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作者:寒雨连江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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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敏



      宗学学员们都在校场里骑马射箭,受伤的李弘宁只好坐在场外,肩上披着深色斗篷,伤了的手臂此时没吊在胸前,而是放在腿上。场里最好的位置是前来巡视的陛下和诸位皇子,他们都聚精会神看向场内,才没人注意到场边落单的李弘宁。

      三羽给他端水倒茶:“爷,别灰心,夫子肯定会帮您的。”

      李弘宁阴沉着脸,半晌后他无奈地道:“唉,时也命也,我能说什么呢?”

      三羽陪着笑脸劝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听了这话,李弘宁反倒笑了:“都学会成语了?很好,看来这宗学没白读,你以后开个私塾也不错。”

      不远处,一个小内官跑过来,恭恭敬敬地给他请安:“给爷请安。”

      李弘宁站起身,他都不知道这内官姓甚名谁,自然也不知道他的来意:“您客气了。”

      “我们主子让小的问您,您为什么不去和其他弟子们骑马射箭。”

      李弘宁费劲儿地抬起胳膊,苦笑道:“多谢主子恩典,非是奴才不想,而是前日和他们摔跤时撞了手臂,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了。”

      小内官知道了也不走,又道:“宗学里教授四书五经的夫子和教习都夸赞您是这间宗学里学问最好的,骑射功夫好。”

      李弘宁客气地回答:“内官谬赞,区区雕虫小技,既是从夫子和教习处学来,又怎么能与夫子和教习相比。”

      小内官恭敬不减,脸上笑意更深:“我们主子想见您。”

      李弘宁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敢问您的主子是……”

      “十七皇子。”

      李弘宁想起来,他们是平辈,名字里都有个“弘”字,尽管这亲属关系已经隔得很远。陛下的十七皇子……好像叫李弘敏。

      小内官回头,突然又说:“我们主子来了。”

      众人立刻低头退开,不远处又十几个奴才奴婢围着一个华服少年慢吞吞走过来,从看见人影到看清人面,足有一炷香功夫。

      这人走这么慢,除了摆谱没别的说法。李弘宁低头,低得脖子都痛,想着当大官儿确实是好,所有人都得等着他。

      其实也不是李弘敏故意走慢的,他早晨起来摔了一跤,皇帝处理了伺候他的奴才们之余还准许他不用来,是他自己非要来。

      “给殿下请安。”众人全都跪下了。

      “免礼。”李弘敏道。

      他就坐在李弘宁原本的位置上。李弘宁虽然和他同辈,但终究名分差了太多,如果不是李弘敏让人再给他搬个位置,他就得跪着。

      三羽都傻眼了,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哪里入了皇子的眼睛,竟然让十七皇子亲自来看他了。转念想出来大概是夫子和教习给李弘宁说了几句好话,好歹撇清他们自己的责任,说明这宗学里并非全都是不学无术粉饰自夸的愚蠢狂妄之徒,还是教出了李弘宁这等才能不错的好学生的。

      于是,李弘敏坐上首,李弘宁坐他右下方,周围几十个奴才围着他们,当然了,只有三羽是伺候李弘宁的,场面登时壮观了起来。

      传闻里说,十七皇子的生母尽管只是个后宫排位第五等的嫔,但十七皇子颇得皇帝宠爱,不仅因为他是陛下五十五岁时所生,也因为长相酷似皇帝,而且德才兼备,很有君子风范。

      陛下年轻时候是皇族里出名的美男子,他又有后宫佳丽三千,他的儿子但凡像他的地方多些,那想来也不会差。李弘宁终于能近距离瞧见十七皇子,暗自思量着十七皇子果然是酷似陛下,但容貌要比陛下还俊秀。

      殊不知,李弘宁观察十七皇子的时候,十七皇子也在打量他,区别只在于李弘宁不能直视他,而十七皇子是大大方方地看他,还面带几分笑意。李弘敏还想着那天李弘宁在这片校场里手挥长枪以一当十的勇猛场景,到现在都觉得都十分有趣,若是有这么个伴读或者侍卫,那以后上学堂的日子都不会枯燥了。他昨天还差人去问了宗学的总教习,教习回答说李弘宁性情豁朗、言语带笑、处事大方、不拘小节,但也精明细心,常能注意到其他人注意不到的事。

      “李弘宁蹴鞠如何?”派去询问的内官问总教习。

      “很好。”总教习回答。

      “功课?”

      “熟读四书五经,连兵法诗词都略通。”总教习也回答。

      得到的回答都让人满意,如果经过他的亲自观察,李弘宁确实如此,那他回去就去禀报父皇,让李弘宁来做他的伴读。

      李弘敏刚要说话,却见远处又匆匆跑来一个小内官:“殿下,十皇子请您过去一起蹴鞠。”

      “好,”说着他站起身,这时候他才对李弘宁说了第一句正经的话,“你且坐住别动。”

      “是,恭送殿下。”李弘宁躬身回答。

      没想到李弘敏没带走所有的奴才,还留了一半在这里,这一半奴才忙来忙去,端茶上果,都把李弘宁原本空荡荡的桌子堆满了。李弘宁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悦,而且李弘敏的内官还在他旁边问这问那。

      李弘敏注视着尘土翻飞的校场,忠实地夸赞道:“十七殿下的蹴鞠真好。”

      内官自豪地道:“这可都是陛下亲自教授的。”

      “这都是陛下爱子情切,也是十七皇子天赋异禀。”

      内官知道这是李弘宁的客套话,也不再多说,他又问:“本来我们主子想着今天来能看看宗学里诸位主子的骑射武艺,但您这手伤了,无法骑马射箭,真是可惜。”

      “今日是时机不巧了,以后若是有机会而且殿下不嫌浪费时间的话,奴才自然万般愿意为主子献艺,到了那个时候,还请内官多多提点。”李弘宁回答。

      李弘宁没笑,因为他没钱。内官倒是笑了,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找对了人,就会有钱:“不过,若是展示不了骑射,还有其他方法。”

      “那请内官指教。”李弘宁微微欠身。

      “其实前日,殿下就已经见过您了。”

      李弘宁一愣:“难道是前日的午后?”

      “正是。”

      “前天午后,校场里一派人仰马翻,殿下驾临竟然也没有人通报一声,真是太失礼了。”李弘宁立刻请罪。

      “这又不是您的错处,您何必赔礼,再说,虽然人仰马翻,但正好从土里翻出了闪光的珠子,这不正是好处吗?”

      “您的意思是……”

      “宗学再好,也不能与宫里学堂相比,我们主子前头的伴读因病回家休养,主子求了陛下的恩典,正亲自寻觅合适的伴读。您这段日子不能骑马射箭不要紧,只要能伺候主子高兴怎么都行,但技巧无外乎四个字。”

      “忠心真意?”

      内官笑了:“大人果真如总教习所说聪明伶俐,但那就八个字了,您不妨再猜测猜测。”

      “投其所好。”李弘宁都不再是询问的语气。

      “您必然有一天飞黄腾达,到那时,还请提点提点小人。”

      “您谬赞,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人不必过谦。”

      短短的对话之后,李弘敏就在奴才们的簇拥下回来了,李弘宁瞥了一眼桌子上燃烧的香炉,也就一炷香的时间。

      这蹴鞠时间也太短了,李弘宁心想。李弘敏坐回远处,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内心想法,笑道:“不能踢太久。”

      奴才上前给他擦擦汗:“主子您早晨摔了一跤,为什么还去蹴鞠。”

      “平时也没机会,好不容易来到这么大的校场,自然要踢得尽兴。”

      也没见你多么尽兴啊,这才踢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弘宁想。一向豁朗的他面对着李弘敏出奇地沉默,生怕说错一句话就得罪了这位深受陛下宠爱的皇子。不过听内官的意思,李弘敏似乎对他还比较满意,有招他做自己新伴读的想法。

      对他的哪些方面比较满意?前天午后在校场上和其他人打架的行为比较满意吗?李弘宁想,李弘敏很可能也派人去宗学打听了他,夫子和教□□不会背后讲人坏话。

      陛下在这间宗学里巡视的时间都没两个时辰,就带着诸位皇子起驾离开了。临走时,李弘敏回头看了李弘宁一眼,还对他笑了一下,这才上车离去。

      李弘宁依然沉默不语,只同众人躬身行礼。

      回宫的马车缓缓启程,马车车角上坠着的铃铛在风里发出悠扬动听的声音,随风飘出很远很远。
      皇帝询问与他同乘一车的十七皇子:“这宗学里,可有你中意的想做你伴读的人?”

      “回父皇,还真有一个。”

      “哪个?”

      “就是在场边的那个。”

      “跪坐在那,一动不动,宛如雕像,怎么能入你的眼睛。”皇帝奇怪道。

      面对父皇的问话,李弘敏却只是笑而不语。

      恭送陛下之后,宗学众人只觉身体累心更累,懒懒散散地回了校场后,夫子找到李弘宁:“十七皇子派人向我问了你的情况。”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十七皇子身边的内官告诉我,十七皇子的伴读前阵子病倒了,他正在寻找新的伴读,伴读一般都是功臣之后或者皇室宗亲,合情合理。”

      “如果你真的去做了伴读,你会受到比宗学更好的教育,但也会受更多委屈。”

      “是,听说学堂里的夫子不能惩罚主子,如果主子犯错,都是责罚伴读。”

      “看起来你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

      “如果真的是恩宠,拒绝了岂不是不知好歹?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摔了手臂,却得了十七殿下的青眼。”

      “你当真以为十七皇子是个好主子?他的腌臜事可一件不少。”

      “我知道,可主子哪有好的,都是做奴才的,能遇到什么主子全看命,出生就注定了。”

      夫子当然明了李弘宁想向上爬的心思,如果能入皇子的眼,这机会他不会放过。可十七皇子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骄纵成性、肆意妄为、严苛狠毒,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殴打惩治下人,都说他的伴读是因病回家,但宫里的师傅却告诉夫子,十七皇子的伴读是被十七皇子下狠手给打了,打得都下不来床。

      “只是……”李弘宁长长叹息,“也许以后不会有这么痛快蹴鞠的时候了,想踢到多晚就踢到多晚。夫子您之前说过,皇宫就是座金子做的鸟笼,里面的人做什么都有时辰钟点,清晨几时用膳、用膳之后要念书、午后要习武、晚上还要做什么来着,哦对,逢年过节还要祭祀朝拜。”

      “是啊,要做的事有很多,做错了就是违背祖宗之法君臣之礼。”

      “可皇宫里的那个人又一辈子荣华富贵,天下都被他掌控。他是天下人的主人,天下人必须要爱戴他甚至要多于爱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他还是笼子里的鸟儿。”

      “你自己想。”

      李弘宁继续说,他不明白,但也不恳求得到一个答案:“他是最华丽最昂贵最结实的笼子里的鸟,不能随便飞出去,却又是笼子外所有鸟儿的主人,可笼子里的鸟必然是有主人的,那它的主人是谁呢,这是不是太奇怪又太难找到答案了。”

      “这……”夫子也沉默了,末了还是回答,“你自己想吧,老夫现在也没有答案。”

      李弘宁想,是没有答案还是有答案却不敢说,如果真是前者,那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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