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

　　山田精武和山田玉子站在情报科门口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赵小曼颤颤巍巍地带着两个人去找顾晓梦，人们才敢大口喘气。像，太像了，看到山田玉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是李科长回来了，一样的军服，一样的脸，一样的清冷。但是山田玉子比李宁玉矮了一些，身体算不上强壮，可一看就没有哮喘胃病那样消耗身体的疾病，如果仔细看发现玉子眉宇间带着一丝天生的柔软，论气质山田玉子没有顾晓梦像李宁玉。
　　李宁玉看着被赵小曼带进来的两人，盖好钢笔，身体后倾靠着椅子上“大佐这是什么意思？”李宁玉瞟过身穿剿总军服的山田玉子，她明白了为什么司令会驳回她提升赵小曼的申请。
　　“顾处长，玉子奉命接替情报科科长一职，以后工作上还得顾处长多多指导”一个科长报道要大佐陪着来，这是让人指导的情形？
　　“大佐，这有些不合规矩吧”李宁玉没有拒绝的资格，但是她可以试探对方的实力。
　　“流程自然还是要走的，顾处长安排考核吧”无论结果如何山田玉子都会是这情报科的科长的。
　　“流程自然要走，但是也不能太死板嘛，我这有一份电文，只要山田上尉二十分钟内破译出来，我们就可以成为同事了”李宁玉从柜子里拿出一份电文，连带一根铅笔放在了山田玉子的面前。
　　山田玉子没做声，拿过笔开始破译。山田精武见考核开始说了一套托词就离开了。
　　房间里，山田玉子微微皱着眉头认真破译着电文。李宁玉没有继续审核电文，而是盯着山田玉子。看着和自己相差无几的人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工作不比祭拜自己无趣几分。
　　“六分半，山田上尉果真实力不凡”山田玉子破译结束抬头看见李宁玉正盯着她看，眉头皱得更深了。李宁玉抬手拿起破译好的电文，竟然也是李宁玉的字迹。
　　【谍报工作的职业生命是什么】这熟悉的命题，李宁玉扬扬手中的电文，看向山田玉子“山田上尉认为这答案是什么呢？”说罢她摸过火机点燃了电文。火苗瞬间吞噬电文只留下淡淡的灰香。
　　“是选择”是生死抉择，也是别无选择。
　　选择，李宁玉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敌人身上会有什么与生命关联的秘密呢。李宁玉带着山田玉子去了科长办公室。路过情报科，李宁玉用足以让整个情报科都能听到的声音吩咐赵小曼把昨晚的741电文送给山田科长签字然后给她送去，这就算是通知山田科长正式上岗了。
　　李宁玉摩挲手中的钢笔，这本就是她的旧钢笔，三年来顾晓梦很是珍重，虽然旧了很多但是一直可以使用。顾晓梦，顾晓梦，李宁玉在心中呼喊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才能让玉姐看见你。
　　噔噔噔，赵小曼敲门进入，手里拿着741号电文，眼底掩饰不住震惊和害怕。李宁玉接过电文认真审核“香水还不错吧，这还是张大队极力推荐的呢，没想到他这种粗人也有如此品味”不论顾晓梦还是李宁玉都几乎不在工作时间讨论私事，这是第二次。
　　“梦姐……”赵小曼欲言又止。
　　“脑袋和科长的位置比起来可金贵多了”。
　　赵小曼咽了下口水，心里一阵后怕。还好司令没有同意她升作科长，要是为了科长，要空出来这个科长的位子赵小曼怕是要去陪机要处前处长了。
　　“处长，山田科长和李科长……”
　　“人死不能复生，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别第一天就把我的脸丢尽，而且就算是李宁玉，这命也索不到我身上”不找顾晓梦找谁？剿总谁不知道，李宁玉是被顾晓梦咬死在裘庄的，李宁玉死了，这顾晓梦才顺利地代替李宁玉成为这剿总的天才，成了让人害怕的顾阎王。
　　这一天的电文都是赵小曼送给山田玉子审核再送给顾晓梦的。军粮被劫日本军部上层十分愤怒，下令彻查抢夺势力和情报泄露原因。这个时间点山田精武来到杭州恐怕也是为了查这个泄密的间谍。又是一场硬仗，光是山田玉子这个人就让人难以捉摸。
　　下午的最后一批文件是山田玉子自己送来的，李宁玉认真审核签好字，两个不同的签名却是相同的字迹，李宁玉定不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字迹，山田玉子似是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第一天上班，山田小姐可还习惯，今晚要不要一起去俱乐部放松一下？”李宁玉合上文件宣告今天工作的结束。意料之中的拒绝，既然是她李宁玉的替身，那么自然应该和李宁玉一样不会接受顾晓梦的邀请，最起码现在不会。
　　李宁玉下班坐车去了海军俱乐部，烟酒混合的味道让李宁玉厌恶，她快步走到吧台前“今天有没有新上的樱花酒？”
　　服务员擦拭着手中的酒瓶“樱花今天还没上，不过后面有去年的樱花酿，小姐需要么”
　　“够三瓶么”
　　“够的，小姐请跟我来”
　　李宁玉跟着服务员来到包房，作为情报市场的俱乐部，房间不仅隔音连同烟酒味道一同阻隔了，清新的空气让李宁玉不那么难受。房间里早有一名男子等待李宁玉，他穿着黑色的西装身上透着纨绔子弟通有的气息，见李宁玉进来他摘下礼帽，李宁玉拉开男子对面的凳子坐下。
　　“哥，查得怎么样”李宁玉去世后顾晓梦去找潘汉卿讨债，在潘汉卿的帮助下杀死龙川后他们也没有断了联系，潘汉卿成了顾晓梦一人的掮客。在顾晓梦入党的后一年，顾晓梦曾劝他加入组织，潘汉卿拒绝了。他失去太多了，他连自己的妹妹都没守住，也不再幻想去救国救民了，他现在只想保护好顾晓梦这个妹妹，这个满是妹妹影子的妹妹。
　　“山田精武这个人擅长审讯，他经常利用人的感情得到他想要的审讯结果，是铁巢的另一得意门生，不同于龙川肥源，他是正统的大家族。至于山田玉子，说是山田精武的旁系妹妹，倒是真的有这个人，只是他们这支血缘太偏没多少人有出息，山田玉子有一点破译能力，有时候帮人破译补贴家用，她被武田精武带走时还带了一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被带走后一年都没有出现，没有山田玉子以前的照片，晓梦，她……”潘汉卿想知道她真的和李宁玉长的一样么。
　　“是，但是一看就是经过整容的脸，她不是玉姐。这次清查大概率是冲我来的，哥你最近出入要小心，最近的见面就在这里吧。被山田一同带走的那个女人我想你帮我再查一查，她很有可能是那个关键”
　　潘汉卿点点头，顾晓梦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危险，但是他知道他劝不动她，就如同他劝不动李宁玉。李宁玉走后顾晓梦对于任务的态度不比李宁玉少几分固执，他只能尽力搜集情报，让顾晓梦的计划尽可能有保证。
　　解决完关于山田的事，李宁玉想着解决顾晓梦的事情了。李宁玉开了一瓶从包厢里拿的樱花酿，不到半个小时李宁玉就给喝光了。樱花酿入口清香，这酒劲也是不小，喝完这一瓶，李宁玉摇摇晃晃乘着黄包车回家了。
　　似乎醉得很厉害，李宁玉脚下无根，向前走两步就会往旁边栽一步，把剩下的两瓶酒放在桌子上，李宁玉楼梯扶手上楼。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脑袋随着身体晃悠，整个人只能把重量都放在扶手上。走到中间李宁玉脚下不稳，猛地向左栽去，为了让自己不摔倒在楼梯上，李宁玉右手拽住扶手，可醉鬼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身子直接穿出扶手，整个人重心不稳眼看着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没有应有的坠地声音，本应该头着地摔下来的李宁玉正端坐在地上。如她所想，顾晓梦会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出现保护她，她刚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顾晓梦冰冷的怀抱。
　　“顾晓梦”李宁玉使劲磨着后槽牙，因为醉酒变得低沉的声音从牙缝中传出来，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瑟瑟风声。房间里只剩李宁玉沉重的呼吸，鬼影都没有。
　　不知时间这样静止了多久，李宁玉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后的灰尘，走回卧室。李宁玉盯着那日小和尚塞给她的符咒，上面并没有字小和尚也没有告诉她这符咒的用法。
　　李宁玉想起来小时候潘汉卿总会给她讲一些鬼怪的故事吓唬她，他有一次说过将想见的人的名字写在符咒上烧掉就可以见到那个鬼魂。小时候不信，她现在要自己验证这件事了。
　　李宁玉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下顾晓梦的名字，每写一笔李宁玉就在心里默念一遍顾晓梦的名字。写好名字的符咒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李宁玉颤抖着手点燃了符咒。特殊材质做成的符咒缓慢燃烧，李宁玉握不住灰烬，灰烬颓废地落到地上散发着绝望的余温。无事发生，李宁玉眼底的光亮消失了。
　　不行吗？见不到吗？李宁玉呆滞地盯着地上的灰烬，余温消散，它们更是破败，一阵微风袭来，灰烬四分五散被风藏匿了踪迹。李宁玉没有注意到眼角的泪，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要像这灰烬一样消散了。
　　李宁玉找不到一点灰烬的痕迹了，就像是知道顾晓梦存在却抓不住她的一角。或许哥哥讲的故事有遗漏的地方？李宁玉再次认真地写下顾晓梦的名字，这一次比上次更慢，比上一次更虔诚。写有顾晓梦名字的符咒服帖地躺在桌子上，李宁玉右手拇指捏着食指转圈，像是舍不得一件珍宝一样摩挲。她最后下定决心将食指放入口中。鲜艳刺眼的血滴在符咒正中心，“晓”字被晕染开的鲜血盖住，李宁玉决绝地点燃符咒，这是她今晚最后的希望。
　　符咒一点点消失，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用来燃烧，扭曲着带来撕裂的风声。符咒燃尽，李宁玉咬紧牙关，捏住一点刚形成的灰烬。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掉落，是顾晓梦！
　　“晓梦，小心！”李宁玉见顾晓梦摔下来立马从凳子上跳起想接住下落的顾晓梦，谁知道李宁玉的手竟穿入了她的身体，整个人顺着劲从顾晓梦身体穿过，小腹撞到窗边的桌角，李宁玉不由得闷哼一声。
　　顾晓梦从房梁上摔下来，看起来不知道是摔蒙了还是没睡醒，整个人有些迷糊，听李宁玉撞到赶紧爬起来叫了一声玉姐。
　　李宁玉听见顾晓梦叫她，赶忙回过身，天才的大脑似乎忘记了刚才她穿过了顾晓梦的身体，扑向顾晓梦却没有落入应有的怀抱，直愣愣地往地下栽。
　　“玉姐！”顾晓梦惊呼一声，瞬间垫在了地上，因为顾晓梦的存在，李宁玉的手没有直接承受摔下来的力量，一瞬间顾晓梦的身体再次虚化，李宁玉手掌触地，却连破皮都不会。
　　“晓梦，”李宁玉眼角噙泪，小心翼翼地唤着身下的人。
　　“我在，玉姐”顾晓梦想把李宁玉扶起来，奈何伸出的手一下子就穿透了李宁玉的身体。她只能轻声安慰着眼前的人“我在的，玉姐，我是晓梦”
　　李宁玉盯着眼前的人，像是用眼睛代替自己的手抚摸着晓梦的脸颊。半晌，李宁玉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声音控制不住地带着颤音“顾上尉不想解释一下么？”
　　顾晓梦没想到玉姐见到她居然会先质问她，她先是一愣，随即爬起来，拍打着根本不会粘在自己身上的灰尘“李上校不想解释一下么”
　　解释为什么顾晓梦换李宁玉回来，李宁玉为什么丢下顾晓梦。
　　李宁玉抿抿嘴“无奈之举”想不到李宁玉竟然做了先解释那一方。
　　顾晓梦自然是不吃这个解释，立马回怼“命中注定”
　　李宁玉听出了顾晓梦的不满，眉头皱得更深“换回来”语气中带着些许命令的感觉。
　　“活过来”顾晓梦语气坚定，似乎她的说法不容置疑。
　　李宁玉知道，她不可能活过来，她的□□早已消失，她不可能再以李宁玉的身份活过来了。可是真的没有办法让顾晓梦回到自己的身体了么？李宁玉思绪像毛线球一样混乱，顾晓梦就在一边不言语。
　　突然李宁玉听见咣的一声，她赶紧看向顾晓梦，只见顾晓梦躺在了地上开始打滚，手脚胡乱挥舞，声音带着哭腔“呜呜呜，玉姐欺负人，玉姐是大坏蛋，玉姐这个老鬼欺负我这个小鬼，呜呜呜，玉姐三年没见居然一见面就凶我，呜呜呜”
　　李宁玉无奈地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女孩，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扯蹲下身来哄她“晓梦，玉姐没有凶你，也没有欺负你，你快起来”
　　顾晓梦停止挥舞手腿，躺在地上，怯生生地看着李宁玉“哼，那玉姐保证不再凶我，我就起来”
　　“好，我答应你”李宁玉话音刚落，顾晓梦瞳孔一震，看了眼李宁玉，爬起来和李宁玉对视。女孩带着肆意的笑，仿佛初升的太阳温暖又不刺眼。李宁玉从顾晓梦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是顾晓梦的脸，但是她知道顾晓梦是在对李宁玉的灵魂微笑。顾晓梦的眼睛是灰蓝色的，点点泪光是点缀在天空的星星，盛下的是只有李宁玉的宇宙。
　　顾晓梦的眼睛为什么是灰蓝色的？因为顾晓梦在李宁玉身上放了一魄。因为有顾晓梦的一魄，所以李宁玉拥有顾晓梦大部分的记忆，因为有一魄在李宁玉身上，所以李宁玉就是顾晓梦的灵魂支柱。
　　李宁玉看着像小奶狗一样的顾晓梦，指向她的胸前。顾晓梦仍穿着那天的军装，子弹在顾晓梦身上留下黑漆漆的洞，像是宇宙中的黑洞，吸噬万物，没有光亮。
　　“疼么？”
　　顾晓梦乖巧地摇摇头“不疼，子弹打到身上就晕过去了，倒是玉姐，很疼吧”
　　李宁玉同样摇摇头“这里呢”李宁玉抚摸着脖子上的疤痕。
　　“不疼了，想不起来了，也没有很疼吧”
　　这两处伤都和李宁玉有关：一处有关李宁玉的尸骨，一处关于李宁玉的灵魂。　　　　“玉姐……”轻声呼唤眼前人，顾晓梦现在只想重复她的名字，这个她等了三年的人。
　　“我在的，晓梦”李宁玉想揉揉女孩的头，可奈何她根本触摸不到她。
　　“玉姐……”
　　“嗯？”
　　“你不会腿麻么？”顾晓梦指着李宁玉的腿，刚才为了让顾晓梦不再打滚李宁玉就一直蹲在地上，顾晓梦也蹲着看着李宁玉。顾晓梦是鬼魂没事，可是时间长了李宁玉这个醉鬼可受不了。
　　李宁玉没想到顾晓梦会问她这个，看着顾晓梦真挚的眼神，悲伤的气氛消散了许多，这小丫头真是鬼精灵。李宁玉坐回到椅子上，顾晓梦顺手拿过李宁玉的水杯，给她续上温水推到李宁玉面前。李宁玉捏住水杯，皱着眉头喝了一口，为什么顾晓梦能拿起水杯，自己却碰不到她？这个水杯居然是第一个碰到顾晓梦的，想着李宁玉手指又用力了几分。
　　“晓梦，我有权知道怎么回事，不是么？”李宁玉不想逼迫顾晓梦，但是又不想放弃知道真相。听得出来李宁玉的语气柔软了几分，想来总是躲不掉解释的，顾晓梦不再玩自己的手指，忽闪着蓝色的眼睛与李宁玉对视，温柔与疼惜撞了个满怀。
　　“这是王田香咬的”顾晓梦没有直接解释为什么和李宁玉换了灵魂，自顾自地摸着自己脖颈上的伤疤，作为鬼魂顾晓梦身上的伤疤是泛着嫩红的，顾晓梦望向窗外，蓝色的眼眸坠上了点点的灰“为了玉姐你的尸骨”
　　三年前，顾晓梦奉命审理孤舟一案，裘庄，裘庄，囚禁了太多尸骨和灵魂了。张祖荫被认定为孤舟在裘庄处决，电讯科张子栋因为被查出倒卖情报服毒自杀，王田香明知张司令是军统间谍仍与其频繁联系由顾晓梦继续审讯。
　　王田香刚进入裘庄时以为自己可以相安无事，毕竟自己上次在裘庄的时候也算是处处帮助这顾晓梦的吧。但当他第一天晚上就被绑在刑架上时，他开始害怕了。裘庄，裘庄，正如龙川所说的进入这里死亡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王田香签过字的自白书就放在审讯室的桌子上，但是顾晓梦并没有满足他求死的愿望。王田香的状态就算是野狗都会嫌弃他的□□，作为特务处处长的王田香尝遍了他曾经最骄傲的刑具。他两只手高低不同，整个人被右手的手铐微微吊起，身上被鞭子打过的地方翻出来鲜红，有的地方化了脓，顾晓梦没给他治疗但是也不至于严重发炎。右腿已经没有了知觉，左腿的鲜肉满是烙铁的痕迹。顾晓梦不会让王田香轻易死掉，她没见过玉姐的尸体，她不知道王田香这个畜生有没有给玉姐上刑，她害怕，她觉得怎么折磨王田香都不够。
　　盐水又泼了一盆，王田香颤抖着醒来，他已经要崩溃了，一连十天的审讯让他知道顾晓梦不在乎他是不是孤舟，也知道他不能活着出去了。顾晓梦的冷漠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回音“王处长这三面间谍可是真厉害啊，还不想说出你最忠于组织的一点信息么”
　　王田香放弃了，他想现在就结束一切“我，我，我知道……”
　　见王田香开口说话，顾晓梦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鞭子，端坐在王田香对面的椅子上，她倒是好奇王田香能说出什么，毕竟这罪名都是顾晓梦按在他身上的。
　　“我知道……李上校……的……尸体.……”顾晓梦听到直接站了起来，她不是不知道作为情报人员死后为了防止夹带会被解剖后火化，龙川送来的骨灰不是李宁玉的，但是她翻遍了裘庄能埋葬尸体的地方都没有李宁玉尸体。
　　“你说什么？”
　　王田香见顾晓梦有反应，侧下头示意顾晓梦靠近。顾晓梦知道王田香只是想通过伤害自己速速求死，但是顾晓梦不得不赌，她不想放过任何有关李宁玉的消息。顾晓梦凑到王田香身边，血腥味直冲顾晓梦大脑。王田香嘴唇一动一动却听不见声音，顾晓梦不得已把耳朵往王田香嘴边送了送。
　　一字一句，顾晓梦听得清清楚楚“李宁玉是被你顾晓梦害死的”
　　【李宁玉是被你顾晓梦害死的】嗡的一声顾晓梦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持续的轰鸣让顾晓梦觉得每一处血管都要炸裂，顾晓梦楞在原地就算王田香发狠地咬住她的脖颈她也没有一丝动作。
　　王田香本就是垂死挣扎，咬顾晓梦的一口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力气用了个十乘十，顾晓梦脖颈的肉瞬间被牙齿穿透，士兵见状立马上前但又不敢拽顾晓梦，这一拽顾晓梦估计就救不回来了，有人慌忙中掏出手枪直接打在了王田香的心脏上，死了个囚犯不要紧，顾晓梦出了事他们都跟着陪葬。
　　中枪的王田香终于得到了解脱，半笑着松开了顾晓梦，失力的顾晓梦瘫坐在地上，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染透了她半边身子，她顾忌不到伤口，脑中只重复那一句话：李宁玉是被你顾晓梦害死的。

　　“晕过去后我去了一趟忘川，看见了玉姐，玉姐也在等我不是么？”顾晓梦用余光看了眼李宁玉，她好像还没有这么被李宁玉盯过。
　　李宁玉确实也在等顾晓梦。李宁玉吞下□□后被鬼差带着来到了忘川，她不愿喝那孟婆汤，她不想忘记顾晓梦，她想在这忘川边等着顾晓梦，等着她给自己讲一讲黄金时代是不是如她想的那般美好。她想念顾晓梦，想念她的一颦一笑，想念她那炽热的笑容，想念那个只有自己身影的眼眸。留下顾晓梦她不悔，但是她不能确定顾晓梦不怨，她只有等待，等着顾晓梦从黄金时代里过来找她，只要等到她，就算被怨恨也值得，这一等就是三年。
　　李宁玉站在忘川边看着不断涌入的鬼魂：有的悔恨一生一口喝下孟婆汤，有的心有不甘不入轮回，有人绝望至极在这忘川边一跃而下。有母亲抱着出生不久的孩子不忍放手，有夫妻拉着手约定下辈子的缘分，有垂暮的老人一生释然地开始下一次冒险。也有人和李宁玉说话，有被炸死的农民喊穿着军装的李宁玉汉奸，有战死的士兵红着眼对他说走狗不能轮回，还有她很久以前的下线含着泪对她说他尽力了。让李宁玉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在德国宣讲时遇到的一个小男孩，他只有二十出头，他认得李宁玉，他只对李宁玉说了一句：同志姐姐，我不悔，你也不要怕。
　　李宁玉很悲伤，但是她没有眼泪，或许鬼是没有眼泪的，每经过一个鬼魂，李宁玉就担心顾晓梦一分，她想顾晓梦，但是又不想现在看见她，她想让顾晓梦平平安安地活到八十岁，虽然她知道那概率微乎其微。
　　“我一眼就看见了玉姐，在一群浑浑噩噩的鬼魂里只有你一个孤傲皎洁，我喜欢这样月光照拂在我身上。玉姐在等我，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去见你，我要带着黄金时代的美好去找你，所以我又回到了人间。但是后来我想啊，为什么要由我去给你讲述黄金时代是什么样呢，自始至终想看到黄金时代的都是玉姐，那就由玉姐来欣赏那个黄金时代，既然玉姐可以在忘川边我，那就也可以让玉姐回来，让你自己看黄金时代，什么代价我都接受，所以伤口好了我就去了一趟灵隐寺”
　　“那为什么是现在”三年前去的灵隐寺，为什么李宁玉现在才回来？
　　顾晓梦轻叹一声“去了寺庙，方丈只告诉我生命自有定数就没有多说什么了。而我从寺庙出来也觉得这件事似乎不可能成功，或许那趟忘川，只是我太思念玉姐做的一场梦。这样过了三年，直到前几周，我隐约觉得这个想法可以实现了，在我中枪的前一天我预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就准备好了留给玉姐的东西。我没想到会在路上被狙击，我也不是想帮三井那鬼子挡子弹，如果我不往前跑的话，子弹可能会穿过我的心脏，我不能死，这条命不是我一个人的，子弹错开了一点，我没死，我再一次去了忘川，这次也把玉姐带回来了”
　　“可是代价呢？”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顾晓梦为了把自己带回来会作出怎么样的交易？
　　“没什么代价，我答应那老头做他一百年的鬼差，一百年而已嘛，成了鬼还怕时间？可是我现在不想等，我想让玉姐回到我身边，想让玉姐自己看到黄金时代”
　　“晓梦……谢谢你”李宁玉心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为了自己的信仰和憧憬甘愿用自己的灵魂做交易，她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她想道歉，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顾晓梦挥挥手，给李宁玉的杯子倒上新水“玉姐不要道谢，我这条命本就是玉姐换来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我的玉姐”我深爱的玉姐。后半句顾晓梦不敢说出来，就算她曾对潘汉卿多次倾诉她对李宁玉的爱意，可是真正面对李宁玉这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千金小姐胆怯了，她觉得李宁玉真的喜欢她，可又不敢多说一句，或许就以这样的状态陪着她也挺好。
　　李宁玉轻叹一声，喝净顾晓梦给她倒的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累了，洗澡睡觉了”夜深了，今天再想问什么也问不出了，不能着急，顾晓梦现在看起来还很虚弱，就算李宁玉想换回来也得等顾晓梦的灵魂稳定再说。
　　顾晓梦盯着窗户，似乎还沉浸在自己讲述的故事里，愣愣地点点头。李宁玉起身在柜子里翻出干净的浴巾，顾晓梦突然接上信号“啊？玉姐？你要洗澡？”啊！这是顾晓梦的身体，李宁玉要洗澡，那岂不是要给……不行，太羞人了！
　　李宁玉看着眼前局促的小姑娘，嘴角不被察觉地扯动“不然呢，顾大小姐是想让我一身酒气灰尘地躺上床，你接受我可不想，再说了这现在是我的身体，这段时间又不是没洗澡”说罢李宁玉拿着浴巾进入浴室，留顾晓梦愣愣地站在原地.
　　【这段时间又不是没洗澡】羞人的水声传进耳朵,顾晓梦捂着脸蹲下，太羞人了，顾大小姐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李宁玉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顾大小姐捂着脸蹲在地上，像个犯错的小狗狗把自己脸埋在爪子底下“顾大小姐不觉得腿麻么？”
　　顾晓梦听见李宁玉出来的声音连忙站起，这时李宁玉已经换上了睡衣，对视的一瞬间顾晓梦就败下阵来慌忙去翻找抽屉“玉姐我，我帮你吹头发吧”若顾晓梦不是鬼魂，她脸上的绯红就是那春日的红花都比不过。
　　“好”
　　李宁玉坐在梳妆台前，顾晓梦碰不到李宁玉，只能李宁玉自己撩着头发，顾晓梦将李宁玉抬起的头发吹干。吹风机微微轰鸣，暖风吹到李宁玉身上似乎她的心也被吹热。镜子里没有顾晓梦的影子，外人看见一个吹风机自己在空中工作，不是觉得见鬼了，就会认定她李宁玉是个法力高强的道士。但是李宁玉知道那是她的小朋友，就算看不见顾晓梦，李宁玉也想象得到她认真又炙热的眼神，温柔又虔诚仿佛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两个人都不言语，吹风机代替她们发出欢快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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