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射天狼

作者:料峭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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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君黄金台上意



      出征前夕,恰逢长宁十六岁的生辰。

      晋王差明斐送到府上的是一只雕花木盒子,明斐亲自交到长宁手上,告诉她里头是一只长命锁样式的金饰璎珞,是晋王托人找这京昭顶好的工匠打的,上头刻了她的名字。

      唯望她百岁康健!

      黄昏时候,玉墨拿着几件寒衣,慢步踏入兰墨轩。

      庭前竹柏的影子映在一阙屏上,室内,檀香袅袅自案上摆放着的玉薰炉而出。

      慕长宁青丝半挽着静躺于美人榻上,周遭落下笔墨的宣纸散了一地,笔锋凌厉,宛如其人一身傲气。

      此刻正困倦阖眸小憩着。

      “殿下。”

      玉墨放下寒衣,缓步过去,轻声唤她。

      一声轻唤,慕长宁半晌才悠悠睁开一双美目朝玉墨看去:“阿姊。”

      慕长宁撑起身来看向室外:“阿姊,什么时辰了?”

      “申时,殿下。”玉墨回道。

      “申时了……”

      慕长宁低声喃喃,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的一双眸子却让人看不出悲或喜。

      玉墨拿起桌上放置的寒衣,问她:“殿下,明日便要出征了。不来看看这几件寒衣中不中意?”

      慕长宁往那几件寒衣看过一眼,笑:“阿姊的手艺不必细看,定然最好。”

      慕长宁说罢起身,自案上一沓宣纸间,拿起早已写好的一份信郑重地递到玉墨手上。

      玉墨疑虑着:“殿下,这是?”

      慕长宁眼底泛起忧愁:“予晋王。阿姊,若日后有难处,用得上的。不过……我也希望自己是在杞人忧天,这封信永远派不上用场。”

      殿下她这是在交代……

      想到这儿,玉墨心尖猛地一颤,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信件,心下却随着泛起一点点疼来。

      玉墨年少时入这帝姬府当差,殿下待她极好,她心里万分感激。在她心里,殿下虽贵为一国之帝姬,千金之躯,但终不过是个困在皇权之下的可怜人啊……

      慕长宁背过身去,眸光越过高墙,望见远山的红日一点点落下去。

      庭前花圃里的竹柏现今尚且坚韧如斯,可有朝一日终会凋零……

      想起祁山一战,长宁是心有余悸的,她又怎会不怕呢?像她这样的人,生如蜉蝣一般,来去不由她定。

      想起年少刚刚跟随朝中李老将军他们征战疆场之时,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那时的她是不怎么惧死这一字的,后来,许是年岁渐长,对于生死之事,她身上的病,她倒也……

      若她哪日真……也不知道那些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她什么?是苏默等人一口一个的“狂生”?还是?

      她不想青史留名,她宁愿史书上从未有过有她这个人。

      留名青史四个字从来都太过沉重了!
      ————————

      二日一早,西征军队已经在城外聚集。

      皇都京昭城内,万人空巷,全都涌至城门口去给将士们送行。

      喝过御赐的饯行酒,筑起的高台上手执高香敬过天地神明。

      慕长宁回过身,得见城门口青羽,明斐一众陪同着晋王来到城门口。

      是来给她送行的。

      慕长宁快步下了高台,走将过去:“皇兄。”

      慕君煜深深看她一眼,自怀中拿出一红绳,拉过近前长宁的手腕,轻柔地与她系上:“前两日,到寺庙祈福,给阿宁求了一平安绳。此次西征,平安回来。”

      “皇兄有心。”

      慕长宁叹着,感受得到儿郎指尖停留过腕间肌肤的温度,又听得他温声道:“阿宁已经成人了,以往做些什么,来日想做些什么,本王这个做兄长的,总拦不住……但本王盼着阿宁,本王的妹妹,长宁喜乐,百岁无虞!”

      “皇兄……”

      慕君煜松开长宁的手。

      两两相望,长宁有些哽咽在喉,还是说道:“皇兄,也要记得保重自身。”

      慕君煜抬眸看着长宁,心下触动叮嘱道:“本王何须阿宁操心,本王只愿阿宁西征无恙回来……行军打战,切记小心些,不可任性,不要凡事都逞强!”

      “好。”长宁应声。

      “定要平安回来。”

      慕君煜再度出声。

      “好。”

      慕长宁凛然地点头:“皇兄,我去了。”

      慕长宁说完便背过身走向前,不知道半路想起了什么,清瘦的双肩微微颤着,似在饮泣,停滞片刻,便绝然地离去,手握缰绳,跃身上马。

      冉冉升起的朝阳为马背上的姑娘镀上一层金色光辉,令慕君煜看不真切。

      “阿宁。”

      风沙过眼,慕君煜眼底的愁绪浓重。

      大军挥师西征。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报君黄金台上之意,提携玉龙可为君死。
      ******

      十万大军浩浩汤汤的往潼关赶去,行军几日,却丝毫不敢停下,懈怠下来。

      倒不是慕长宁狠心,这军队中多的是背井离乡,辞别亲人的小小少年郎。但边关遇急,百姓多的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又怎敢为一己之私,将行军打战当做儿戏来看。

      当然慕长宁也知道,那些士卒们私底下也会有些许抱怨,这本是情理之中,慕长宁便任他们发发牢骚。

      大漠里的夜晚,到底和中原大地是不同些的。

      晚间慕长宁一人静静地坐在一方荒木上,瞧着空中的月亮,天际远处零落的几粒冷星子。

      身后士兵们搭起篝火,欢腾地围坐在一块,跳起中原的舞,唱起古老的民歌……果真,如此好满足么?

      慕长宁低头,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利剑,只是清浅的笑。

      “行军时,很少见殿下笑的。”

      慕长宁闻声抬眸,入眼而来的英气男子马尾高束,眉眼俊逸带着几分桀骜不羁。不披甲胄,此刻一身常服,提着个酒袋子,往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来者是与晋王交情颇好的,朝中李老将军的第二子——少年武将李宴之。

      “李兄不和将士们呆在一处?”

      慕长宁不禁出声调侃,放下手中的剑。

      李宴之不语,走到长宁跟前,在她身侧坐下:“闲来无事,便来找殿下说说话。”

      慕长宁笑,见他随手拔下酒塞,一股醇香的梅子香味儿扑鼻而来。那酒的味道,她认得出来。

      “看来,我皇兄此次为让李兄应承下这个副将人选,下足了血本啊。”

      李宴之也笑:“是啊,上好的女儿红花雕酒,听说是慕君煜那只狐狸在庭院深藏了多年,来日欲嫁他掌珠备下的一份嫁礼。”

      李宴之说着,侧过眼来瞧长宁:“殿下那皇兄啊,可是精明的很,下棋时故意输臣,还反拿他珍藏多年的美酒来贿赂臣,都没问过臣的意思,把旨给臣请了下来,臣倒是也不好违抗皇命啊。不过话说回来,家父镇守南疆,臣不过是临危受命。此次西征,能够和殿下这般姑娘并肩作战,倒也有趣。”

      慕长宁垂眸,笑而不语。

      “好酒!看来,待此次西征回京后,还得多讹那狐狸几坛酒呢。毕竟这行军打战的,就他给的那几坛酒怎么够?”

      李宴之饮下几口酒,不拘小节地擦了擦嘴,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笑着望了望不远处欢歌载舞的将士们:“不知殿下,此次西征,若能得胜回朝,到时候有何打算?”

      打算?

      慕长宁沉思了半会儿,终是道出心里话来:“我……呵!若是此次能够顺利得胜回朝,我倒是挺想只挂着个帝姬的名号,过我该过的安生日子,只祈愿这天下太平盛世,已是极好。”

      “殿下倒是洒脱。”李宴之半是调侃着笑,慕长宁也跟着笑,但这笑声里终究隐藏了多少心酸。

      望着不远处的将士们,此刻欢歌载舞,好不欢乐。

      人这一辈子,不总得及时行乐嘛,这一旦上了战场,这人命就如同草芥一般了,古来征战几人回?

      疆场之上,向来都是一将成,万骨枯……

      *******

      天刚破晓的时候,大军便一路西进,赶往潼关。

      令慕长宁没有想到是,刚到潼关二十里开外的小山头,便远远地瞧见此刻关外的一场战乱。

      西锦大军这东进的速度倒真是快!

      此刻的将士们也在入关和协助作战之间为难。

      情况危急,容不得慕长宁作过多的思考。

      “李宴之,听令!”

      李宴之于马背上双手抱拳:“臣在!”

      慕长宁对上李宴之的一双眸子:“我命你,即刻率领九万大军从侧城入关,不得有误!”

      话音刚落,李宴之紧皱过眉头:“这,殿下,你只带一万士兵过去,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不行!”

      慕长宁冷了脸:“李宴之,我是主将?还是你是?这战还没打呢,你就质疑我的做法?”

      李宴之望着长宁凤眸里神色的决绝,终是妥协:“臣……不敢!”

      风沙过眼,慕长宁凛声道:“我……这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带他们入关!”

      半晌,李宴之垂眸:“臣,遵命!”

      狼烟骤起。

      待李宴之一众率领着九万大军往侧城门赶去,慕长宁便立即调转马头,利落的拔出利剑,高高地举起高声喝道:“杀!”

      高高束起的青丝跟随着白袍迎风飞扬着,慕长宁率领着剩下的一万将士一路驰骋到关外去。

      近了,眼瞧着守关的林献被敌军的先锋打落下马,大刀正要往他脖子上抹去。

      慕长宁迅速接过一旁骑兵递过的弓箭,弯弓搭箭,眯眼瞄准那人,用力地射将过去,只见那人毫无防备的被射落下马,而林献也侥幸逃脱一劫。

      慕长宁握紧缰绳,往主战场赶去。

      所到之处,鲜血染红了黄沙地。

      与西锦相比,东昭本呈弱势,但很快战局便扭转过来。

      慕长宁刚斩杀掉敌方的一名先锋,便纵马冲破重重包围,去寻他们的主将。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而对于战场上来说,把敌方的主将给擒了,大军群龙无首,也定能不战而败。

      黄沙滚滚的沙场上,马匹向大军中央驰骋而去。

      刚要抵达时,有银甲在身的敌将,挥斥着长戟将长宁拦下:“呵,东昭的男人是死光了不成,竟让一女子来打战?也不嫌丢人!”

      “呵!”慕长宁闻言一手握紧着缰绳,迎上那人的眸子,眉眼微挑冷笑道:“我东昭的男人死没死光,我不清楚,但是你们西锦的将士都是男人,怎的,也会败在我一女子手下,不是更加丢人吗?”

      “你这女子,到底是不明白如今西锦和东昭的局势,我西锦连夺你东昭三城,如今加上这潼关……我想不消时久,便能直攻到皇都京昭去!”

      面对敌将的大言不惭,慕长宁横剑直指:“哦?是吗?那我还真得让你见识见识,你们西锦是如何夺我东昭三城,我便如何率军一一夺回,将你们打回你们西锦去,从今往后,不敢轻易来战!”

      “那便走着瞧!”

      敌将狰狞着笑将起来,手持长戟向长宁横击而来。

      慕长宁侧偏过上身躲闪,长戟刺破白袍,在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

      待端正地坐于马背上,慕长宁持剑抵住他迅速刺来的长戟。

      相持间,马背上的两人都各自用足了力气,剑身与戟面相抵,摩擦出细小的火花。

      哪曾想那敌将忽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松出一只手来,从怀里迅速拿出两枚飞镖,其中一枚被长宁堪堪躲过,另一枚正好射中长宁所骑之马的前腿处。

      马痛苦的嘶吼一声,长宁不得已侧翻下来。

      真的好生卑鄙!

      “兵不厌诈!”

      好一个兵不厌诈!

      慕长宁几次在沙地上,翻身躲过那人刺来的长戟。

      终是躲闪不过,长戟锋利的划破左臂的衣袍,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

      “咝!”手臂上麻木的灼痛感袭来,眼前一阵晕眩。

      慕长宁咬着牙,迅速起身,右手转动长剑刺进敌将铁骑的马腿,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牵制着刺来的长戟的长柄,左手手背上的青筋突起,额前布满了因忍受着剧痛而产生的细小汗珠。

      慕长宁知道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只得咬紧了牙,发了狠的使尽蛮力,侧身凌空抬腿踢落掉对方的长戟。

      长戟尖端深深插入黄沙土中,慕长宁左手紧握着长柄尖端,趁着马儿受痛癫狂的空当,横身跃起,将敌将踢落下马。

      旋翻着下马后,提着的长剑迅速抹过敌将的脖子。

      那敌将的眼睛瞪得浑圆,滚落在一旁的头盔也沾染上了斑斑血迹。

      “你……到底……是……何人……”

      慕长宁没有理会他死前所问的最后一句话,提着滴血的剑,转身走到因失血过多而死亡的马匹前,眼神迷离的望着这战场上的局势,出城赶来的将士。

      黄昏的残阳如血,余晖倾洒到长宁身上来,提着剑,逆着日色,左手缓缓地拭去眼角的血迹,一身的戾气和血色。

      边塞荒凉的风肆意的吹乱鬓前的发。
      ——————

      “早有耳闻,殿下乃是我东昭不可多得的巾帼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生了得。依老夫所见,乃是百战百胜的战神啊!此次西征,君上慧眼识珠,有殿下在,必能大获全胜!”
      “是啊,是啊,常言道;宣妇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潼关退敌的洗尘宴上,慕长宁神色淡淡的听着他们这些奉承之话。因着不喜宴席间的觥筹交错,只得假借‘不胜酒力’为嗜头,早早退下了宴席。

      慕长宁独自迎着边关晚间刺骨的寒风,蓦地一股莫名的血腥味从腹中往上涌来,竟无端吐出一口血,血色倾洒在黄沙地上,似一朵暗色的花。

      头有些发晕,今日一战,想必是伤到筋骨肺腑了。
      ————————

      接连的二十余日,东昭将士士气昂扬,势如破竹一般的夺回了两城。听说消息传至都城京昭时,百姓一个个欢呼雀跃,很是高兴。

      ————————
      西锦皇城接到八百里加急塘报时,太子萧寒瑾端坐在殿内,望过殿前的苍茫天地,直到丞相叶庭筠的出现才启声:“兰卿,我军吃了败仗了!”

      叶庭筠走进东宫大殿:“攻破的西疆三城已被夺回了两城。”

      “败战已吃。”萧寒瑾自案前起身,眼底有过阴翳:“今日沈巍老贼竟和几位大臣在朝堂上提议,让孤带军去东昭西疆之地。孤一走,在这锦安,也不知他又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叶庭筠沉声问:“云泽的意思?”

      “龙椅上那位有此意。”萧寒瑾顿了顿:“此次那西疆之地,是非去上一遭不可了。”

      叶庭筠眸色微变:“听说前线,东昭昭乐帝姬慕长宁率军西征,战场上很是了得!”

      “东昭昭乐帝姬……”萧寒瑾眸光流转。

      慕长宁?
      萧寒瑾心下念着,恍惚中想起三年前,西锦欲与东昭结秦晋之好,便遣了当时还尚为三皇子的他连同几位朝中官员作为求亲使去了一趟东昭皇都,为太子求娶东昭宝康帝姬。东昭帝王以帝姬年纪尚小不宜嫁娶一由拒了婚事,大殿之上,一面安抚着宝康帝姬,一面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西锦一众,那个眉眼冷清的少女,就是东昭昭乐帝姬——慕长宁。

      一个小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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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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