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上司后我掉马了

　　酒足饭饱，臧述溪两兄妹和力岩、力石先行下楼准备后山布置，给吴黎三人留下谈话的空间。
　　吴黎留意到，先前坐过的长榻不知何时已经铺好了淡黄色的厚毛毡，榻下放了几个半封闭燃得正旺的铜炉，却没有烟冒出。她走过去坐下，暖意渐渐涌上来。
　　刘挽卿坐在侧边的桃木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更小的铜炉。他一改前面的嬉皮笑脸，正色道：“曹堃的势力比我想象中复杂，可目前找不出任何可疑关系，呵，想要一网打尽，偏偏还不能打草惊蛇。”半年前他的人好不容易追到一点线索，但查到曹堃这个太仆寺员外郎身上时，从本人到社会关系甚至族谱都翻了个底朝天，硬是什么端倪都没看出来。
　　“哼，这履历还真是完美啊。”臧海寅提着医药箱，随手拉了张木板凳就在吴黎的长榻前坐下，开始捣鼓手里的药材，“越是这样，越是有诈。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呢？毫无纰漏的那不能叫人，那只能算个提线人偶。”
　　“所以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什么……”刘挽卿摩挲着下巴，嫌恶地合上带有曹堃画像的线本，而后略有不忍地望向吴黎，迟疑着开口道，“抱歉，小黎，现在还没法翻案。”证据不足，查证困难，处处碰壁。即便当上了皇帝，也有许多力不从心的时刻，尧京这帮旧臣关系网像深埋于土的树根一样错综复杂，偏偏他目前动不得，只能象征性地松松土，偶尔撬撬边上的根。说到底，他这个皇帝当得也突然。信平帝和太子的死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吴黎垂着眼，半晌，才开口道：“没事，反正都等几年了，也不在乎多等这些时候。”说罢，她抬起脸，对刘挽卿笑了笑，“我不会放弃的。你不用着急。”
　　少女平静地宽慰他，但刘挽卿知道，她才是最渴望真相早日水落石出的那个。

　　臧海寅将一些研磨后的黑色粉末倒在棉布上团成一团，捻起一支木棒从蜡烛上挑了一簇火点燃了那团固体，一手甩灭木棒的火光一手将一旁用草药汁水浸湿了的绿色抹布盖住燃着的黑团，浓烈的苦味喷涌而出。而后他熟练地一翻一合固定住位置，探了探温度，转过身冲吴黎抬了抬手，吴黎便自觉地支起腿，让师父把那块制好的棉布隔着裤子盖在膝上，又打了个结固定住。现在吴黎的两膝都热着，雪天引起的疼痛也因此缓解了不少。
　　臧海寅脾气不太好，总是不耐烦的样子，等吴黎放平了双腿，他便扯过那绒被随意盖住她的腿。看似粗鲁，吴黎却知道，师父控制了力度，没有让厚重的绒被直接砸到她的腿。
　　“坐好别乱动，为师下楼给你多做一些带走，免得小屁孩这里疼那里疼回来冲我嗷嗷哭。”臧海寅绷着脸提起药箱走了。
　　吴黎无奈地看着他倔强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她可从来没有因为哪里疼就冲着谁嗷嗷哭，以前或许经常，但……
　　刘挽卿“噗”地一声打破了吴黎的思绪，他笑眯眯地冲吴黎使眼色：“跟不跟哥哥打赌？你师父肯定是不舍得你。一到这种时候脾气就变得怪臭的。”
　　“你再说，被他听见了又要气得回来跟你打架。”吴黎寻了个舒服的角度半躺下来，全身暖洋洋的，久违地让她生出一股倦意。
　　“你躺会儿吧，不急，等会儿我派人叫你。”刘挽卿也起身，往外走着，回头看了一眼暖榻上安静闭上了眼的小姑娘，暗暗叹了一口气：“小黎，不要太逼着自己，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毕竟也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换做别人这个年纪不是在学堂就是在参加各种新奇宴会，只有她一声不吭劳劳碌碌做他手下的刀。
　　吴黎没有出声，似是睡着了。
　　等他正欲踏出房门，却听见了她微哑的声音：“我做不到。”
　　“没有看到结果，就是我做得还不够。”
　　她要一直向前跑。
　　也只能一直向前跑。

　　最后是臧海寅把她逮下楼的。
　　见证过风雨飘摇的苍树顶上覆了一层落雪，却掩盖不了满树的红火。鲜艳的红布条挂在枝头，张扬地向夜风展示着自己被许下的美好祝愿。树下的人都换上了喜庆的崭新红衣，满脸喜悦地笑着招手唤她：“小黎，快过来！”

　　她站在原地一怔，而后弯了弯眼，抬脚走去：“来了。”

　　“你明天就要走了，也没办法回来过年。哥哥姐姐们就先提前陪你过了。”刘挽卿将手里的大红色白毛领毛绒大氅披在吴黎肩上，“你澜卿姐姐找人给你做的，说是多大的风也吹不进去。知道你穿不惯这颜色，但姐姐送的嘛，你勉强接受一下好了。”
　　臧文亦教她怎么在灯笼上写字才能不戳穿纸，刘挽卿在一旁指手画脚，说下次要用布或者皮制的，顺便“指责”臧海寅的选纸能力，说这么容易破还拿来写字。臧海寅哼了一声说知道了，罕见地没有反驳。要知道平常他要是听见别人说自己一个不是就得被气得跳起来指着别人的鼻子骂回去十句。
　　吴黎知道其实是自己手劲太大。但臧文亦很耐心地带着她写，她便认真地学。
　　神明不会听得见她的愿望，所以每一年这种活动她都不会参与，只在一旁候着。
　　但此刻的她心想，嘴上说不出的话，就写下来吧。希望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好。
　　于是她控制着下笔的力度，一字一句地写下几个字，臧述溪帮着用长棍挑起挂在了最高伸出的枝上。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去看她写什么，更不开口问。

　　雪停了。
　　臧述溪提着两串大鞭炮走来，又递给吴黎一支点燃了的香，“小黎，你来点。”
　　成串的鞭炮被挂在已经固定好位置的长棍上，吴黎举着香，仰头望去，恰好看见漆黑空里，厚重云层后微微透出的浅淡月光。
　　她愣了愣，捏紧了手中的香。
　　“我们站好了！小黎点了要记得立刻跑过来哦！”她回过神来，转身一看，臧文亦等人都已经跑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双手举起捂住了耳朵，期盼地等着她。
　　吴黎笑了，点点头，同样大声回应：“准备好啰！三——二——”
　　“一！”

　　她点燃了爆竹的引线，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在廊下冲着她招手的人。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身后响起，红色碎片在滚滚浓烟中飘，落在她肩头。
　　她跑得快，到凉亭里时鞭炮才烧了不到一半，臧文亦连忙抬手捂住吴黎的双耳，嗔怪道：“小黎，刚刚跑回来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捂耳朵，当心伤着耳。”
　　臧述溪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球，也用手捂住了自家妹妹的耳朵。
　　尽管才过了冬至，爆竹声就在热烈宣告着吴黎新岁的到来。红色碎片纷纷扬扬地在白色烟雾中显现，缓缓落到地上。
　　吴黎却不自觉地抬眼去看那静默地高悬着悄悄露了脸的月亮。

　　最后也很必不可少的环节便是跨火。
　　用燃烧的火把点燃摞起的木堆，接着举着火把轮流跑着跨过去，将火把递给下一个人。除去旧年的晦气，真正迈向新的一年。
　　吴黎本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需要在这个时候跨的。但没想到她是队伍最后一个。她以为至少他们会等到真正的除夕。
　　“师叔真是老当益壮！”
　　“刘挽卿你装什么？你以为自己很帅吗？看看人家述溪！态度多端正！”
　　“妹妹就是落入凡间的仙子！”

　　臧文亦小跑着将燃得正旺的火把交到吴黎手里，“师妹！跨过去！”
　　她想，她一定会跨过去的。不论多艰难，她都能跨过去。
　　火光模糊了另一边的身影，她却好像能清晰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
　　她呼出一口气，后退了一小段路就大步向前跑去，轻盈一跳。

　　红衣的少女敏捷地跃起，大步越过了蹿高的火堆。火光照亮了她夜色中的脸，映出她坚定的神情和清亮的双眼。

　　“新年快乐！”

　　火红的灯笼在夜风中飘荡，对着月亮悄悄述说了某个人的心意。
　　愿今日在这里的所有人，“百事皆如意，步步携笑语。”

　　刘挽卿静静站在走廊上眺望。夜色正好，灯火绵延，点亮了尧京城，街上偶有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神情不一。他突然觉得，每个人都被禁锢在特定的角色里，无法完全随心所欲地活着。虽说人生来自由，却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比如他，自从登了这皇位，有太多的东西要考虑，反倒想做什么都更束手束脚；宫里的那群老头，即便权势过人，坏事做尽，也不得不顾忌着他和其他人；更何况普通百姓日复一日干着辛苦又繁杂的劳作，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平凡地度过一生。
　　无法脱离与他人的关系而存在，又受到条件的限制，以至于绝大多数人不能或者不敢冲破那道规矩的屏障。因为心中有牵绊，所以减缓前进的速度，甚至停滞不前。
　　这样的日子很无趣。
　　然而这才是常态。

　　余光里瞥见一团黑影从耳侧飞过。
　　刘挽卿侧头一看，是一只黄色的飞蛾。那么小一只，左摇右晃地飞向挂在廊柱上的灯。夹着雪的风毫不留情地刮在它身上，吹得它东倒西歪，也渐渐失了力气。可它还是固执地向那点光靠近，每次都能颤颤巍巍地重新出发，找到要去的方向，扑闪着翅膀。
　　碰到烛火它会被烧掉。刘挽卿想着，又或者是可能它还没接近那盏灯，就会因为又冷又累而坠落。
　　它像是认准了那盏灯似的，在风里横冲直撞，不达目的不罢休。

　　刘挽卿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右手扶在廊柱上，垂下的广袖遮蔽了小飞蛾周身的大半风雪，让它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小小的一只飞蛾，终于能头也不回地直飞上前，停留在琉璃的灯盏上，扑进它向往已久的光热。
　　微小的噼啪声被瞬间淹没在漫天风雪声里，只有不易察觉的一缕细烟飘散在空中，记录下转瞬即逝的它义无反顾过的痕迹。

　　但现在雪已停，月亮出来，天要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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