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龙

　　笙歌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伏在草丛里隐蔽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涔涔。

　　看没有人追来，笙歌坐起身体，两手将左腿掰得离自己近一些，锯齿拉扯着伤口，疼痛几乎让她昏厥过去，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怒吼。

　　双手使劲，想将捕兽夹掰开，只是可惜力量太小，捕兽夹死死咬住她的脚腕不松手。

　　天色渐渐亮了，笙歌从身上的衣服撕下长两根布条，其中一根穿过捕兽夹一端，两端绕过树系上，另一根布条穿过捕兽夹另一边，然后缠在一根木棍上。

　　笙歌将木棍插入地里，用力转动，使得布条缠绕在木棍上，一点一点，将捕兽夹拉开，直至天光大亮，捕兽夹才被完全拉开。

　　将脚取出来后，笙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好在山上草药多，笙歌拔下一把，嚼碎了敷在几乎能看见白骨的伤口上，再用布条系好。

　　拾起旁边已经被扭断脖子一命呜呼的母鸡，笙歌瘸着腿绕回了家。

　　烧开水，烫鸡毛，拔鸡毛，清洗内脏，放入陶罐，大火烧开，小火慢煮，一个时辰后，院子香气飘飘。

　　炖上鸡汤后，笙歌走到屋子后面神树前，干旱时期，村民也会先紧着神树用水，又加上昨天的大雨，神树倒是更加生机勃勃，神果也到了成熟的时候。

　　神果能有延年益寿和解毒疗伤的效用，只要不是断气之人，神果都能救活。

　　只是神果一般人都吃不得，土司每年都会派人来取走所有神果。据说土司今年已经九十多岁，却看起来仍然是壮年模样。

　　土司，笙歌嘴里低低吐出这两个字，慢慢蹲下身子，解开脚上的布条，伸出左腿，将血滴入树下的土里。

　　供养神树，是她们家世世代代的使命，每一任守护人每隔五日，都要以自己的血浇灌神树
　　。

　　而且每一人守护人生下女婴后，浇灌神树的任务便要交给下一代。

　　据说神树之前一共有两棵，一棵几十年前被移到土司府，不出半日，在路上便枯死了。

　　另一棵一直种在她家院子里，她的阿达，她的阿妈，还有她，一代代守护着神树。

　　一开始，因为她的阿爸是汉人，村民害怕她的血液不纯，会伤害神树，好在这么多年，神树一直活得好好的，村民也不再说什么。

　　笙歌重新将伤口包扎好，听到朝来在前院喊她，“笙歌！笙歌！”

　　朝来看见笙歌一瘸一拐走出来，问她脚怎么回事，笙歌胡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嘱咐他看着炉火，记得添加菌菇，然后背起竹篓走了。

　　“笙歌！”

　　笙歌回头看着朝歌，有些莫名其妙。

　　“你穿着新衣服真好看。” 朝来有些羞涩，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有病”，笙歌转过身，天知道，她有多讨厌现在的自己。

　　她这副样子已经五年了，村里人从喊她小杂种到喊她小怪物，她不止一次向神明祈求，让她变成一个正常人。

　　不过笙歌从不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苦恼，她瘸着腿往山里走去。一场大雨之后，山上的蛇虫都活跃了起来。

　　笙歌走在池塘边，左腿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忽然前面有一只黑色的蟾蜍，正脸颊一鼓一鼓吐着泡。

　　笙歌眼前一亮，纵身扑了过去，两手抓住黑色蟾蜍，塞进背篓里，绿阴蛇的早餐有了，笙歌兴致冲冲往山洞那边赶。

　　因为腿脚不便，笙歌走得比平时慢了许多，她能感觉到伤口渗着血。

　　想着进洞之后再处理一下伤口，笙歌伸手拨开了洞口杂草。

　　不对，洞里有陌生人的气息。笙歌手摸上腰间的刀，放矮身体，准备摸进洞里，却听见洞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慢慢退后，推出杂草，洞里的人也越过杂草，身形逐渐显现。

　　那人浑身穿着黑色布衫，围着黑色布巾，笙歌不过到他腰间，刚好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缠着的绿阴蛇。

　　是黑巫师！

　　轰隆一声雷响，笙歌拔腿就跑。说是跑，其实就是拖着腿挣扎向前快走。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在这里。

　　天空竟然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也不知神巫到底和神明说了些什么，竟然能让他们如此大方，雨下个不停。

　　身后的脚步紧追不舍，笙歌顾不上抹掉脸上的雨水，慌乱间，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落下去。

　　等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笙歌发现她滚到了崖边，差点就掉入了下面的神湖中

　　好险，笙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正准备找起来，发现黑巫居然也追到了不远处。

　　村里人说黑巫都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果然是真的。

　　不过是偷了他的蛇，现在也原样回到他手里了，难道还要她抵命吗？

　　笙歌坐在地上，抬着头，雨水冰凉，打在她的睫毛上，难以睁眼，却依然能看清对方冷峻的表情。

　　对方像是无情的天神，一步一步靠近，然后停下脚步，抬起右手臂，绿阴蛇像箭一般朝她蹿过来。

　　毫不犹豫，笙歌翻身跳下了悬崖。

　　尽管古滇四季如夏，神湖的水却冰冷刺骨，笙歌潜在湖中，往前奋力游去，不敢回头。

　　她有一个秘密。

　　自从六岁时，她被村里小孩推入池塘中后，就发现自己能在水中正常呼吸，准确来说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呼吸还是憋气，但是她能在水底呆很久。

　　她曾经尝试探寻自己在水里的极限，但是当她在山中池底坐了一个下午后，她觉得她是能在水中生活的。

　　只不过这次她进入的不是普通的池塘，而是神湖。

　　传说神湖里，有一条恶龙，掌管着整个滇湘的雨水。若是大旱或者洪涝，都是恶龙发怒，需要以童子祭祀，方能平息。

　　所以村里人不敢饮用神湖水，更不敢在神湖边浣洗衣物。笙歌小的时候，有个水性极好的年轻人不信邪，跳进了神湖，却再也没有上来。

　　笙歌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被恶龙发现。

　　刚刚留在悬崖上，被绿阴蛇咬了，肯定是死路一条，跳入神湖，恐怕还有一线生机。

　　只不过这一段水路，神湖两边都是悬崖峭壁，笙歌上不去，她必须往前游到村里湖滩边，才好上岸。

　　如果她一直不露出湖面，黑巫会以为她死了吧，

　　如此想着，笙歌在水里慢慢划着，怕动静大了，引起恶龙的注意。让她担心的是，她脚上的伤口，正在慢慢往外渗血，不会引来恶龙吧。

　　笙歌心里翻腾出一股强烈不安，因为左脚不灵光，仅靠右脚踩水，她发现自己，越游越低，渐渐往湖底沉去。

　　果然没过多久，笙歌落到了湖底，干脆就用右脚踩着湖底，两臂划水，蹦跳前进。

　　不时有鱼从笙歌身边游过，笙歌屏息站了一会，趁鱼不注意，一把抓住最肥的一条，用水草穿过鱼唇，塞进怀里，准备待会给阿达炖汤。

　　忽见前方不远处金光一闪，笙歌怀疑是自己眼花了，犹疑了一会，还是往那边蹦去。

　　等游到那边，笙歌才发现，左侧的悬崖在水底裂了一个大缝，金光就是从缝里发出的。

　　笙歌摸着背后的刀，偷偷望向缝隙深处，金光闪过之后，缝隙里重新归于黑暗。

　　那条缝由下往上，极为狭窄，便是最下方，笙歌也侧着身才堪堪能入。

　　内心挣扎了一会，笙歌还是转身离开，若是她进入缝隙深处中，遇到危险，根本来不及腾挪，只能乖乖受死。

　　又在湖里蹦了约莫一个时辰，笙歌估摸黑巫不会那么丧心病狂，一路寻找她，用力踩水，偷偷将头露出湖面，确定岸边没人，才偷偷上了岸。

　　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腰间的竹篓，倒出了金尾蛛，果然已经溺死了。笙歌坐在岸边，呆呆看着掌心的蜘蛛，六年了，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找了块偏僻的地方，笙歌埋好金尾蛛，转身回家。她在心里规划过了，当务之急，养好脚伤，然后进山，找下一个能练成蛊王的毒物。

　　在金尾蛛的墓前，笙歌忽然相通了一件事。

　　黑巫之所以敢攻击她，必然是整日里深居简出，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刚刚在水底呆了那么久，黑巫要么会认为她已经淹死了。若是神巫怀疑她还未淹死，追查下去，必然能知道她是神树守护者。

　　没错，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的神树守护者。若是黑巫杀了她，世上再没人能培育神果，土司必然不会放过黑巫。

　　即便黑巫本事再高，也是不敢与土司抗衡的，也就必然不会杀了她。

　　刚刚怪她自己太紧张了，没有向黑巫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然金尾蛛也不会死。

　　笙歌慢慢朝家里走着，告诫自己，同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没想到，走到家门口时，黑巫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

　　笙歌伸手摸着背后的刀，冷静地看着黑巫朝她走过来，虽然理智告诉她，黑巫不敢杀了她，但还是有些脚软。

　　“你是神树守护者？”

　　“是”，笙歌警惕地看着黑巫，不知道他把绿阴蛇藏在哪里了。

　　黑巫没再说一句话，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越过她走远了。

　　笙歌看着黑巫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右手放开背后的刀，扭头推开家门。

　　却看见 “老朋友”尼金正坐在她家屋檐下，左手端着鸡汤，右手拿着鸡腿，大口大口啃着，地上全是吐出的鸡骨头。

　　朝来红着眼被几个手下，压着跪在他脚边，村长提着竹篓子，里面约有十几只鸡，不住向尼金赔罪。

　　朝来的阿妈则在一旁拭着泪，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仍然像是二十岁的小姑娘，谁人不怜，尼金猥琐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而阿达虚弱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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