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朝暮之间

　　萧熠之愣了一下，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少女的笑颜，上元佳节的热闹和她的温暖也好似一起碎进其中。

　　“好。”

　　鬼使神差般他将手轻轻放在少女的掌心之上。

　　苏落落反手扣住少年宽大的手掌，牵着少年向前奔去，“那还等什么，再晚什么好位子可就都没有了。”

　　萧熠之被她出其不意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就这样被她拽着向前跑去，有点生气却又有点不知所措。

　　犹豫之下正想松开手，却又见她边跑边回头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唇角的两个酒窝浅浅荡漾开去，她扬了扬手上的灯笼，语气轻快地催促道：“快点呀。”

　　“砰”。

　　烟花“咻”的升空，在长安城楼上盛开。

　　他突然又不想挣脱了。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青衣少女牵着黑衣少年奔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起绕过街口穿过小巷。

　　苍南山山脚下，卖天灯老伯伯的摊子前依旧挤满了人。

　　“呼……终于到了，在这等我啦。”苏落落松开抓着萧熠之的手，轻喘道。

　　而后踉踉跄跄地挤进人群中，凑到老伯伯面前要了两只天灯和笔墨，将东西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钻出来。

　　正欲寻找少年，却见他乖巧的站在原地，一袭黑衣快与深色夜幕融为一体，眉眼间尽是冰冷，薄唇紧抿，棱角分明的轮廓给人淡淡的疏离与寂寞之感。

　　这是苏昭昭第二次认真的看他，也是第二次被眼前的少年给惊艳到。

　　“喏，给你的。”她将一盏天灯递给他。

　　“给我的？”萧熠之眼底划过一丝不解与疑惑，眼神闪了闪，还是伸手接过。

　　他还是没想到自己真的就跟着少女一起来放天灯了。

　　苏落落并没有在意少年的迟疑，她执笔飞快地在纸条上写下夙愿，搁笔后还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唯恐一不小心晕染开来。

　　见墨迹干的差不多了，这才转过头来问萧熠之写好了没。

　　“望春归。”萧熠之并没有回答苏落落的问题，他定定地看着苏落落字条上的愿望，一字一顿道。

　　少女的字倒是和她看起来的乖巧可爱不相像，笔画的起承转合间都透露着一股韧气，遒劲有力，酣畅淋漓。

　　苏落落顺着少年的目光视线再次聚焦在这张纸条上，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是呀，我希望春日能够早些到来，早些回到我的身旁。”

　　“你呢，你有什么愿望。”她将目光移到少年的脸上。

　　“……”

　　“……我没有愿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需要有。”

　　苏落落疑惑道：“你难道没有想要实现的事情或是想要做的事情吗？”

　　“都实现了。”萧熠之淡淡道，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中透露着几分几分不屑。

　　“……”

　　按理说苏落落此时应该感到羡慕，毕竟只有鲜少人能够梦想成真，世人更多的是事与愿违。

　　但看少年的神色，她又觉得哪里好像怪怪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去放天灯吧，不写愿望的天灯，上天也会把它们当成是人们求的庇护，护你在新的年岁中平平安安。”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苏落落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也没有理由继续追问下去，他们只是相逢一场罢了。

　　“是吗？”萧熠之盯着手中的天灯，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跟上了苏落落上山的脚步。

　　他本就比苏落落高大不少，步伐自然也大很多，几步之间，就走在了她的身侧。

　　寒夜的山顶寂寥无人，苏落落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也成了月色外唯一的光亮。

　　苏落落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天灯飞的高度有限，若是我站在高处诉说愿景，我想，上天是不是会听得更加清晰些。”

　　青衣少女将天灯点燃，双手托着其底部的木质支架，目送着天灯缓缓随风而去，而后紧紧闭上一双杏眼，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虔诚地默念着。

　　“岁聿云暮，顺颂时宜。”

　　萧熠之一言不发的负手立于苏落落身侧，静静地望着她，漆黑的眸子中染上了几分好奇，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自己的天灯送上了星空。

　　两盏天灯后来者居上融入千万天灯之中，好似街上千万灯笼的倒影，遥相呼应。

　　水中月，空中灯。

　　上元佳节，灯火通明，每盏放飞的天灯里都寄托着世人未了的心愿，都承载着世人最为虔诚的祈愿。年迈的母亲们期盼着游子归家，年轻的书生们期盼着金榜题名，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们期盼着情有所钟……

　　“知道为什么要放天灯吗？”苏落落随意地往地上一坐，望着徐徐升空的天灯闷闷地开口道。

　　萧熠之一言不发，静静地跟着她坐在一旁。

　　她掰着手指，柔声道：“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在那 里，盗匪侵袭杀夺肆虐，所以大家也就不得不四处奔波逃命，渐渐的，就以燃放天灯来作为互相报平安的信号。后来盗匪散去，村民们避难回家，归家的那天，正是上元佳节。所以往后每一年的这天，村民们都会用放天灯这样的仪式来庆祝，逐渐也就变成了一项传统，沿袭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顿了顿，“小的时候，师父也常常带我去放天灯，不过那个时候，天上只有两盏，一盏是我的，一盏是师傅的……”

　　萧熠之抿了抿薄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兀得抬头，望着漫天明灯。

　　“罢了……”

　　在山头的另一侧，身形挺拔的青衫男子负手而立。

　　若是苏落落瞧见了，定会认出他就是擂台上的那位公子。

　　不过与其说这青衫男子是在放天灯祈福，倒不如说他是在祭奠故人。

　　身侧的竹篮中堆满了桃花花瓣，花瓣之上，是一壶桃花酿。

　　剑穗被寒风吹起，继而落下，往往复复。

　　奇怪的是，篮中的花瓣丝毫没有因风而起，它们静静的躺在那，一动也不动。

　　他轻轻坐下，将桃花酿视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又从篮中拿了一个小酒杯，倒了半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将手撑在膝盖上，喃喃着。

　　“对不起……”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酿……这是去年春天我亲手酿的，说来也惭愧，这味道比你酿得差远了……”

　　一年份的桃花酿根本无法将人喝醉，就算青衫男子一杯又一杯的将其灌入肚中。

　　或许，是他自己想要醉去吧。

　　垂在腰间的令牌兀然开始发光，一道急切的声音在青衫男子的手指还未碰到令牌时便已经传出。

　　“掌门，师祖来了……”

　　青衫男子脸色一沉，本俊秀清朗的五官因丝丝怒意而染上了几分悔恨，漆黑的眸子中透露着森然冷意。

　　夜晚的风夹带着几许寒意，本属于清晨的雾气不知何时将山尖笼罩，归途中的鸟雀早已停歇在枯木枝头，灯笼的光芒随着烛台燃尽逐渐微弱。

　　苏落落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就带着这个不相识的少年一起来放天灯了。是因为他有着师傅的感觉吗？如此相似的眼睛……还是……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思考个所以然来。

　　世间很多事情本就没有前因后果，而是互为因果。

　　她一向行事随心，既然她这么做了，那便说明心底里她是愿意如此的，这样，也就足够了。

　　“咚——”远处城楼上，守夜的侍卫重重地敲响了朱色大门前的钟鼓。

　　想到若是自己再不回去，昭昭掌柜不仅会将酒楼的门锁好，甚至是结界都要紧闭了。

　　魔界于人间御剑而行也得有上个时辰，她不得不向少年告辞先行一步。

　　带着丝丝歉意，她拱手对一直静静待在身侧的少年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啦，公子咱们有缘再会。”

　　语毕，苏落落唤出青霄剑，轻快地跃了上去，留给了萧熠之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们还会再见吗？”

　　“当然会的。”他随手折下一截枯木，自言自语道。

　　修仙界第一剑派九玄宗内，中年男子坐在本属于九玄宗掌门的青玉石座上，轻轻用手刮着茶盏，眉宇间坦然自若，丝毫不见焦急之色。

　　与一旁颤颤巍巍的小弟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面色惨白腹诽道：“掌门怎么还没回来啊……”

　　殿门自外而内被推开。

　　“父亲。”青衫男子单膝跪地，朝着上座的元晏真人拱手。

　　小弟子眼色劲很好的离开了，走时还不忘重新将殿门合上。

　　一时间，大殿内只剩下了这对父子。

　　“清秋啊，你办事越来越不让我放心了。”元晏师祖喝茶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道。

　　“还请父亲责罚。”顾清秋将头低下，好似听话的傀儡一般，眼底一片空洞的黑暗。

　　“堂堂九玄宗一代掌门和一整个九元宗居然都敌不过个封印百年未曾出世过的魔种。”元晏师祖将茶盏重重的摔在地上。

　　茶盏瞬间七零八落裂成碎片。滚烫的茶水溅上了顾清秋的清秀的脸庞。

　　他丝毫不在意的任由水珠落下，脸上留下淡淡被烫伤的痕迹。

　　“罢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元晏师祖突然变了脸，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恶劣道：“明日你亲自去九元宗一趟，封印在那魔头身上的力量还未完全消除，你只需借残余封印之力将那魔头引出即可，老夫倒是要看看这魔头的能力有几分，配不配的上与老夫一斗。”

　　说罢便从上座拂袖而去，走到殿门处，顿了顿，回头望着仍单膝跪地的顾清秋，补充道：“万不可打草惊蛇。”

　　良久，顾清秋才缓缓起身，衣袖上的茶渍也早已干了。

　　“若我不愿呢？”

　　早已离去的元晏师祖并未听到顾清秋的回答，或许在他的认知中，顾清秋就是他的提线木偶，说什么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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