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录

　　石井镇四面环山，其中有一座最高的山名为石井山。
　　早些年间，镇里的人都说石井山中住了山神，故而百姓们筹款在石井山脚下搭建了山神庙，以求山神庇护。
　　曾经众人朝拜的山神庙，隐约可以窥见它昨日的壮丽磅礴，但如今已被破旧不堪、杂草丛生的景象而取代。
　　两人一进门，除了一股脑儿钻进鼻腔里的灰尘外，最令人瞩目的便是庙的正前方摆放着一尊高大威严的山神像。
　　虽然染满了灰尘，但仍能看出是镀金塑身，就连绘画的颜料也是极好的，即使长期无人清理，颜色却丝毫未褪，山神的神情依旧栩栩如生。
　　她刚上前想要细细看这传闻中吃人的山神究竟有何玄机，而下一秒，山神像却拿着手中的大刀朝着连芝劈了下来。
　　好在连芝反应及时，她推开身侧的沈燚，一个箭步及时躲开。
　　也许是刚刚灰尘的干扰，此时她才闻到浓浓的妖气。
　　待连芝站定，她迅速的将沈燚拉到身后，声音急切，“是山更！它用了控石术，控制了神像！”
　　话音刚落，庙外刮起了妖风，将庙门吹的砰砰作响。
　　连芝取出弯刀，直面山神像。
　　谁料那山神像挥舞着大刀略过连芝，直奔沈燚。
　　“沈公子，山更的目标是你！”
　　连芝甩出弯刀想抵御住山神像的大刀，但小小的弯刀对于山神像手中的大刀来说几乎是“鸡蛋碰石头”，一下子就被大刀给打飞。
　　好在沈燚反应还算快，立刻侧身躲开了的攻击。
　　那大刀直直的劈向了墙面，硬生生的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沈燚虽说是鲜少见邪门异事的普通常人，但面对凶神恶煞的神像，也未露出一丝恐惧，反倒是处变不惊，沉着冷静，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头在表达着对山更怪的厌恶，与连芝在话本子看的富家子弟截然不同。
　　他与连芝两人，一前一后对抗山神像。
　　但奈何控石术下的神像力大无穷，并且难对付的一点是山更操控下的石像有惊人的复原能力，能让破裂之处瞬间愈合，几个来回下来，两人的体力便耗费了大半，但神像却丝毫不疲惫，仍在迅速复原破碎之处。
　　连芝累的插着腰，喘着粗气，看着面前正在愈合的山神像，再看看身旁同样也累的不像话的沈燚。
　　这样抵抗下去不是办法，神像不会累，可是她和沈燚都是凡人，再斗几个回合，必定没有力气了。
　　物极必反，山更怪复原力这么强，肯定也有她没有发现的弱点。
　　等等！
　　看着面前不断愈合的神像，连芝突然发现，神像唯独右腿上破碎的地方没有恢复。
　　腿，也许腿是神像的要害。
　　“腿，沈公子，攻击神像的右腿！”
　　连芝甩出弯刀，精准的插进了山神像的右腿。
　　瞬间，山神像跪了下来，右腿的裂纹越来越大。
　　沈燚也没闲着，举着剑又往山更的右腿补了一剑。
　　刹那间，裂纹加深，山神像轰然倒塌，一团黑影从神像碎片中窜了出来。
　　山更见控石术已派不上用场，此行目的也已经达到，逃之夭夭。

　　见山更跑了，连芝也没力气追，直接瘫坐在地上，拿出酒葫芦，猛喝一口酒。
　　她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沈公子，喝不喝酒？”连芝出于礼貌，将酒葫芦递到在她对面刚坐下的沈燚面前。
　　沈燚摇了摇头，谢过连芝的好意。
　　他看着面前的连芝，因为刚刚打斗，少女的碎发浸上汗水贴在额前，明明看起来像身处深闺里的娇弱小姐，但手里却端着酒葫芦，像男子一般猛地灌了口酒，不娇不弱，与他曾经见过的女子大相庭径。
　　“你盯着我看好久了，不会是太崇拜我了吧？”
　　连芝笑着收起酒葫芦，目光直直的与沈燚对视。
　　“连芝姑娘多虑了，我们赶紧继续找线索吧。”
　　沈燚撇过头，连芝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垂。
　　忽得沈燚走向先前山神神像摆放的主位处，连芝立马起身跟了上去。
　　山神供奉的位置是由石块砌成的平台，莫约有三尺高。
　　因为先前神像被山更操纵，经过一番打斗后，现在一成一堆碎石，散在地面上。
　　没有了神像的遮挡，只见原来的山神主位的石台上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板，与其说是木板，看样式更像是一扇地道的门。
　　沈燚双手一撑，跳上石台，站稳后，他蹲下身，在准备掀开木门时，与连芝对视了一眼，连芝立刻心领神会的以防御的姿势站在石台侧边。
　　木门打开，没有预想中的危险，在不远处的火堆微弱的火光下，隐隐约约看见连着一个楼梯，能够猜测出可能是一个地下室。
　　因为实在太暗了，连芝取出符纸，施了一个明火咒。
　　“这是明火咒，火不会灭，也伤不着人。”她一边解释，一边将明着火团的符纸递给沈燚，也双手支着身子，跃上了石台，道：“一起下去看看。”
　　“好。”
　　于是沈燚举着火团，弓着身子，踩着楼梯走了下去，连芝随后跟着。

　　到达地下室中，连芝环顾四周，四面都是墙，似乎就是一个密闭的地下室。
　　沈燚绕着地下室细细的看了一圈，两人都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连芝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烧制好的瓷瓶，不同样式，巧夺天工，镂空之处孔穴明晰，结构奇巧。
　　沈燚拿出一个瓷瓶细细端详，声音肯定：“这是我们沈家烧制的瓷器。”
　　“你说你们家是不是往这里运瓷出去？”连芝也拿起一个瓷瓶，看了看，忽的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对，这里没有出口啊，运不出去。”
　　下一秒，只见沈燚在墙面上左敲敲，右敲敲，上摸摸，下摸摸。
　　突然，他停下动作，看向连芝：“这里有个凹槽”，并示意连芝将火把照过来。
　　火光下，是一个圆形的凹槽。
　　圆形不大不小，像是...
　　沈燚急忙走向木箱，边走边说：“连芝姑娘，你在这等着。”
　　他将木箱推到连芝的脚边，随手拿起一个瓷瓶，对连芝说：“这些瓷瓶中一定有可以契合这个凹槽的。”
　　两人接连试了好几个，不是大了就是小了，好不容易合适的，但是这面墙却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剩下连芝手中最后一个瓷瓶。
　　这是一尊观音净瓷瓶，浑身洁白，晶莹剔透，她抱着最后的一丝丝希望寄托在这尊瓷瓶上，小心翼翼的将其放在凹槽处，瓷瓶与凹槽异常的贴合，但依旧没有动静。
　　两人无奈的对视一眼，丧气的叹了口气，也正是低头叹气时，沈燚发现了墙的中央多了一道裂缝，接着墙壁开始微微抖动了起来，那道裂缝也慢慢的越来越大。
　　一道深不见底的隧道赫然入眼。
　　“哇，沈燚，你好聪明！”连芝站在隧道前，惊呼。
　　也许是和沈燚呆久了，虽然交流不算太多，但连芝已然少了拘谨。
　　面对连芝直白的夸奖，沈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连芝姑娘谬赞了”

　　隧道并非完全是黑暗的，隧道口两侧有两盏壁火在燃烧着，散发着绿色的光芒。
　　连芝拿起弯刀挑了挑壁火的灯芯，一股浓浓的妖气。
　　“是妖火，用妖的头发做的，一旦点燃，永不熄灭。”
　　连芝取下一盏妖火，向沈燚解释。
　　两人看着面前的隧道，思索了一番，依旧决定走进里面一探究竟。

　　越往里走，空气渐渐有些稀薄，两人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但还是勉强能够坚持。
　　也正是因为空气稀薄，沈燚手里火把的火光越来越暗，直至最后灭了下来。
　　然而连芝手里的妖火却越来越亮。
　　“妖气越重，妖火就烧的越甚。可能山更就在前面，沈公子得小心点。”
　　话落，连芝走在了沈燚的前方，一手举着妖火照明，一手将弯刀拿出，以防山更突然袭击。

　　差不多走了一段路，连芝忽然停下，狠狠的往地上踢了一脚。
　　她拽了拽沈燚的衣袖，将他护在身后，“沈公子，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接着，连芝将妖火往下一照，竟然是一副身着衣裳的尸体，与其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一副完整的白骨。
　　但这具完整的白骨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是头！
　　刚刚踢飞的就是这具尸体的白骨头，现在这颗头又一骨碌滚到了连芝的脚边。
　　纵然连芝平日里听过、见过的可怖之事不计其数，但着实还是被那白骨头吓了一跳。
　　她惊呼一声，又踢了一脚，恨不得将那颗头偷踢得远远的。
　　虽然沈燚也被吓了一跳，但面上强装镇定，他见连芝抿着嘴角，被吓的面色惨白，隔着衣袖轻轻拍了拍连芝的手背，让她安心。
　　连芝镇定下来后，发现白骨的胸口处插着一柄匕首也许，这柄匕首就是杀死这具白骨主人的凶器。
　　不容二人多想，隧道便开始振动了起来，宛若地震一般，有碎石不断从两侧滑落。
　　沈燚将手虚搭在连芝的头上，避免落石砸到连芝的脑袋。

　　然而，慌乱中，更令人畏怯的是面前的白骨不知何时撑着已经破旧的衣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双手拿着它的头颅，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的将它安在原本的地方，骨头与骨头之间摩擦出吱吱的声音在寂静的隧道中显得尤为清晰。
　　那个白骨头慢慢的转动，它用空洞的，勉强可以辨别曾经是眼睛的地方“看”着连芝：“小丫头，你踩的是我的肉身。”
　　“不好，是山更！”
　　面对当下幽暗的隧道，稀薄的空气以及逼仄的空间，此情此景，连芝根本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山更怪。
　　“跑！”
　　她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风化，趁着山更还在适应他的白骨架身体时，直接握住沈燚的手，拉着他往前跑。
　　山更也根本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它看着他们的逃跑的背影，“咯咯”的笑了起来，在隧道中伴着阵阵回声，显得异常尖锐，“你们是跑不掉的......”

　　前面根本没有路了！
　　山更早就做了准备，用石墙把隧道前面的路堵住了，之前在庙里的那番打斗只是为了吸引他们进来，好来一个瓮中捉鳖。
　　两团妖火就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的挂在那堵石墙的两边，并且燃烧的愈来愈旺。
　　看着身后慢慢走近的白骨，沈燚挺身站在了连芝的前头，信誓旦旦：“连芝姑娘，我来拖着山更，反正我是不死之身，你等等往回跑！”
　　“噗呲—”
　　连芝笑了出来，她虽觉得沈燚的话听着像是笑话，但看着他无畏的保护她的背影，心里顿感一丝暖意。
　　但是，她还是将沈燚拉到身后，“你一个普通人，就算是不死之身，怎么拖的住妖？等等听我指挥。”
　　连芝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分析局势。
　　沈燚是个会功夫的不死之人，她只是个道法还算高强的修仙人，但是面对此刻不利的外部环境以及复仇心浓烈的山更，硬来似乎不具备优势，只能靠智取了。
　　她仔细观察山更前行的身体，不像正常人走路的步伐，而是左脚跨步，拖着右脚前行，被拖的右脚仅仅起到支撑作用，使得白骨的整体看起来是倾斜的，连芝当下又联想到山神庙中，被山更控制的神像的弱点在腿部。
　　那一瞬间，她有答案了——山更人形时右腿肯定受过很严重的伤。
　　那么，就算是只剩妖魂，他的弱点还是在腿。
　　这也许就是救他们的关键！
　　连芝将妖火交与沈燚，在他耳边低语。
　　不等山更靠近，连芝向前直面山更，招招直击它的右腿。
　　山更也知道连芝的意图，每一招都一一回避。
　　也正是它的注意力在连芝身上，沈燚才有机会按照连芝的策略将妖火引到山更的衣服上。
　　虽然妖火对山更的白骨之躯伤害不大，但是至少火光能够影响山更对方向的判断。
　　“干的漂亮！”
　　连芝向沈燚投去赞许的目光，她拿出锦衣囊打算乘胜追击。
　　山更也不是傻子，见局势不妙，直接脱下被点着的衣服，扔向连芝。
　　在连芝躲避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胸口的匕首攻击沈燚。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沈燚。
　　也正是在进攻时，他将先前的那道堵着隧道的石墙打开了。
　　沈燚在与山更对抗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山更的步步紧逼下，越过原本石墙的位置，退到了后面。
　　等连芝反应过来时，山更已经将石墙又再次堵上。
　　此刻，一扇石墙将她与沈燚分离。
　　“沈燚！沈燚！”她焦急的喊着沈燚的名字，回答她的只有石墙那边传来的打斗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沈燚就是个普通人，就算武功高强，不死之身，但对手可是恨意满满的妖。
　　于山更来说，沈燚就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
　　想到这，连芝更加焦灼了。
　　她得想法子弄开这堵石墙。

　　石墙的另一端，没了连芝的干扰，山更的招数也没那么咄咄逼人了，反倒像是猫逗老鼠一般，不紧不慢。
　　就在刚刚，沈燚承受了山更一掌，嘴角带着血迹，跌坐在地上。
　　他紧握着手中的剑，捂着胸口，微微颤颤的站起身。
　　山更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捡起刚刚被打下的匕首，用白骨手指细细抚摸，从它的白骨头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当年，你父亲就是在这里把我给杀了的！你看，这把匕首，还是你父亲捅的。”
　　说道这，山更的语气有些激动，它握紧匕首，冲向沈燚。
　　沈燚也用尽全力，用手中的剑，抵住山更的进攻。
　　似乎是为了让沈燚死个明白，山更一边进攻，一边说着，“三十年前，我耗尽妖力，为你父亲建了这个运瓷隧道，结果没多久却换来你父亲带着修仙人埋伏在这里将我封印，不仅毁我人形，还取走了我的妖丹。”
　　说道痛心处，山更的杀意更浓了几分。
　　它也不恋战，打掉沈燚手中的剑，匕首狠狠的对准他的胸口刺下去。
　　好在沈燚反应迅速，立刻双手握住山更用劲的白骨手。
　　但毕竟人妖力量悬殊，眼见那匕首一寸一寸的逼近沈燚的胸口，刀尖几乎就要贴他的衣服，好像下一秒就要刺破他的衣服，穿过他的□□和骨头，直击心脏。
　　然而，“嘭”的一声，身后的石墙炸开。
　　石墙炸开处，灰尘四处，只见连芝模糊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唯独声音特别清楚，“沈川根本就没有想要杀你，要是杀你的话，你的妖魂早就灭了。你仔细想想，当初你又不是什么妖力高强的大妖，沈川要是想要灭你，随随便便一个法师便能让你魂飞魄散，又何苦大费周章的找人封印你？”
　　山更走神了。
　　电光火石之间，沈燚抓住机会，一个翻身，挣脱了山更的束缚。
　　一把弯刀也精准无误的击中了山更的右腿，那具白骨架轰然间瘫倒在地，连芝抓住机会，对着山更施了定身咒，让它无法挣脱桎梏。
　　连芝蹲在山更骨架的身边，娓娓道来： “你与沈川相遇的时候，你还是刚刚成形的小妖，被邪师一路追捕，逃到了石井县，恰好被沈川救下。沈川见与你志趣相投，于是你们二人结拜，以兄弟相称。你得知沈川为瓷器无法外运烦恼，便用妖力为他建造隧道，但是你万万没想到隧道耗费了你大量的妖力，连维持人形都有点吃力，之后石井县才有了山神吃人的传说，想来那些人都是被你吸食了精气的吧？”那具白骨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嘴里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连芝也不需要山更的任何答复，她继续说道：“再后来，沈川发现你就是妖，那些在石井山脚下离奇失踪的人都是你所为，于是他请来法师，将你骗到这里，制伏了你。你觉得沈川背叛了你们的友情，所以才有了如今这一出对吧？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沈川虽然杀死了你的肉身，但是你的妖魂却完好无损，甚至在封印的这些年来，之前损失的妖力都恢复了。”
　　“那是因为沈川从来没有因为你是妖，而背叛你，他一直都希望你能够改邪归正！反倒是你误会了他，才让他沈家落得被灭门的下场！”
　　连芝的一字一句，都那么的铿锵有力的砸向山更。
　　山更不知是为了逃避还是不相信，它嘶吼着：“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刹那间，一团黑影，也就是山更的妖魂窜了出来，没了妖魂的维系，那具白骨架顷刻间散落四处。
　　妖魂蓄尽它全部的妖力，奔向沈燚，势要与他同归于尽。
　　连芝根本没料到山更会有如此做法，不等她反应过来，那妖魂直击沈燚的胸口。
　　沈燚也来不及躲避，就这样被结结实实的击中胸口。
　　他觉得胸腔处的疼痛蔓延了全身，整个口腔都是血腥的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头里涌出来。
　　“噗——”
　　他吐出了一口血，但跟着那口血出来的还有一个发着绿光的半颗珠子。
　　沈燚觉得他的头晕晕的，似乎有一些画面在脑海里不断倒带着。
　　一个不曾蒙面中年男子将一把匕首捅进了一个小男孩的胸口。
　　接着，画面一转，爹爹以及另一个陌生的面孔围着一个小男孩。
　　这些画面一帧一帧的划过沈燚的脑中，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竟疼晕了过去。

　　而另一端用尽妖力的山更看见发光的那半颗珠子，喃喃： “妖丹，我的妖丹...”
　　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夺回属于他的妖丹了。
　　连芝看着已经无法挣扎的山更，取出百妖录，撕下其中一张。
　　嘴里喃喃着咒语， “收——”
　　接着，纸张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山更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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