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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钺篇
楼钺之前无论是在江湖还是朝堂,多少都算个有头有脸的高手。
直到他一朝虎落平阳,重伤之下被那数不胜数的仇人联合追杀,差点没直接下去见阎王爷。
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就这么死了怎么都不太甘心,于是咬了咬牙,带着一身的重伤突出重围,终于找到了传闻中的鬼医崖。
当然,这个时候,他快死了。
楼钺一手捂住胸口的伤口,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死也不甘心地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就是找不到鬼医崖的入口。
还是爷平生作恶多端,如今天要亡我……
他悲叹似的这么想着。
这时,耳边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喂,你好像要死了啊。”
楼钺原本悲伤的心情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想不到这个鬼地方除了他竟然还有别人在。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长的很好看,但性格似乎有些恶劣,就那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想法。
“带我去见鬼医!”楼钺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抓住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那个有些英气的姑娘点了点头,朝他笑得明媚:“嗯,鬼医正好是我的姑姑,亲的。”
听到这里,楼钺眼前一亮,觉得老天有眼,他果然命不该绝。
可下一刻,姑娘带着笑的嗓音仿佛要掐灭他所有的希望:“可是我没什么想要的呢,也不想救你,开心吗?”
楼钺一噎,行走江湖多年的他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可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见此立刻伸出染血的手迅速扣住了那个姑娘的脖颈,目光十分凶狠地说:“带我去见你姑姑!否则我杀了你!”
姑娘毫不客气地以特殊手法将一根淬了毒的银针扎入他的穴道,重伤之下楼钺猝不及防,完全来不及躲开,就直接那么倒下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姑娘踹了他两下,啧啧两声,居高临下地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这么嚣张,难怪你快死了。我好歹也是鬼医崖的人,你以为我很弱?”
楼钺通常以内力的深浅来判断他人的强弱,他还真这么认为,没想到一朝失误,竟然碰上硬茬了。
可恶……他咬牙。
楼钺平生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感兴趣过,但此刻不一样,他已经将面前看似无害的姑娘列入了他的暗杀名单。
姑娘却没打算对他干什么,她摸了摸下巴,说:“看你这么可怜,给你个机会。”她不怀好意地说,“做我一段时间药人,我可以救你。”
楼钺此刻已经别无选择了,仇人随时会追上来,他只得咬牙切齿地答应:“好!”
“真懂事。”姑娘就那么愉快地封住了他的心脉,把他带回了鬼医崖。
后来楼钺知道了那个足以令他此生印象深刻的姑娘的名字——她叫谢非榆。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的意思。
在做她药人的那段时间里,楼钺被迫吃下了一堆惨无人道到令人发指的毒药或者什么奇怪的药。谢非榆真的是个医毒天才,她手上什么吓人的药都能做出来。
楼钺闯荡江湖多年,都从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害,身体与心灵双重意义上的。
楼钺也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到恨不得生啖其血肉,谢非榆做到了。
可他的伤也的确好的很快,快到令人惊讶。
谢非榆又将一颗奇怪而诡异的黑色药丸递给楼钺,以轻描淡写的态度说道:“吃了。”
楼钺沉默了一下,开口:“我……”
谢非榆:“别废话,给老娘吃。”
楼钺:“……”
他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她手上的药丸,飞快地扔入了口中,那张俊秀的容颜瞬间扭曲了一下。
谢非榆顿时看他的眼神温柔得就像看一只乖狗狗,正要满意地收回手,却突然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楼钺最近内力恢复得极快,他本便是武林高手,谢非榆挣了挣,竟一时没有挣脱。
楼钺顿时得意地冲她灿烂一笑,在谢非榆怔愣的瞬间,低头直接咬上了她的手指。
“嘶——”谢非榆毫不客气地抽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楼钺!你是狗吗?!”
随即谢非榆却察觉到不对,表情开始变幻不定。无他,那颗毒药的毒性通过手上的伤口蔓延至了她的身体,她额头上的青筋开始暴跳。
“谢非榆,你也有今天。”毒性使楼钺的脑袋突突的疼,可他依旧笑得很灿烂,扬眉问道,“疼吗?”
谢非榆飞快地从身上摸出解药,对楼钺笑得咬牙切齿:“你明天就给我滚出鬼医崖!”
楼钺身上很疼,可他还是很开心,感觉天空都因此明朗了。
真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恶劣至极地想道。
楼钺其实挺小心眼一个人,他十分记仇,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仇家。
可说来也奇怪,他虽然嘴上说着恨不得谢非榆去死,其实心里却不曾讨厌过她。
他甚至有些喜欢谢非榆偶尔对他的温柔,喜欢谢非榆说话的语调,喜欢谢非榆的笑,觉得那比他曾在塞外看过最热烈的花还要明媚。
真是贱得慌。
楼钺在心底暗骂自己一声。
因为他很清楚,谢非榆有个青梅竹马的师兄,亦是她喜欢着的未婚夫。
想到这里,楼钺原本那么洒脱的一个人,不明白自己因何而失落。
很快,楼钺的重伤就好全了,也代表着他终于脱离了给谢非榆做药人的苦海。谢非榆毫不客气地让他自己滚出鬼医崖。
楼钺觉得就这么走了很掉面子,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好。于是临走前放下一句狠话:“谢非榆,你这辈子最好别出鬼医崖,否则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谢非榆闻言微挑了眉,嘴角含笑:“我等着。”
可很快,楼钺又回到了谢非榆面前,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有点挂不住脸。谢非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还想给我做药人?”她似笑非笑地问道。
楼钺张了张口,却默不作声。凭谢非榆的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事实也证明她猜的没错,楼钺几乎所有的仇人都找到了鬼医崖,在外面蹲他,等他一出来就进行围杀。
“想留在鬼医崖躲一会?也可以。”谢非榆抛着手中的药石,冲他笑若繁花,“去问问我姑姑,毕竟现如今鬼医崖是她的。”
楼钺:“呵。”
他去找了鬼医,那仅仅比谢非榆大了十岁的鬼医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就是一万五千两的天文数字。
楼钺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沉默了一下,说:“……能少点吗?”
纵然他不怎么缺钱,也不由得为这个数字惊得肉疼了起来。
“你应该清楚鬼医崖的规矩,”鬼医不疾不徐地说,“况且谢非榆这谢时间在你身上花的药材,就不止一万五千两银子。”
那是药材?那玩意他爹的是毒药!
楼钺咬了咬牙,一口应道:“……好!”
于是,楼钺又在鬼医崖多待了一段时间。
庆幸的是,谢非榆终于没理由找他试药了,鬼医也相当大方地附赠了他一些丹药。
楼钺和谢非榆之间的相处,终于显得稍微正常了一点。
他会给她讲那些江湖逸闻,会教她一点独特而凌厉的剑法。
投桃报李,谢非榆也会送他一些自己炼制的毒药,会教他自己会的那些诗文与药理。
他们的许多观点和理念都不谋而合,显得十分默契,用他人的话来讲,那叫狼狈为奸。
于是,在那个恰逢花开的季节,时光似乎也变得温柔。
唯一让楼钺感到些许不快的,是谢非榆口中偶尔会出现的那个名字。
扶光。
楼钺并不想承认,他心中,有些嫉妒。
谢非榆经常会独自一人坐在悬崖边静静发呆,脚下就是不测深渊,可她抬头望着天边流云。
楼钺走过去,以不经意的语气问她:“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想跳下去吗?”
“等日落。”谢非榆的语气似乎有点飘渺,她微微侧头,浅浅的金色光芒在她的侧脸点缀。
谢非榆说:“以前,他会陪我等。”
楼钺听着,悄然垂眸,掩盖了自己眼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病,非要多嘴问这么一句话。
他说:“他不会回来了,你别等他了。”
你可不可以,忘了他啊。
换一个人喜欢不好吗?
楼钺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说着等日落,其实还不是为了等那不归人。
谢非榆同样安静地听着,蓦然低笑,却不见生气。
“你说的对,可我也没说要等他啊。”她语调轻松。
“虽然我不知道落日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楼钺干脆而随意地坐在了她身旁,扬眉一笑,“你要是喜欢,以后我陪你等。”
谢非榆侧头看着身旁眉眼俊秀的青年,眼眸带笑:“也行吧。”
“怎么?你嫌弃?”
“怎会?能和楼少侠一起看日落,是多大的荣幸啊。”
楼钺知道这只是她随口无心的谎言,可他的心情突然就因此变得明朗了起来。
真没出息。他骂自己一声。
那天,落日的余晖格外温柔,将天边的浮云熔炼成了金色,晚风携着一丝凉意轻轻吹过,任何色彩都绘不出此刻的光景。
终落于漫漫时光凝聚成记忆中的一副画卷。
其实后来楼钺的仇家已经等得不耐烦,离开了鬼医崖附近。
但楼钺没和谢非榆提这件事,他私心希望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能够稍微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惜可能真的是他作恶多端,以至于往往事与愿违。
谢非榆她要离开鬼医崖,去找扶光。
她一向固执己见,认定了一件事就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那天,楼钺沉默了好久,他很想对她说别去找他了,我陪着你不好吗?
可他不能,他知道他没有任何资格对谢非榆说出这句话。
楼钺真的很嫉妒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他想着,若是他在扶光之前认识谢非榆,谢非榆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可惜一切世事的遗憾都在于那个“如果”。
谢非榆走后不久,楼钺其实也悄然跟了上去。
阔别江湖已久,一踏出鬼医崖,他的各路仇家就闻风而至。
在跟随谢非榆闯荡江湖的途中,楼钺一路杀了很多人,也受了很多伤。
直到谢非榆终于得到了扶光的消息,来到了都城明都。
这次,楼钺站在城门外,第一次犹豫不决。
他曾经也位居朝堂之上成为一方枭雄,后来上了朝廷通缉榜,明都城各方势力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就连他也没办法完全应付,只能逃离明都城。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闯荡江湖这么久他并不在乎这个。楼钺只是害怕,会将危险带给谢非榆。
他知道,他没有任何资格,让谢非榆因他身处危险之中。
最终楼钺还是去了,因为他得到了扶光是四皇子的消息。几乎任何朝臣都知道,四皇子看似温和,实则心机深沉得可怕,手中沾染的鲜血数不胜数。
楼钺暗骂一声:谢非榆就是个祸害!她怎么会看上四皇子这种人!
他想当着谢非榆的面,拆穿扶光温柔的伪装,告诉她扶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笨蛋!”楼钺当时这么对谢非榆说,“你是傻子吗?!”
“你不也是。”谢非榆说,轻轻地问他,“楼钺,你又为何来长安城呢?”
楼钺并不知道谢非榆是否知道了什么,她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哈,没错,他也是个傻子,才敢孤身一人闯明都城。
这什么有病的感情,真是令人脑子不清楚。
之后的一切都已明晰。
楼钺离开,是因为各方势力的追杀已经到来,他不得不远离谢非榆。
他离开之前想和谢非榆说:
谢非榆,你能不能离开明都城啊?
你能不能别再喜欢他了啊?
你能不能,但凡,看我一眼呢?
这些问题楼钺都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很清楚,从看到谢非榆看扶光的眼神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输的很彻底。
她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他。明明掺杂着憎恨,却又有着深刻的眷恋与荒凉。
那永远都是对陌生人不会有的眼神。
楼钺并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意味着真正的一败涂地。
他再次见到谢非榆时,那个原本明媚的姑娘眼中带着荒芜的笑意,她的手上染着血,却是在笑着说:“楼钺,扶光大概快死了,我亲手杀的……”
楼钺有些惊讶,但却清晰地看到了谢非榆眼中的泪光,于是心中只有对他喜欢的姑娘沉重的心疼。
笨蛋,他是你的仇人啊,能杀了他你为什么要哭?你喜欢我不好吗……
“我没想杀他的,”谢非榆笑着流泪,“可楼钺,他到死都在骗我。”
她那么聪明,通过自己得到的一切消息推理,几乎一踏出皇子府,就已经瞬间猜出了绝大部分的真相。
她也明白了为何当时扶光笑着看着她时脸色苍白。
她却来不及回头,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这是楼钺第一次看到谢非榆哭,她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原来也会哭啊……
可他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第一次说出了逾越的话语:“没事,你还有我……”
会有我,一直陪着你。
会有我,一直喜欢你。
尽管,你从未回头看过我一眼。
楼钺曾经有个师父,师父曾感叹人生般告诫他,永远不要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就算喜欢了也要当机立断立马放弃,及时止损。
楼钺当时嗤之以鼻,现在,却好像有点明白了师父话语中的沧桑。
可是,师父没有告诉他如何放弃。
怎么能放弃?该如何放弃?
谢非榆之后悄然离去,不知为何,楼钺瞬间慌了,他动用了一切能用的手段去寻找她。
他立刻就知道了谢非榆去了皇宫,她去找了皇后,逼问出那蛊毒解药的下落。
只要有了解药,三个时辰内,鬼医崖的生机丹可以为将死之人吊住一线生机,之后或许鬼医能够救扶光。
楼钺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宫是一个怎样的龙潭虎穴,他必须阻拦她!
纵然,她会恨他。
“楼钺,你为什么拦我?”
“谢非榆,别执迷不悟了,跟我回去好吗?”他从未如此卑微地哀求着。
我也可以陪你等日落,我也可以陪你闯荡江湖。
你做出来的毒药我也愿意为你一一尝试,哪怕发作时真的很疼。
你不要去好吗?
谢非榆却只是摇头:“楼钺,你不明白。”
楼钺这一刻简直就想骂醒她,直接把她敲晕带走。
而下一刻,他就看到谢非榆的手指动了动,他瞬间头痛欲裂,死死地按住了脑袋。
“对不起,楼钺。”谢非榆轻叹一声,垂眸看着他,“当了我这么久的药人,你躲不过我的毒。”
“别去……谢非榆,求你了……”楼钺疼到半跪在地上,咬牙抬头死死地看着前方,伸手却攥不住她的一片衣角。
你别走。
他的眼中皆是茫然无措。
那一刻,楼钺如此痛恨自己的无用,痛恨自己还不够强大。
谢非榆,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你就真的没有一点在乎过我吗?
他在刺骨的长风中,终于心如死灰,麻木地靠在皇宫城墙外的角落,独自一人待了很久很久。
谢非榆,我真的,有那么一点讨厌你了。
纵然,我爱你。
不知过了多久,楼钺终于看到了谢非榆伤痕累累地从宫墙上跳下来,衣袂翻飞。
她成功了,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同时换来了皇后的薨逝。
她最后也没发现不远处的他。
毒药的效力早已过去,可楼钺还是觉得疼。
头疼,心脏也疼。
真他爹的疼啊。
他麻木地看着谢非榆孤身一人在禁卫军的重重包围下闯皇子府,看着她横抱起一个脸色苍白紧闭双眼的白衣公子走出。
他麻木地看着她带着扶光逃出长安城,去往鬼医崖的方向。
嗤,真好笑。
楼钺笑了起来,越笑越剧烈,笑到肚子疼。
他看着各方势力将自己包围,刀光剑影将他的眼睛刺痛,他依旧笑得猖狂,仍然是当年那个敢独自一人与天下作对的江湖侠客。
明都城外,楼钺扔掉了手中带血的刀锋,那刀掉在地上,响声清脆。
他带着一身的伤痕,迎着猎猎晚风与落日余晖,走向了与鬼医崖截然相反的方向,落日的阴影凝结成他身后孤独的影子。
他突然又想起了那年光景正好,他也是这样,带着重伤逃命,遇见了那个笑得十分明媚的姑娘。
之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然而,他终究只是个过客,纵然飞蛾扑火,也始终融入不了她的生命。
谢非榆,你赢了,你终于失去我了。
我会努力去遗忘你,远离你。
我楼钺,祝你和扶光,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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