公子，李经滨的密信，关于襄国的。”
　　李经滨，襄国。亦鸢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经滨出身于一个没落很久的寒门，本在南邑都城护卫队里做个小吏员，被公子烜发现才能后一路提拔做了典客，现在主管昭国的外交事务。他们这几天日夜兼程赶回来，前脚刚到南邑后脚就接到关于襄国的消息。
　　靖华君迅速看完密信，对着中年男子说：“襄国已经变天了，看来回来的正是时候。顾叔，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直接上朝。”
　　被称为顾叔的中年男子是靖华君的心腹兼管家，名叫顾一离，五年前从封家一起跟着靖华君来到南邑的。
　　顾一离恭敬的答道：“准备好了，更换的朝服和洗漱用具都在马车上，只等您回来立刻就出发。”
　　“好！这就去王宫。阿鸢、雪荷、雨芙，一起进车里。”
　　雪荷是刚才伸手欲拉人的稳重女子，雨芙则是那个活泼的少女。两个女子是亲姐妹，也是五年前从封家一起带过来的家生婢，她俩的父母现在封家老宅专门打理田产。
　　三人进入车内，由顾一离驾着马车朝王宫方向驶去。
　　顾一离的驾车技术很好，一路平稳。雪荷和雨芙服侍靖华君做了简单的梳洗，又换上朝服。
　　雨芙从车箱角落内拉出一个食盒。这个食盒是特质的，最下面一层由金属包裹内置炭火，可使食物久放不凉。轻车熟路的打开食盒并将每一层摊开放在空置的坐垫上，又给靖华君和亦鸢一人舀了一碗软糯香甜的小米粥。
　　靖华君儒雅随和的盛名在外，对待下人也是极为宽厚。现下车内无外人，两个侍女都比较放松，尤其是雨芙。
　　亦鸢看着两姐妹，问道：“你们俩你吃了吗？”
　　雨芙嘻嘻笑道：“我和姐姐早吃过了。”
　　少女开朗明艳的笑容如夏日初绽的芙蕖一般俏丽，这种自内而外的快乐极富感染力，使得舟车劳顿的亦鸢心情也变好了，略微翘了翘嘴角，难见的笑容很快又被碗挡住。
　　“咦！”转瞬即逝的笑意仍被雨芙捕捉到了，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整个人都凑了过来。亦鸢放下粥碗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哼哼。”雨芙转过身去对着靖华君神秘道：“公子，奴婢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靖华君很感兴趣：“哦，什么事？”
　　“奴婢发现鸢哥跟公子越来越像了，尤其是一些小动作，几乎一模一样的。就比如刚才鸢哥笑了一下，和公子平日里的神态就很像。”
　　靖华君十分感兴趣的盯着亦鸢，仿佛这真的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是吗？”
　　“是呀。”雨芙的表情再诚恳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没胡说还用食指点着嘴角往上抬了抬，
　　“喏，就这样。”
　　“嗯，确实像。”靖华君煞有介事的点头。
　　亦鸢被这主仆二人弄得有些窘迫，别开目光端起粥碗，长饮一口占住嘴，不吭声了。一边的雪荷忍俊不禁遮着嘴笑了。
　　雨芙自小在封家老宅长起来的，识文断字懂礼仪，又兼性子活泼聪明伶俐，阖府上下都很喜欢她。她与姐姐雪荷是一起侍奉在公子烜身边大丫鬟，雪荷主要协助顾一离管理府内杂事，她负责侍奉公子日常所需以及更衣打扮。五年前自亦鸢出现后，只要公子暂时用不上她，她便更爱缠着亦鸢。
　　吃饱喝足后就有些犯困。连着几个晚上夜行晓宿，行路途中还要不断关注周围动静，防止刺客卷土重来。现在进了王城，终于是放下了心，一阵倦意袭来，亦鸢仍强作清醒。
　　“阿鸢，一会儿我上朝了，你们就在车里休息。”靖华君出车厢前一边动手整理着朝服衣襟，一边对着亦鸢说道：“困了就睡一会，座椅下面有软枕。”
　　亦鸢此时已经困到眼神发木了，呆滞的看着公子的脸。只看注意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还真像雨芙学的那个样子。
　　“……是。”
　　大臣入宫朝会是可以带一名随侍的，亦鸢虽然是靖华君的影卫，但入宫时总带着顾一离，亦鸢通常是留下来在车旁等候。大概是因为顾一离一直在公子身边，据说他是看着公子长大的。封府之中，无论地位高低都称呼顾一离为“顾叔”，这么多年顾一离也确实对公子尽心尽力，是个很称职忠仆。
　　亦鸢曾经也会想，为什么自己不能跟着公子进王宫。也许是因为自己总戴着面具，与常人有异，会比较惹人注目吧。也许自己只是个影卫，武功尚可，但人情往来、政务策略，还是顾叔更熟练些，公子用他用得也更趁手。每每想到这里，心中便释然了。
　　与平常不同，这次公子将雪荷也带进王宫。花期刚过，封家在各地的商铺收购了许多上好的胭脂水粉，要进贡给王宫内的贵妇。后宫外男不便出入，就由雪荷负责带去送给各宫的夫人姬妾了。雪荷和活泼伶俐的雨芙不同，她是府内一等一的大丫鬟，整个人沉稳端方进退有度，但凡是大一些的场合，总能看见她的身影。
　　目送公子的身影消失在灰色的城墙之后，亦鸢钻进马车里休息。没过一会，雨芙也挤了进来。
　　雨芙挤到她身边并排坐着，充满期待的看着亦鸢：“鸢哥这一趟出门，可有什么好玩的事？”
　　亦鸢面无表情：“没有。”
　　“啊，别这样嘛。”雨芙伸出双臂抱住亦鸢的一条胳膊，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再也不当着公子的面胡说八道了，鸢姐姐……”
　　少女的尾音带着些微颤音，若是男子听到这甜蜜的颤音会被这声音痒到心里。可亦鸢不会，亦鸢是女子，享受不来这种少女的甜美，只会浑身抖疙瘩。
　　雨芙忽视了亦鸢此时惨不忍睹的表情，自在地抖着嗓子撒娇扮痴。她知道眼前的这个鸢姐姐可不会推开她。
　　曾经因着雨芙的缠人，亦鸢误会她对自己有男女之间思慕之情，是以总缠着自己，还担心她知道了自己不是男儿身会也许会伤心怨愤，牵扯出一段麻烦的家务事。间接地与公子暗示过要如何办，公子却是觉得颇为有趣，笑着让她不要担心，雨芙所想与她不同。自三年前雨芙无意间知道了亦鸢的女儿身，本以为雨芙就不会缠她了，没想到反而还缠得越发紧了，私下无人时便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若推开的狠了，又得惹出一番梨花带雨，让亦鸢毫无办法。不过日子平静时，看着雨芙明媚的脸庞，会让亦鸢想起旧时陪伴她成长的挚友们，也不忍拒绝她什么。
　　亦鸢压低声音继续面无表情道：“在外面别乱说话。”
　　“我保证！”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噤声动作。等了半响，看亦鸢没有动静，晃了晃被她抱住的胳臂，仍是充满期待的看着亦鸢。
　　亦鸢打开皮革腰封上的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掏出几个东西放进雨芙的手心里。雨芙的眼睛亮了起来，在她手心里的是五六个光滑的石头，一个是嵌着黄色花纹的红艳圆石头，一个是黄紫相间的扁石头，还有好几个通体莹白的鸽子蛋般大小的石头。
　　“别嫌弃，这一路没时间逛集市，这是我路过拾翠坡时捡的。”
　　雨芙灿然一笑道：“怎很漂亮啊，我要把它们放进姐姐新种的盆栽里。”
　　雨芙打小就和姐姐雪荷在封家长大，公子未入昭国时在封家老屋侍奉。公子为官后，也就一直呆在封府里，偶尔办事才会出来。她一直都很期待公子出远门时能把她带上，跟着一起出去走走。但作为侍女，诸事由不得自己，更多时候都是顾叔、鸢侍卫或其他家臣伴公子出远门。虽然自己出不去，但每次亦鸢出门雨芙也会很开心，因为鸢哥总会记得给她带新奇的东西回来。
　　亦鸢看着雨芙的笑颜心情复杂，几个漂亮小石头就能哄得小姑娘这样开心，外面的世界又岂止这几个小石子，世家贵族被锁在院子的无论是贵女还是婢女，在没有自由这一点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亦鸢若是个从小被锁到大的人，或许就没这么多想法，但现在看着这些女孩子禁不住心底里的对她们感到遗憾。
　　“开心了？”亦鸢道，“那我休息一会，不许打扰我。”
　　雨芙连连点头：“鸢哥你放心睡吧，我看着，有情况叫你。”
　　连日来的疲惫，让亦鸢靠着车窗没过久就沉沉睡去了。
　　靠着车窗睡不安稳，亦鸢迷糊间梦到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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