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岁岁（穿越）

　　腊月十五，周府阖家晚宴。

　　往常大家都是关起门，自己院里各吃各的。但周老爷认为长此以往，彼此间走动少了，亲情变淡也是必然的。索性就定了每月初一十五，全家男女一起吃个团圆饭。

　　按规矩说妾室本不应参与的，但保守古板的周夫人竟也默许，原因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周妤亦和三姐早早地就坐在正厅里等着，何姨娘带着六妹如儿也一向准时。

　　彼此点头问好之时，李姨娘举步生风，边进门边碎碎念，实属有些聒噪。

　　“老二是个不省心的，你也跟着她造反？哪有未出门子的名闺淑女在街上乱窜？别说我和你父亲不答应！你且看看夫人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姨娘，我眼看就将及笄，却连市井街头都没去过几次！憋在家里真的快闷死了！你像我这般大时，田野里四处可逛，自由自在！就不管管你女儿嘛！”

　　“我当时吃糠咽菜过日子，你如今过的是何神仙日子？竟然和我那苦命之时比较，你再说，你再说！”

　　李姨娘气意上头，恨铁不成钢的拍着老五媛儿的背。媛儿也不怕继续分说着，母女俩活似两个斗鸡，你一句我一句，彼此难辨高下。

　　众人早已司空见惯，也无人去劝。

　　李姨娘人至中年，身材发福，圆润却亲切。她也实实在在是曾靠劳动养活自己，说话嗓门颇高，快人快语。不似养尊处优的周夫人，虽然同龄，可比李姨娘矜持老成了许多。

　　周妤亦看着这对母女，恍惚间如同见到了自己和妈妈的相处。

　　现代社会长大的她，就如同此时的老五，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经常和妈妈一句话不对付就开战，总是爸爸居中调节，事后两人再双双道歉。

　　那时的周言才是真正的她，不似如今装了个乖巧躯壳，把自己套了起来。

　　“媛儿，又在闹什么？学学你三姐四姐，这般不懂事！”

　　周老爷的声音传来，似呵斥却有几分宠溺。

　　门帘被挑起，三人鱼贯而入。

　　周老爷四十多岁，双鬓略有些发白，个子不高，脸上似怒似笑。

　　周夫人一袭绛紫衣裙，身型颀长。面上清冷无色，只眼神直直的盯着五姑娘，五姑娘被看的发怵，也不敢多嘴了。

　　身后跟着前两天才返回中的周延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型随了其母，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待三人坐下后，众人依次落座，侍女们忙着倒茶，布筷箸，上菜，宴席方开。

　　周老爷抬头问道：“方才媛儿闹什么呢？”

　　李姨娘给周老爷夹了筷他最爱的东坡肉，接话道：“前几日娇儿回来给她带了个碧玺戒指，又说起了街上商铺如何热闹，惹得媛儿眼馋，净天想往街上蹿！就是你惯的，不知天高地厚。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难管！”

　　周老爷碍着周夫人在场，毕竟这才是正室，面露尴尬：“怎么是我惯的呢！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不都随了你么！看看嫣儿妤儿多么乖巧！媛儿，你想上街转转？这街上不好玩。我没日来往经过，没觉得有多大意思。”

　　老五看着不动神色的周夫人，收敛了许多，淡淡笑说：“父亲，你每日都得以穿梭路过，自不会觉得稀奇。可女儿甚少出门，都快憋出病了。”

　　李姨娘刚咽下一块炙烤牛柳，立即笑着打趣：“女儿肖父！你父亲年轻时就喜走街窜巷，在家根本闲不住！如今女儿随爹，也是个散鸟！豢养不住！也不知那时是否是看上了哪家小娘子，日日去瞧呢”

　　当着一屋子的儿女，周老爷面子上挂不住，睥睨了李姨娘一眼，只好清咳掩饰尴尬。

　　周夫人声音虽轻却不怒自威：“这些浑话，李姨娘可莫要再说了，成何体统。”

　　李姨娘本想笑着继续打趣，老五却递了个眼色，她只好收住点头应着：“夫人说的是。”

　　一时气氛凝凝滞。

　　周老爷笑着劝道：“夫人倒不必这般严肃，不过是双双几句玩笑话。媛儿想上街也不是出格的大事，孩子心性罢了，出去走走也好。”

　　周夫人见周老爷有意偏疼，缓了缓脸色，淡淡说道：“若真想出去，几个姊妹便一同去吧。也不好薄待这个，偏疼那个。昨日吴家递来了日子，想着过完年正月二十三迎娶三姑娘。以后姐妹们在一起的时日便少了，元宵节那天街上最热闹，便出去逛逛吧。”

　　几个姊妹还来不及高兴，就浸在了即将离别的感伤里。

　　周妤亦转头望去，三姐先是错愕，后眼里噙泪，急忙低着头舀粥，不想让人察觉。

　　李姨娘见众人不语，便有意挑起气氛来，转头笑着问不曾开口的何姨娘：“何家妹子，六丫头还没逛过元宵灯会吧？咱们定城府的元宵节是真真热闹！别说咱们老百姓了，连怡王府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偶尔也偷摸着出来逛呢！记得到时候让人给你买些老白家的元宵，香甜软糯！那味道可是好极了。”

　　何姨娘浅浅笑着回应，用帕子擦净了嘴：“如儿岁数小，正是养性子的时候，见了一次热闹便再难守住心，以后可就不好管教了。那天定人多眼杂乱得很，我不放心，怕她再弄丢了。还是等再大些再出去逛吧。”

　　周老爷看着何姨娘愈发喜爱：“郁金心细懂事，最是贴心。眼下年关将至，家中诸事都须夫人操劳。到了正月又要忙嫣儿的婚事，你也搭把手，帮着分担分担。”

　　何姨娘忙推辞道：“老爷厚爱，夫人心思缜密，妾身不及万一，只做个闲人度日罢了。夫人这些年治家有方，妾身只会让人见笑了。”

　　哪个当家主母，能心甘情愿的让妾室分权？周老爷身为男人，显然不懂内宅女人。权利归属丝毫马虎不得，先是打着帮忙的由头，后就分权，最后把正主挤兑走，权利落空。

　　外头妇人们可不得笑话死！！

　　周夫人看何姨娘知进退，懂分寸，也颇为满意：“老爷晚上去何姨娘处安歇吧，延儿久不归家，我想与他多聊聊，别误了老爷明日办公。”

　　周老爷点头应下：“也好，郁金让人提前煮些天山白，晚膳吃的油腻，睡前喝些免得积食伤胃。”

　　何姨娘回道：“老爷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天山白茶最是解腻！银泉，嘱咐杨妈妈说‘我晚上吃的油腻，想喝些天山白，让她煮久些。’你再多取些，给夫人等各处也送去。”

　　周妤亦十分佩服何姨娘的处事，滴水不漏，哪家都照顾得当。

　　略罢，李姨娘又开始夸夸而谈，一顿饭吃了许久才结束。

　　回到住处时已是不早，周妤亦只觉得乏累，匆匆洗漱后，就换了勤衣。

　　方才不觉得，躺在床上后才觉得油腻上涌，想必是肉吃的太多！

　　她翻来倒去睡不着，忽的想起何姨娘提及的天山白茶。

　　周妤亦叫来值夜的兰芬，期待的笑着：“快些将何姨娘送来的天山白倒来给我！估摸着煮好了！”

　　兰芬并未去晚宴，茫然的问着：“何姨娘并未打发人送东西过来，可是要我去问问？”

　　周妤亦咦了一声，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摆摆手笑说：“不必了，我要睡了！”

　　她随意躺下，拉好棉被，心想着明日有好戏看了，心情也畅快，闭着眼一觉到了天亮。

　　第二日晌午，老五媛儿就眼巴巴的跑来，兴高采烈地复述了府中所闻。

　　媛儿是这样说的：“昨夜我和姨娘奇怪，怎的我们就没收到何姨娘的茶？我姨娘气不过，觉得定是那银泉偷懒，漏了我们，一早便去找了夫人评理。可夫人却说她也并未收到。我姨娘正纳闷呢，父亲身边的管家来禀，说父亲胃疼，让夫人派人前去给老爷销假。夫人和我姨娘急忙去沁雅轩探望，到了才知是何故！原来那杨妈妈以为天山白是何姨娘提出的，自作聪明止住银泉不让备，说什么‘夜里饮茶不好，是为了何姨娘好。不曾想是老爷要的，这才误了事。’父亲当下就不悦，怒斥‘你不敢作我的主，就敢作姨娘的主？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叫你来是服侍姨娘，不是给姨娘当主子的。’因是深夜，也并未发作。夫人得知了来龙去脉，看着老爷卧床不适，当下让人打了那杨妈妈五棍子，打发到了外头的庄子！！并说道‘无论是姨娘还是姑娘公子，都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若再敢怠慢，皆是这样的下场！’痛快！痛快！”

　　*
　　爆竹辞旧岁，从初一至初十，整个新年里周家众人就没歇下来过。

　　这古人的亲戚就是多，人情社会，就是由一个人一个人交织起来的巨大的网。

　　古代世家大族为什么能出人才？关系网铺垫的也足够到位。

　　周妤亦这日终于才得空。

　　三姐的悦然阁里，书籍浩如烟海。

　　周妤亦盯着这些层层叠叠的书籍感叹，虽说这三年里为了快速融入时代，她也跟着三姐读了许多书，可与她的藏书数目来说，仍显得九牛一毛。

　　“《孙子兵法》《司马法》，兵书你也看？三姐你是随时准备去打仗吗？”

　　“‘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治国治家，自然也得懂兵法。”

　　周妤亦由衷佩服，三姐放在现代社会绝对是女博士级别！她随手翻起一本《吴子》，看看这兵书里都写些什么，蓦地，一张旧笺从中掉了下来。

　　她捡起细看是首晏殊的词：“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相思之情？这个字体苍劲有力，是男子所写。想来是三姐和未来三姐夫的传情之作。

　　这些庶女里，目前老三许配的夫家家世最高。只因吴将军原配早故，后续弦时定了三姑娘。

　　不然像周家这种小官员家的庶女，怎能嫁得了将军，

　　周妤亦转念一想，似有些不对，吴将军是武将，常年驻扎西北的汉子，怎会写些诗词？

　　老三正执笔练字，不曾发觉。直到周妤亦将纸放在其桌前，才神情有变，那正写了一半的字顿时晕成一块浓墨，她的眼神也立即暗淡，点点伤感随着墨汁弥漫开来。

　　周妤亦证实了心中猜想，试探的问道：“姐姐心里的藏了人？”

　　三姑娘抬头凝视着窗外，目光深邃悠远。

　　日光透光纱窗，照亮她的脸，她微眯了眯眼睛，触到了心底某块痛楚，一行清泪滑落，滴在了手上。

　　良久，她才哽咽着开口：“三年前我去寺庙给亡故的姨娘进香，想到她的音容笑貌，我就忍不住一个人躲起来哭。这时，不知哪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她拽着我的衣袖说‘姐姐不哭，你哭了天上的亲人也会看着难过的。’我心里动容，看着她笑着向一书生小跑而去。那书生站在桂树下，笑着向我点了点头，我突然就闻到了桂花香，淡淡悠悠好闻的很。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周妤亦脑补着这个画面，梨花带雨的姐姐被桂花包围，她也好似闻到了桂花香。

　　三姑娘又继续说道：“后来再见面便是元宵节，我猜中了他写的灯谜，他说要送给我一盏亲手做的灯，我不敢收就婉拒了。灯火阑珊处，人群熙攘间，我还是能穿过人群，看到手里提着那盏灯，随了我很远很远才停下.....第三次见面，是在枫翎书院。父亲想请苏学究给哥哥授课，我听闻苏学究知识渊博又平易近人，便试着开口央求父亲带我同去，不曾想与他竟会再次见面。我那时才得知他出身寒门，边帮苏先生处理学杂，便读书备考。他也是那时才得知了我是周家之女，于是我俩开始了书信往来......可惜第二年，吴将军不知为何，竟上门提亲。我......我。”

　　真是一出才子佳人！

　　可惜周妤亦看待爱情，始终理智又客观！！她没经历过，又看了太多现代各种负面新闻。

　　周妤亦问道：“眼看吴家就要来娶了，姐姐如今是何打算？”

　　周妤亦摇了摇头，拾起那张小词来。字字句句读之泣泪，寸寸相思跃然纸上。

　　重重的叹了口气！

　　周妤亦也看着那伤心的神态，忍不住蹙眉，这可怎么办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